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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竹林七賢，剛好是研究領域。

順著米絲肉雞大大的文，另作說明。

主要是將以前自己打的隨筆剪裁。


本篇就以嵇康為主～

文長慎入。

分別講關於嵇康的龍性、絕交書、廣陵絕響

【一、龍性，豈能馴】
嵇康的死，有人說咎由自取。因為他選擇反抗司馬家。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這是嵇康的可哀與可貴之處。

－－

如果可以活，但卻要你苟延殘喘的活，那麼，就選擇有尊嚴的死吧。

莫那魯道：「賽德克人可以失去身體，但一定要贏得靈魂。」

於是，嵇康抨擊著司馬家，反對著虛偽至極的禮教。

而這，對司馬家而言，無疑是「逆鱗」。

於是，司馬家藉口，隨意安插一個罪名，處死嵇康。

臨刑那天，三千太學生請以為師，請求司馬昭留下嵇康。
（想像一下，臺灣總統要處死某人，然後全國研究生聯合上書請求以他為老師。
這是一種怎樣的影像力）
而這樣的影響力卻堅定了司馬家要處死嵇康。

最終，嵇康死了。

最終，嵇康活著。活在每一個渴望風骨、追求尊嚴的文人心中。

顏延之後來這樣稱讚嵇康：「鸞翮有時鎩，龍性誰能馴。」

龍性。中國最引以為傲的，不就是龍的傳人。

而這樣的龍性，在當今華人卻幾乎蕩然無存。

－－

【二、朋友，絕交吧。】

「朋友，絕交吧。」

這句話，短短五字，卻要唸作：

「兄弟，我都懂。」

在我心中，高中生必讀選文－－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

＃傾聽內心聲音之我想走我的路
從來，不會有哪一篇文章跟正值青春、可能正在走向人生十字路口的青年學子，
指引一條走往心裡的路。

〈與山巨源絕交書〉一開頭就講，朋友，我們絕交吧。因為你並不懂我。

嵇康我就是不想當官。這是我的志向、我的理想。我的未來，由我自己決定。

傳統的那條學而優則仕的路，不適合我。

對，沒看錯。所有的文人都想當官，只有嵇康說他喜歡自然、自由自在。
如果他沒死，中國最早的隱逸詩人會是他，而不是陶淵明。

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就是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

除了當官，人生還有好幾條出路呢。

除了成績，人生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有沒有人這樣跟高中生講過？

很少。

＃出處進退之彼此尊重包容

第二段接著講，以前有各式各樣的人，他們有的出來當官，有的堅持隱居。
這都無妨，因為他們都實踐了他們的志向。

這，其實傳達了一種觀念：

人與人相處，不就是該這樣嗎？彼此尊重、包容對方。

人生無貴賤之分，但求的是追尋自我。

任何職業、任何身份都值得去尊重。

＃真糟糕我好像是媽寶之自我解嘲哥自領風騷
第二段後半，嵇康自我說明，為什麼他不喜歡當官。
因為從小被媽媽、大哥寵養長大了，所以不喜歡束縛。自然而然追求適性。
接著講自己多髒多懶，為了拒絕當官，連自己的私生活
（半月洗頭一次，喜歡睡懶覺，小便也逼到不得不尿出才要起床……）
都攤露出來，但這樣的慵懶卻成了一種自然風潮。

＃罵人不帶髒的酸度破表
第三段講我很想學阮籍的謹慎，不隨意評論他人。但阮籍雖因愛喝酒而受抨擊，
卻有司馬昭大將軍保護。
而我嵇康愛講話，又講真話，更講中肯不過的話。
這樣不是不適合當官嗎？

嘖嘖……嵇康這邊根本偷酸阮籍。

＃七不堪二不可之論說文的澎湃氣勢
承接上面，開始講自己當官之後的壞處。這番話實際是揭開官場陋習。
一堆應酬公文、一堆弔喪儀式……



＃人生貴在相知相惜的朋友

第四段，講述人生貴在朋友之間的相知相惜。

再次重申自己的隱逸思想，並請山濤尊重自己意向。

在人生路上，有沒有誰跟學生這樣講過：

其實你可以作你自己，朝你自己的理想邁進？

其實你可以尊重別人，就算他跟你的想法不一樣。

有沒有可能，從這一篇文章中，學到這些？

＃抒情下的別是一種親情真意

第五段，原先的嚴峻正直語氣，突然轉了彎，讓文氣疏宕。

百煉鋼化為繞指柔。講了自己的往後理想，就在一片竹林間，和自己的親舊敘闊。

人生，最該珍視的，其實是夢想的場景中，有家人陪伴。

有家人陪伴。－－這就是我的幸福。

不用外加名利權勢，我只想在人間建立我的溫馨家庭。這就是我的理想。
雖小但樸實、但純真、但幸福。

＃多元觀點之思辨交鋒：
這真的是絕交書嗎？

不是。表面上，罵的很凶，罵的落落長。

但，真正的絕交了了幾句大概就可以言明了吧。

這是一封名為絕交，實為保護對方的書信（沒有基情）。

當官的山濤、隱居的嵇康。
為什麼山濤要荐舉嵇康？因為嵇康已成了司馬家的眼中釘。
（當時淮南三叛一一被清除，司馬家篡魏之勢已經差不多，剩下一些「親魏隊」。）

如果嵇康願意當官，是否就可以保全朋友一命。
－－這是山濤的想法。

為什麼嵇康要與山濤絕交。

－－這是嵇康的想法。

於是……兩年前的山濤推舉嵇康為官，直到兩年後嵇康才寫信絕交。
（又不是網路lag兩年）
或許，是因為又聽到司馬家逼迫山濤要拉嵇康入朝的消息吧。
所以，嵇康主動寫了這篇最動人的絕交書。
於是，我認為：絕交唸作相知。

為了你，我可以這樣作。

這就是我的友情。

友情該是怎樣？

怎樣的人讓我們想絕交？

怎樣的人讓我們想保護？

這是值得思索的。

除了友情，還可以談出處。
入世不為卑賤、出世不為高貴。
一切都是適性。

嵇康這樣的人太難得了。
從來不想當官，走了一條中國文人不走的路。
當官、做大事、成就一番事業，從來不在他的規劃中。

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學生考醫生、律師？
為什麼學校只會貼上ｏｏｏ錄取ｘｘ大學醫學系、法律系？
嵇康的這篇文章，不是值得學生思考嗎？

讓不想當官的人當官，讓不想當醫生的人學醫。
這是多麼可哀的一件事…

嵇康卻說，可以當外科醫生的人，也可以就讀森林系啊。

＃如果我們不曾相遇之我們擁有怎樣的朋友？

這是絕交嗎？

不是。

嵇康臨刑前，將自己的小孩嵇紹託孤給山濤。

只對著猶然哭泣的嵇紹說：

有巨源在，汝不孤矣。

有你山濤伯伯在，你就不怕失去父親了。

講這句話的人，不在意自己已跟對方絕交。

實踐這句話的人，不在意自己早被絕交，用一輩子實踐好友的託孤。

欸，怎麼有這麼感人的朋友啊。

＃讀絕交書不哭者其人必不仁不義。

仁的核心是關懷。
義的本質是應該作的事情。

這篇〈與山巨源絕交書〉，其實是嵇康的自我剖示。
是對自己的關懷。是希望山濤作他應該作的事情。
是陳述自己的理想。是不希望有人逼迫別人作不願意作的事情。

談價值、談理想、談生命、談能力、談情意、談素養……
這篇文章應有盡有。

而且他跳脫一般古典選文的揚頌的美德。
從反面切入，人生的價值不是只有這樣。

這，是我認為的絕交書。

我真心覺得高中國文不選這篇根本……


【三、嵇康之死．廣陵絕響】

如果，要票選中國歷代文人最動容的死亡。

嵇康之死是第二，那沒有人可以稱第一……

據史傳所記，嵇康臨刑前，神氣不變。

依舊，從容。而後，向旁邊的哥哥嵇喜徐緩問道：

「二哥，我的琴拿來了嗎？」接過琴後，專注的凝視著鍾愛的七絃琴。

良久，右手指尖輕按琴絃，左手隨意揮過琴絃。

奏出最該幽微的鏗然巨響。

其後，在那四十五分鐘內。環繞洛陽東市刑場的人海，全部肅靜。

專注著聆聽著嵇康於人間的最後一曲〈廣陵散〉。

＃超越死亡的鍾愛

曲終。

「〈廣陵散〉於今，絕矣。」

有學者說，這是中國文人面對死亡最令人動容、震撼的一幕。

也是面對死亡最從容、絕美的一幕。

面對死亡，嵇康念念不忘的不是生命，而是一首琴曲將成絕響。

〈廣陵散〉絕響。



如何面對死亡？

如何在生命的最後時光，還能神情不變的彈奏長達三刻的〈廣陵散〉？

那將生死置之度外、生死不縈於心，該是何等的器量？

遠比夏侯玄的臨刑，顏色不異。來的超然。

遠比孔融被收時，二子徐言，來的淡定。




＃廣陵絕響的真義

這是說一次，痛一次，哭一次，淌血一次的故事。

《世說新語》編者錯了。學者也錯了。

那看似平和淡然的心境下，實際卻是隱含著人間最痛苦的悲憤。

宛如深海之處，怒水靜流。

古琴，中國最深奧的一種樂器。

或者說一種專屬文人的樂器。

其聲微，無法與人同樂。

琴，是與自己的對話。

故古琴曲調向來平和，追求清微淡遠之天人合一境界。

〈廣陵散〉卻是慢商調、充滿著肅殺、殺伐之音。

曲音激烈昂揚，充滿憤愾。

據學者研究〈廣陵散〉曲目小標，以為〈廣陵散〉實際敷演
《史記．刺客列傳》中，聶政刺殺韓相俠累之事。故又稱〈聶政刺韓王曲〉。
（為什麼從司馬遷筆下的韓相變蔡邕〈琴操〉中的韓王，是好問題。
但我認為韓王比較有意義。）

這是嵇康最鍾愛的一曲。

琴曲流瀉殺伐之氣。

曲名寄寓除暴安良之意。

嵇康死前，惋惜的不是自己生命將近。

嵇康死前，嘆息的是〈廣陵散〉於今絕矣。

那人間最後的五十分鐘。

嵇康演奏著人間最後一曲〈廣陵散〉。

最後的〈聶政刺韓王〉。

其後，廣陵絕響。

其後除暴安良絕。

沒有了。

沒有人了。

再沒有人了。

再也沒有人了。

嵇康知道。在他死後，再也不會有人站出來挺身而出了。

嵇康知道。在他死後，再也不會有人站出來挺身對抗司馬家了。

聶政的除暴安良、抗爭精神傳至嵇康。

面對司馬家的黑暗高壓迫害。

在嵇康死後，就再也沒有了人勇於反抗黑暗了。

那一天，嵇康死了。

那一天，正義死了。

那一天，黑暗蒞臨。

萬馬齊瘖，究可哀。

那神氣不變的當下，那從容不迫的當下。

嵇康是抱著何種想法說出：「〈廣陵散〉於今，絕矣。」

嵇康很清楚的知道。

不會有了。

嵇康用生命，驗證司馬家的暴政。

嵇康用生命，證明那時的文人是多麼……多麼……

人間無奈莫甚於此。

斷絕的，不是一首樂曲。

斷絕的，是那反抗暴政、勇於奮鬥的抗爭精神。

這就是「廣陵絕響」的真義。

寫著寫著，聯想到這幾天總統府前的所作所為……

題外話，嵇康死後，半年後，阮籍也死了。
死前寫了一篇勸司馬昭接受九錫的〈勸進文〉。
加九錫通常是對於大臣的無上禮遇，而接受九錫的……
通常也昭示著會有更進一步的野心。

這一篇文章，讓我懷疑，阮籍終究屈服在司馬家底下。最後卻死在自己的良心。

可憐，也可恨。

或許，嵇康與阮籍，剛好是現在人的理想與現實。

或許，我們都希望像嵇康般活著，卻都活成了阮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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