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示廣告
隱藏 ✕
看板 bake
作者 bake088 (ba.)
標題 Re: [推薦] 玄幻 一時衝動,七世不祥-九鷺非香
時間 2013年01月27日 Sun. PM 08:21:03


一時衝動,七世不祥 作者:九鷺非香

晉江 VIP 2013-01-09 完結
總下載數:21 總點擊數:104775 總書評數:3089 當前被收藏數: 3233 文章積分: 43,818,192

文案

衝動是魔鬼
小祥子在認識那個惡夢一樣的男人之後越發深刻的理解了這句古諺。
但是
再如何深刻的理解都難以遏制烈焰一般熊熊燃燒的衝動靈魂……那個男人……那個讓人一看見就想戳爆他渾身每一個毛孔的男人!
仁慈的佛祖、萬能的玉帝、節操碎了一地再也不起來的作者和讀者們啊!
請告訴她,誰能告訴她!
衝動如何能抑……

PS:美麗的九爺溫柔提醒,衝動真的是魔鬼哦~

內容標籤:靈異神怪 歡喜冤家 前世今生
搜索關鍵字:主角:小祥子,初空 │ 配角:不詳…… │ 其它:不詳……

第一章

我猶記得在那場驚了天的鬥毆之前我曾與那惡夢一樣的男人說過一句話,我說「我是讓你人生從此變得黑暗的烏雲。」事後想來,那句話,我說得實在是過於片面了。

當我們倆頂著一張鼻青臉腫的跪在玉皇大帝面前,玉帝老頭兒聽聞我倆將月老殿中的紅線全數打亂之後,他沉凝了許久,陳述了一通「和為貴」、「做錯事自然得受罰」的屁話之後,淡然的吐出一句:「你二人毀了天下有情人的未來,便罰你二人曆七世情緣,也順道化一化對彼此的怨氣罷。」

「等等……」跪在身邊的少年冒死打斷了玉帝的話,「您是說,讓我和……她?這個悍……悍、漢子一樣的女人曆七世情緣?」他聲調有些變,想來是嚇得不輕。

我也嚇得不輕,翻著死魚眼驚駭的瞪著玉帝。見玉帝確認的點頭,我渾身一軟,只覺所有的希望都離我遠去,我才知道,以後一段時間裡,不僅我成了少年人生中黑暗的烏雲,他也成了我的烏雲,我們倆撞在了一起,摩擦起電,成就了一片巨型雷雨雲。

「小祥子你既是月老下屬,此七世情緣便不宜由月老過手。」玉帝沉吟了一會兒,「托塔李天王何在?」

五大三粗的漢子手中托著金塔,三步踏上殿前,一抱手,聲色渾厚道:「在!」

玉帝摸了一把長長的鬍子淡淡道:「嗯,這事便交由你來辦吧。」

「是!」

他精神抖擻的回答讓我心跳失率的狂跳,我深呼吸,仰頭望向李天王,天界富足而安樂的生活養出了他一身肥美的膘。仿似知道我在看他,他也扭過頭來,深埋在大鬍子裡的嘴不知道裂出了多大的弧度,擠得整張臉的肉都堆了起來。大叔笑得如此唯美……

我只覺□一陣緊縮,忙扶捧住心臟,深深呼吸,向來健康的我此刻竟覺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玉帝滿意的點點頭:「嗯,如此小祥子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我想說,月老殿裡的紅線左右也是月老那老頭兒喝醉之後自己胡亂牽的,打亂了就讓他再胡亂牽一通好了,實在犯不上用如此狠毒的招數來整治我啊!

我一回頭看向淩霄殿右側的大臣裡垂頭站著的月老,他也正可憐巴巴的望著我,一副求我不要揭穿他的哀求樣。我扭過頭來,不停的深呼吸,緩了好一會兒:「我可以罵街麼?」

「不行。」

「我……無話可說。」

玉帝又滿意的點頭,眼神一轉,落在我身邊的少年身上:「初空,你可有話要說?」

初空……原來這個少年竟是卯日星君府上那十二個少年當中的老大,人間每年開始的頭一個月便是他在打理。我現在才知道要和我一起曆七世情緣的少年的身份,我仰頭望淩霄殿上浮華的天花,這是多麼諷刺的世界。

少年在我身邊沉默了許久,直到我都好奇的將目光落在他臉上,他才慘白著臉道:「這一次,打亂月老殿的紅線,實在是我二人的過錯,不過,我可以對卯日星君發誓,這個女人打亂的紅線一定比我打亂的多,所以,可以每一世都讓這女人更慘一點麼?」

我暴起,又想扒他底褲了。肩頭一沉,是李天王走到了我身邊,他將我按下去,淡定道:「我會公平的衡量各人功過。」

李天王身材雖然走形了,但是剛正不阿的脾氣還是沒有變的,我心酸而感激的點了點頭,覺得這個世界還是有愛的。

事情判完了,眾人各回各家,出了淩霄殿的大門,隔了老遠我便聽見李天王渾厚的大笑:「我最愛看小媳婦苦追相公的戲碼了啊哈哈哈哈!」

我在天界簌簌的風聲中,慢慢僵立成一個寂寞的背影。

月老送我到地府後拍著我的肩很是歎息了一會兒:「小祥……」我狠狠一瞪他,月老識相的將後面那個『子』字吞進了肚子裡,他又歎了聲氣道:「你這一去月老殿有得有許久沒人守了,老頭我該如何是好啊。」

我撇了撇嘴:「你少喝點酒就當給我積德了吧。」

月老一臉落寞的捏白鬍子,我心中有些不忍,這老頭平日雖然摳門了些,迷糊了些,不靠譜了些,但總的來說對我還是不錯的,沒有像別的仙君那般對自己的仙童嚴厲打罵,我心軟的安慰他,「天上一天,人間一年,七世情緣最多耽誤不過一年多的時間,我很快就回來了。」

月老搖頭歎息,駝著背蕭瑟的回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地府陰森的黑暗中,我才轉過頭打量高高豎起來的牌坊,「幽冥地府」四字顯得格外陰森。取下腰間酒壺,我仰頭飲了口烈酒,邁步踏入牌坊之下。

我想,沒什麼好怕的,就當出來見見世面吧。

鬼的數量一日比一日多了,奈何橋前規規矩矩的排了六隻隊伍,六個小鬼分別給排隊的鬼魂們紛發湯水,身軀巨大的孟婆坐在一邊閑閑打著瞌睡。

我隨意選了一隻隊伍也規規矩矩的排了進去,一路慢慢挪,等孟婆湯都要發到我手裡了我也沒見到初空那個混小子,正在琢磨他是不是已經投過胎了,忽然一道金光在陰暗的地府中一閃,耀眼得讓眾鬼炫目。

我往後一打量,一身紅衣的騷包德性,可不是那小子麼。

此時他身邊還站著一個粉衣少女,初空一改與我打架時的兇悍樣,眸光柔柔的落在粉衣少女身上,死寂的冥府中,除了忘川河水窸窸窣窣流過的聲響便再沒什麼響動,他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到了每隻鬼的耳朵裡:

「鶯時,不用擔心,我很快就回來。同是男兒,李天王斷不會讓我吃了虧去」

「話雖如此,但初空哥哥你還是要注意安全啊,聽說月老殿那個小祥子脾氣很是古怪,你……你與她,在一起,要小心提防些……」

我望天,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古怪的事讓這小白花如此形容我。

小鬼難聽的咳嗽了兩聲,提醒我接過湯碗。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正打算乖乖仰頭喝下孟婆湯,忽聽初空那小王八蛋放出狂言道:「放心,那悍婦脾氣雖怪,但智力與武力皆在我之下,憑她,還不能讓我怎樣。」

額頭上的青筋一凸,我瞇起眼,轉頭望向那個人模狗樣的男人。

初空又道:「待我將那小祥子做太監一般使喚了七世回來……」『太監』二字將我的神經刺痛得輕輕一跳,抽中的孟婆湯跟著微微一顫,那方初空繼續說道,「我再陪你一起去晨星殿數星星。」

「數你大爺……」我一聲吼,在小鬼驚愕的目光中將手中的涼涼的孟婆湯劈頭蓋臉的向那傢伙砸去。湯全灑在了空中,碗卻正中初空的側臉,他一聲悶哼,摀住了臉,鶯時嚇得大叫,我指著他那一雙眼早在之前那場「交鋒」中被我揍得青紫的眼譏諷道:「睜著一對熊貓眼說瞎話你也不嫌蛋疼。」

初空緩了好一會兒才忍下疼痛,他抬起頭來雙眼中便蘊藏了駭人的暴怒。粉衣的鶯時在他身邊嘰嘰喳喳的喚著,望著他的臉直呼心疼,活像砸了她一般。

我用鼻子一聲冷笑,初空咬牙切齒的望我,我瞧見他手中正以法力凝氣,仿似要一擊將我抽死一般。我心中陡然生怯,畢竟若要鬥法的話,我比初空確實還是不如的。

適時,身邊的小鬼猛的回過神來了:「你……你把孟婆湯砸了!你要造反吶!」

他尖利的聲音刺破了孟婆瞌睡中的鼻涕泡泡,孟婆龐大的身軀一個蠕動,眼瞅著便要醒了,那種常年受冥府浸潤的陰暗氣息一動,不過只是朵小祥雲的我立即腿一軟,膽一寒,劈手直指初空道:「是他!他要造反,那小混蛋不想喝孟婆湯,所以之前威脅我,先讓我來做實驗,看看不喝湯會有怎樣的懲罰!我都是被逼的!」

「嗯?」一個渾厚的女聲帶著初醒的沙啞在冥府昏暗之中迴響,沉沉的壓得人喘不過起來,「誰不喝我熬的湯?」

眾鬼霎時悚然直立。

孟婆龐大的身體站了起來,足足有兩丈高!陰影一時籠罩了整個奈何橋。

她仿似是看到了摔在初空面前的碗,孟婆一怒,大喝:「誰敢不喝湯!老娘成天熬湯熬得多辛苦,你這些小王八鬼蛋們竟敢浪費老娘的心血!」說著,巨大的身軀「咚咚」的踩過眾鬼魂的身體直直衝初空奔去,速度奇快,與她的體積完全不符。

鶯時嚇得口瞪目呆,人色全無,初空也是一臉愕然。眾鬼魂同樣嚇得魂飛魄散,四處亂竄著。

我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我,一溜煙的跑過了奈何橋,直奔六道輪迴而去。

投入輪迴之前,我回頭一望,只見奈何橋前一片塵土飛揚,跑的跑,叫的叫,孟婆將初空緊緊捉在手裡不停的教訓,唾沫星子噴了他一臉,而初空則是緊緊盯著我,怨毒的眼光仿似要將我千刀萬剮。

我頓了頓,覺得自己做得有點不對……

於是我在跳入輪迴道之前,對他豎起了大拇指,然後狠狠往下。

被孟婆捏住的他面色變得更為難看起來,我拍了拍屁股,高高興興的投了輪迴。

初空是肯定逃不過喝孟婆湯的境遇了,這第一世,我比他先出生,我有前世的回憶,我比他更為強大。換句話說……

小混蛋,你就等著死吧!

第二章

「小姐!我的小姐啊!」

丫頭尖細而驚恐的聲音由遠及近,慢慢傳到耳朵。陽光從眼皮的縫隙中透進來,我懶懶的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覺得這日子舒坦得猶似我還只是朵祥雲的時候,每天以曬太陽為己任以睡大覺為目的,什麼都不用憂慮,沒有摳門的月老,沒有精打細算存錢買團扇的艱辛,沒有紅衣少年兇神惡煞的倒楣面孔……

紅衣少年……

我睜開眼,擺出了修羅相。光是想到那個人的身影便能讓我心情爛得再也睡不著覺。

我翻身坐起,丫頭肝膽俱裂的尖叫再次刺痛我的耳膜:「小姐!你莫動,翠碧來救你!不,翠碧叫人來救你!」

大樹之下,我的貼身丫鬟嚇得一臉青白,左右張望著尋找路過的僕從,我不甚在意道:「我自己能下來。」開口發出的稚嫩童聲仍舊讓我感到不習慣,我揉了揉嗓子捏出了點沙啞成熟來:「你,閃開,我要跳下來了。」

翠碧本就倉惶的白臉一下青了:「小小小……姐,別別別……您不要嚇我!你不要欺負翠碧膽小啊!」

我不理她,翻身抓住大樹身上的木疙瘩熟練的往下爬。

眨眼間投胎到宰相府中已是第五個年頭,五歲的相爺幼女,整日被人捧在手心裡疼寵著,不用洗衣疊被掃地做飯,連爬個樹都有丫鬟在下面如同英勇就義一般護著。

我十分納悶,李天王喜歡的小媳婦追相公的戲碼到底要怎麼安排呢?

況且……我那「相公」估計還在冥府受罰吧,我在心底暗自倡狂的一笑,憶起那日投胎前初空夾雜著唾沫星子的怨恨眼神,我的心情霎時飛揚起來。

打擊報復乃是人間極樂也!

離地近了,我縱身一跳,落在地上,在翠碧滿頭冷汗的嘮叨中淡定的問她:「什麼事?」

翠碧緩了好一會兒才歇了口氣,道:「相爺讓奴婢來尋您,說是要帶小姐去大將軍府。」

「哦。」我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將爬樹髒了的手擦在翠碧的裙子上,翠碧咬了咬牙,忍住沒說話。我又道,「你去告訴我爹,讓他先去,大將軍府我熟,自己能找得到。」

據說當今皇帝與我爹還有大將軍是自小玩到大的好基友,特別是我爹宋勤文與大將軍陸涼的關係出離的好,兩家府邸門對門,每日兩家大人一起上早朝,一起辦完公務回家,家眷也閑的沒事的互相竄門,將軍府我熟得跟我的閨房似的,實在犯不著讓人領著我去。

我說完那話翠碧卻為難的皺了眉:「可是,相爺說今日一定要與小姐一起去啊……」

這些搞政治的老頭總有滿身的屁事。我撇了撇嘴,將手在翠碧的衣服上擦乾淨了,無奈道:「好吧好吧,我這就去。」

一路趕到前廳,我爹坐在上座上細細打量了我一番,而後一聲頗為無奈的長歎:「罷了罷了,野就野一些吧。」

我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這比我在月老殿穿的衣服規矩多了,他到底在挑剔些什麼……

走去將軍府時,宋爹開始為我講訴了一段曾經的往事,他說,在我還在娘肚子裡的時候,大將軍的夫人也曾懷了胎,兩家狗血的約定,若是為同性則拜為兄弟姐妹,若為異性,則指腹為婚。但不曾想到的是,將軍夫人某日不小心摔了一跤,將孩子摔掉了,後來一直未曾有孕……」

我打斷我爹深情的陳訴道:「不對哦,前些天我見過將軍夫人,她肚子已經很大了。」

說完這話,我突然有了種深深的不祥預感。

我爹深情的凝望著我,然後點了點頭:「沒錯,正是今日,將軍夫人產下一子,雲祥,你可以看見未來夫婿的模樣了哦。」

我仰起了頭,看見在逆光之下我爹微笑的側臉,我雙目含著淚水,定定的問他:「你見過草泥馬嗎?」

宋爹愕然。

我垂下頭,捧住心臟兀自呢喃:「你知道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的心情麼?不……你不懂的。」我抹了把淚翻著死魚眼望我爹,「你帶我去看吧。」跨進將軍府的大門,身邊的僕從向我與我爹躬身行禮,眾人迎接的聲音蓋過了我陰沉沉的言語,「那個來遲了的小子。」

將軍喜得貴子的消息傳得快,我與我爹剛在大廳裡坐了沒多久,京城的大小官員陸陸續續的帶著禮物來了,我爹忙著與同僚寒暄,我便悄悄的跑去了後院,將軍府的人都認識我,便沒有阻攔,我以純真無邪的小孩身份一路跑到了將軍夫人的內寢,走到門外便聽見了將軍夫人虛弱的笑:「阿涼,兒子很像你。」

大將軍粗糲的聲音此時也化作了柔水一般,溫熱得幾乎讓我聽不出來:「不,兒子像你。」

我不讓門外的侍衛通報,悄悄的進了屋,躲在內室門外,探出個腦袋往裡張望,將軍夫人身邊放著一個肉球,包裹的嚴實,只露出一張臉在,在我這個角度看去,只能看見鼻子眼睛全皺在一團,我深深覺得將軍和將軍夫人都錯了,這貨明明就像包子,了不起了是個餃子,哪能分得清像誰不像誰。

仿似察覺到了我的存在,大將軍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隨即瞇眼笑了起來,他捏了捏小包子的臉,道:「小子,豔福不淺啊,還沒睜眼你媳婦就在門邊等著你了,還不起來看看。」

我聽了這話不好意思再躲著,便也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喚道:「將軍好,夫人好。」

將軍點了點頭:「小丫頭著急的尋過來了,你爹他們也該久等了吧。夫人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夫人虛弱的點了點頭,將軍路過我身邊不客氣的揉了揉我的腦袋,「丫頭,去,看看我兒子,你相公。」說完便大步出了門。

我也不客氣的平跑的了床邊,趴著床沿打量這一世初空的模樣。

這皺巴巴的一團醜極了,我抬頭望瞭望將軍夫人,不敢貿然出手揍他,只有眨巴著眼乖乖問:「夫人,我可以摸他麼?」

「當然。」

我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臉,多麼奇異的柔軟觸感,怎能想像那兇神惡煞抽我屁股的紅衣魔鬼居然和這樣的小傢伙擁有同一個靈魂。我有些驚訝的睜大了眼。原來這就是新生,把前世的一切都推倒重來,乾淨得讓人敬畏。

看見小傢伙拽得緊緊的拳頭,我好奇的戳了一下,哪想他竟張開手心,將我的食指柔軟的拽住,握得緊緊的,然後拉著我的食指往他嘴裡放。

我驚得呆住,心頭仿似被他柔軟的小手摸啊摸,摸出了一片溫熱來。這小東西簡直神奇極了。

「雲祥,他喜歡你哦。」將軍夫人溫柔的摸了摸他的臉,輕柔的對我道,「你可喜歡他?」

我心頭一顫,覺得如果在這種時候說出「我喜歡欺負他」這樣的話是不是會挨雷劈,於是我識相的點了點頭:「嗯!」指尖一軟,竟是他將我的手指頭含進了嘴裡,溫軟的吮|吸著。心頭不由自主的一癢,我放鬆自己趴在床榻邊,被蠱惑了一般說道,「好喜歡啊……」

這種溫軟的觸感,比織女那把團扇扇出來的暖風還要讓人沉迷。

「多好啊,從今以後,你們可以攜手到老,白髮齊眉。」將軍夫人慢慢說著,「你雖比他大幾歲,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在你護著他,以後他便可以護著你……」

這淺淺的聲音在我耳邊飄遠,「相公」兩字將我砸回現實,那日李天王出了淩霄殿後倡狂的大笑又在我耳邊迴響,我不由打了個寒顫,甩了甩腦袋。清楚的看見未來小媳婦苦追相公的生活正一步步向我靠近,而我居然在這樣的時刻被敵人的外表迷惑了心智!

多麼失敗,多麼可恥……

那日我是如何失魂落魄回的家我已記不得,只知道我爹在用完晚膳之後摸了摸我的腦袋說:「雲祥,以後一定要和海空好好相處啊。」那模樣簡直像已經把我交代出去了似的。

我怔怔的問他:「海空是什麼?」

「你陸叔叔的兒子,你今日不是見過了麼,可還喜歡?」

我失神的點了點頭道:「喜歡,陸叔叔的名字也取得好,很具有軍事前瞻性,不愧是我朝第一將軍。」

可不是麼,陸海空,你簡直霸氣側漏極了。
第三章

宿命之輪從那天轉了起來。午夜夢迴,我彷彿能看見李天王執筆伏案,□著揮毫的激動模樣,我就像被穿在竹籤上的肉,任由沾滿醬油的大筆在我□的身體上塗塗抹抹,刷來刷去……

我拉起被子將頭緊緊摀住,讓自己拋開那些邪惡的畫面,直到喘不過氣來時我才一把掀了被子,猛的坐起身來。

不行!若就如此臣服於命運,實在太浪費我這一肚子壞水,呸!太浪費我上輩子在仙界混吃混喝的記憶了,我必須抗爭。

我咬著手指,愁眉苦臉的思索未來,有沒有一勞永逸擺脫初空那小子的辦法呢……

忽然,一道靈光在我腦海中一閃,李天王寫的是七世情緣,若其中任何一世,我與初空二人其中一個早早的死了,早早的去投了胎,等另一個人壽終正寢之時,便與先死的那人錯開了投胎時間,這樣的話,以後每一個劫數不用特意避開也自然而然的錯過了!

想通這一道關節,我激動的跑到銅鏡前狠狠親了鏡子裡的自己幾口。

相府小姐這個身份是個可以名正言順的好吃懶做的好位置,我自是捨不得就此自盡了了結這種生活,那麼……

我望著銅鏡中自己陰森的小肉臉,桀桀笑開了:「親愛的陸海空啊,為了我們下六輩子的幸福生活,你就去死一死好不好?」

做了幾日詳細的計畫之後,我興沖沖的跑了將軍府,適時屋中無人,是個極好下手的時機。

陸海空安安靜靜的躺在搖籃之中,他與前幾日相比實在是漂亮的不少,皮膚白白軟軟的,睫毛濃濃長長的,我忍不住趴在搖籃邊上,伸出手戳了戳他嘟起來的嘴。哪想這一戳竟將他戳醒了來。

他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玲瓏剔透的將我望著,心肝一顫,我又可恥的萌動了一翻。

「啊。」他意味不明的叫了一聲,然後用糊滿了口水的手指拽住我滑落下來的小辮子:「啊!」他使勁兒一拽,扯得我頭皮生疼,這可恨勁兒一下便讓我想到了那個窮凶極惡的紅衣仙人。

我按壓住心頭粉色的泡泡,伸出手掐住了小孩兒的脖子,溫軟而脆弱的觸感讓我覺得好像不用使力,多碰幾下他就會自己散掉一樣。

這畢竟不是那個皮糙肉厚的少年……看著他純真的眼睛,我又軟了心腸。他哪知道我摸他脖子的意圖,小手鬆開我的辮子,又將我的手拽住,仍舊像上次那般,捉了一個指頭出來,放在嘴裡含著,仿似這就是讓他最滿足的事。

他蹬了蹬腿,以表示興奮。

我也想跟著蹬腿,臭小子不要這麼萌啊!你讓姐姐我怎麼下得了手!

我正糾結著,忽然門被推了開,將軍府的奶娘和一群婢子走了進來:「哎呀,相爺千金怎麼也在這裡?」

「我……」我咳嗽了一聲,冷靜道,「我來看看我的小相公。」

眾人都了然而猥瑣的笑了,奶娘忽然讓人驚悚的道:「待會兒我們要伺候小少爺沐浴,宋小姐你可也要留下來?」

「不了。我先……」我剛抽回手,陸海空忽然「依依呀呀」的嚷了起來,我怔愣的看著他,沒一會兒他便開始哇哇大哭,鼻涕眼淚簌簌而下,慘不忍睹到讓我無法直視。

我嚇得不清,在天界從沒有生物在我跟前哭得如此慘絕人寰過,我下意識的便將手塞回了他的嘴裡。含住我的手指頭,他很快又安靜下來,咂巴著嘴,一臉幸福。

我默然,奶娘笑道:「這下好啊,小公子可離不得宋小姐了。」

我翻著死魚眼,靜看這些愚蠢的人類。

接下來,我便在非自願的情況下欣賞了陸海空被扒光了洗澡的場景,沒有半分活色生香的感覺,倒像是大娘在洗豬皮,白白軟軟的一團捏來揉去好不歡樂。

可不管怎麼說,我仍舊是因為自己的心軟浪費掉了一次做掉陸海空的絕佳機會。

以後的日子,我日日都往將軍府跑,日日都能見到陸海空,但將軍府的奶娘與婢子們在那以後總是寸步不離的看著陸海空,半點空隙也沒給我留。

我便琢磨著等著孩子大點了,能單獨帶出去玩的時候再將他做掉。

哪想這一等便生生等去了五年,等得我每次一看見陸海空時眼睛都綠了,將軍夫人和將軍老是調侃我:「這孩子,是中了海空的毒麼?沒事就來將海空望著,不用急,你們還有一輩子要相守呢。」

一輩子太長,我只爭朝夕……做掉他,我就踏實了。

我十歲時野得正厲害。宋爹是徹底對我絕望了,抱著破罐子破摔的態度也不大管我,我自是占儘自身優勢,在京城一代混出了混天魔王的稱號。

陸海空滿五歲生日當天,我總算找了個方法騙過奶娘和一眾婢子,帶著陸海空偷偷出了將軍府。

我琢磨著,在將軍府中沒有下手的機會,出了府那機會可是大大的多,比如小河邊上滑,大樹枝上脆什麼的,隨便整個地方就能弄出意外來。

我興奮得磨拳搽掌,陸海空卻緊緊貼在我身邊軟軟道:「雲祥,我們還是回去吧,爹說外面人多,不安全。」這小孩自小便被管得規規矩矩的,出門便有一大串人跟著,從來沒有「微服私訪」過。是以看見集市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他顯得無措而緊張。

我正盤算著什麼地方能出個毫無破綻的「意外」陸海空不安的拽了拽我的衣裳:「雲祥,回去吧。」

「別吵。」

他乖乖的閉了嘴,又不安的四處張望了一番,「雲祥。」他可憐巴巴的喚著,將肉呼呼的手伸到我面前,「要牽。」我下意識的牽住他的手,腦海中靈光一閃,道:「小子,想不想去檀柘寺?」靠近郊外的寺廟,人少路偏,上山的路又窄又小,小孩爬上去最容易腳滑了。

他轉著眼想了一會兒:「那裡好遠,不安全。」

「有什麼關係,我們很快就回來了。」

他仍舊倔脾氣的搖頭,我想了一會兒,失落的歎息道:「這樣啊……我還想說你今日生日,我還想為你去求道護身符的,聽說檀柘寺的符可靈了。」我鬆開了他的手,一臉失望,「你不想去就算了吧。」

「雲祥……」他有些慌了,忙又拽住我,猶豫了好一會兒道,「我們去嘛。」

失落一掃而光,我拖了他便走:「好,上路。」

初空啊初空,你莫要怪我心狠,這個法子對你我來說可是最好的權衡了。

別問我怎麼不去死,因為自殺實在是個太心狠的活兒,奈何我如此心軟……

去檀柘寺須得經過京城的鬧市區,陸海空從未來過此地,對什麼都覺得稀奇。「雲祥!那是什麼?」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撇嘴道:「糖葫蘆啊,又硬又甜,一點也不好吃。」

陸海空眼睛亮了:「吃的啊……」

我覺著這應當是陸海空生命當中的最後一頓飯,於情於理我都不該吝嗇買糖葫蘆的這一文錢,於是我很大方的摸出了自己藏私房錢的錢袋,在一堆碎銀兩中找出了一文錢,得意洋洋的向賣糖葫蘆的小販走去。

想當年在天界,我身上要有這麼多錢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如今我也是一個想買糖葫蘆就能買糖葫蘆的富人了,人生際遇實在是不可言說……我正想著,突然,一個人迎面猛的撞上了我,他將我撞得一個踉蹌,我摔坐在地,身邊的陸海空大驚,忙扶住我的背,慌張的喚我:「雲祥!痛不痛痛不痛?」

我甩了甩腦袋,回過神來,手中的錢袋卻不知所蹤!

我想到自己在天界沒有半分富裕閒錢的苦逼日子,腦子霎時「嗡」的一熱,那裡面可是我好不容易屯來的積蓄啊!說搶就搶,簡直比當初絞碎我團扇的初空更加可惡!

「你大爺的!」我擼了袖子,蹭起身來,喝道:「偷錢便秘一生!小賊給我站住!」吼完我拔腿便追,也沒管比我腿短不少的陸海空跟不跟得上我。

前方小偷約莫是沒料到我一個十歲的小丫頭竟然敢追他,他心虛,邁步狂跑起來。鬧市人多,搶錢的犯人在前方闖得人仰馬翻、雞飛狗跳,而我靠著現在身子小,東鑽西竄的倒是很快的追上了他。

我現在經過六道輪迴的洗刷之後,身上的仙法全沒了,但一些拳腳套路卻還是記著的,對付武功高深的人是不行但應付這種小賊卻是足足夠了。對方是個中年男子,體型比我大不少,我想要速戰速決,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於是,我在追賊的時候順了一個擺攤小販的□麵杖來,離他兩步遠時,我由下往上揮杖,只聽「噹」的一下,正中小賊褲襠中的要害,他「嚶」的一聲變調呻吟,隨後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捂著褲襠,像毛毛蟲一樣亂七八糟的蠕動。

我再接再厲跳到他身上狠狠在他褲襠上跺了幾腳,小賊口吐白沫,當場暈了過去。

我扔了□麵杖,從小偷的衣兜裡找回了我的錢袋:「哼,敢搶姑娘的錢,做好死的準備了嗎?」

仔細將錢袋中的銀子數了一下,發現一個沒少,我心滿意足的笑了:「陸海空,咱們去買糖葫蘆吧。」

周邊一片靜默。

我眨巴著眼,四處張望了一下,這才發現,周圍皆是神色駭然的陌生人們。

「咦?」我傻眼了,陸海空……在哪兒?

第四章

其實,比起搞丟陸海空,我原本的目的應該更可怕才是。但是,在搞丟陸海空之後,我卻陷入了一種深深的惶恐之中。

惶恐來源於我對各種悲觀現實的想像,若是陸海空就此身死也便罷了,但他若被什麼不法分子綁了去,賣去做苦力,做奴才,甚至……賣到妓院……腦中迸出的某種畫面讓我有些崩潰。

如果真是那樣,我覺著,初空即便到了地獄,即便是拼著魂飛魄散的危險也得讓我消失在三界中吧。做人還是不能做得太絕才是。

我沿路一直呼喊著陸海空的名字,從未如此期待他平安無事的出現在我面前。奈何尋了整整一天也沒有結果。

天色漸完,京城東南西北四個大門開始落鎖,若是有人將陸海空擄了走此時只怕是已經躲到城外去了吧,以我之力是斷然找不到人的了,我想陸海空好歹是大將軍之子,大將軍為了尋兒子動用一下特權應該也是可以的,思及至此,我立馬趕回了家。

將軍府門口兩個大紅燈籠已被點亮,守門的侍衛端正的站著,我正要奔過去,卻見宋爹一臉歉然的從將軍府中走出,他身邊陪著大將軍,宋爹搖頭道:「都怪我素日未將那孽女管教好,叫她膽大得闖下今日禍事,陸兄,待我找到那丫頭,定將她提來賠罪。」

我心裡「咯登」了一下,莫不是陸海空真出什麼事了。當下也顧不得宋爹要怎麼罰我,直愣愣的衝了過去:「爹,將軍,陸海空他……他怎麼了?」

陸將軍還沒說話,便被我氣歪了鬍子的爹打斷道:「怎麼了!混丫頭還有膽問怎麼了!我素日裡是太慣著你了,讓你沒天沒地的不知道個分寸,今日,我非好好給你補上一課!」宋爹逮了我的手,拖著便往對門的相府走,還沒進門便大吼道:「老趙!把家法請出來!」

這是宋爹第一次說要對我用家法,我一面害怕挨打,一面又執著的問:「陸海空當真被人捉去賣了麼?這麼一會兒時間就給賣了?怎麼賣的……賣了多少?」

宋爹氣得直顫:「我倒想將你拖去賣了!」

「宋兄。」陸將軍插話道,「雲祥還小,不懂事是自然的,左右現在我家小子也沒出什麼大事,這事便算了罷。」

我沒等宋爹回答,便插話道:「陸海空沒出大事?出了什麼小事?」

陸將軍頗為無奈的望著我歎息:「被一些……壞人捉住了,幸虧府上的暗衛去得及時,那小子不過是磕掉瓣牙,受了點輕傷。不過雲祥今日私自將海空帶出將軍府,確實不應該。」

聽到陸海空沒事,我登時鬆了口氣,也沒管將軍後面說了什麼,轉頭便對宋爹道:「爹,你瞅,沒事,他貞操還在,命也還在。」

宋爹一張臉青白互轉了好一陣,身後的陸將軍好似正在勸我爹一些什麼,聽到我這話,他話語一頓,盯著宋爹道:「十歲也不小了,沒幾年便要及笄,宋兄加強管教也是可以理解的。陸某先回去了。」

我陡然察覺到方才說了一句惹禍的話,正要彌補,宋爹將我的手一拽,拖得我一個踉蹌,他聲色俱厲道:「給我過來!」

想到宗祠上供著的籐編,我的臀部已經開始隱隱的疼了起來,沒有仙法護體,挨打可是件特別糟心的事情。我嘴角一撇,眼中開始聚集起晶瑩的淚水來:「爹,女兒錯了。」

宋爹不為所動:「平日裡就是太縱容你了才將你縱成現在這副德性,今日這頓打,你就是哭出血來也得挨著!」

「爹!」我的鼻涕眼淚齊齊落下,與陸海空嬰兒時期的慘樣有得一拼,我跪下,抱住他的大腿,聲嘶力竭的哭喊著,「女兒真的知道錯了!我再也不帶陸海空私自出府了!以後我一定乖乖的聽你的話!每天都會乖乖的在家裡讀書,刺繡!」

「哼。」宋爹冷笑:「這套路上月已用過。」他肅了臉,沉沉道:「莫要再這大街上哭,讓人看了我們相府的笑話。」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就是真的生氣了。

我知道今天這頓打是說什麼都逃不過了,剛抹了淚要站起來,忽聽身後將軍府的大門猛的被推開,小小的人兒連外衣都沒穿,紅著一雙眼站在將軍府門口。他額頭上纏了幾圈繃帶,想來就是今天受的傷。

陸海空見我抱著宋爹的腿一臉淒清的坐在地上,他很是震撼了一會兒,畢竟在這小傢伙的面前,我一直都是一個高大威武的存在。

我撒開了抱住宋爹大腿的手,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地,心裡還在琢磨他出來幹嘛,只見陸海空嘴一撇,眼淚鼻涕也跟著流下。我不解,他身後急急追來的奶娘和婢子們忙張嘴哄他,陸海空卻犯了強脾氣一樣,狠狠推開眾人,蹣跚著腳步,抹著眼淚便向我衝了過來。

「雲祥……嗚哇、嗚嗚……」他一隻手抹淚,一隻手拽住了我的頭髮,「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我怎麼追都跟不上!」

我嘴角抽了抽,胡亂扯了個理由過來搪塞:「我不是為了給你買糖葫蘆麼……」

陸海空的哭聲微微一頓,亮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盯了一會兒,然後淚珠又大顆大顆的往外滾了出來:「嗚嗚,都是我的錯,都怪我要吃糖葫蘆,雲祥現在還要挨打……是海空不好,讓雲祥受欺負了,是海空不好,護不了雲祥,海空笨,又給雲祥找麻煩了。」

他蹭到我跟前來,抱住我的脖子,鼻涕糊得我滿脖子的粘膩,哭得像要挨打的是他自己一樣。

我有些發怔,任他的眼淚浸濕了我肩頭衣裳,有的還鑽進了衣領裡,貼著我的皮膚滑下,有些涼又有點溫熱,我不能理解在明知他弄髒了我衣服後,我卻為何一點氣也生不出來。

「別哭了。」我順毛摸了摸他的腦袋,心頭恍然,原來喝過孟婆湯走過奈何橋竟是這樣的意義。不管前世的他是人是神,不管兩人之間有怎樣的愛恨情仇,投胎之後一切都被推翻重來,我不識得你,你不識得我,於凡人而言,緣分跨不過一世……

陸海空抱著我哭了好一會兒,宋爹先受不了了:「罷了罷了!我不打了,今晚,你自跪到宗祠去,好好反省!」

當晚陸海空陪著我在宗祠裡呼呼睡了一覺,我倚著香案,他睡在我腿上。隔天醒來的時候陸海空在我懷裡眨巴著眼望我,他伸出濕濕的手掌道:「雲祥,你看,你睡覺流了好多口水,我都幫你擦得衣袖都濕透了。」

我挑了挑眉,不輕不重的敲了敲他的腦門:「不許說讓我難堪的話。」

他老實點了點頭,隨即坐起身來:「我不嫌棄雲祥的。」

我撇了撇嘴,你不嫌棄只是你太年輕,等你找回以前的記憶了不知道會把我嫌棄成什麼樣呢。我正腹誹著,陸海空卻抱住了我的脖子,笑瞇瞇的蹭我:「等我長大了,雲祥就不會受罰了,做什麼都不會受罰,我護著你。」

我嫌棄他道:「你多大點本事啊。別學花花公子說這些騙姑娘的話。」

陸海空沒應聲只是一直摟著我的脖子,在陽光靜好中,竟有那麼一瞬讓我想將他抱住狠狠親上兩口。

那日之後,將軍府上的人一致覺得小少爺玩得少了,起得早了,對待功課也比以前認真多了,學武更帶勁兒了。我琢磨著,難不成這小傢伙發現了我對他的「圖謀不軌」所以開始防範了?還是……他真的下決心要護著我?

笑話!我費盡心思要殺的一個小屁孩,居然想護著我?

初空聽到這話該笑禿毛了吧。

但不管怎麼說,在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每日清晨醒來後看見的人一定是出了一身大汗的小鬼頭。他趴在我的床邊,興致衝衝的告訴我,這個早上他是多久醒來的,練了多久武,背了幾首詩。

每日聽他陳訴一遍他幹過的事,我悔得扼腕,這樣下去……這樣下去我還要怎麼和你鬥啊小王八蛋!

如此晃晃悠悠的日子一直持續到陸海空十歲,我十五歲的那年。我,相府小姐,宋雲祥,及笄了。

可就在這年的流火七月,宋爹突然一臉嚴肅的告訴我,日後不許再與陸海空私會。我只道是宋爹的腐儒思想在作怪,擺了擺手沒理會他,可接下來的一個月,我當真再沒看見過陸海空。

中秋那日,天上明月正圓,一股奇怪的味道驀地飄散在相府上空,我扭過頭,恍然看見將軍府那方升騰起了一股濃煙,沒一會兒,沖天火光燒起,刺目的搶奪了天邊明月的色彩。

我眨巴著眼,想到這些日子以來宋爹嚴肅的神色與不知所蹤的陸海空,登時明白過來了,啊,原來朝堂出事了。

我拍了拍沾滿月餅碎屑的嘴,剛站起身,忽聞宋爹一聲喝:「你去哪兒!」

「回房啊,吃飽了。」

宋爹皺緊了眉,吩咐身邊的侍衛:「看住小姐。今晚她哪兒都不許去。」

我扭身回房,心道這麼隔壁大的火,宋爹卻連看也不敢出去看一眼,若不是上位者的意思,誰敢對天朝大將軍府動手。

陸海空這次約莫是在劫難逃了吧。

十年,他終於早早的去投了胎,錯開了與我糾纏的七世情緣。

回房時路過宗祠,我突然想到了那日陸海空在我懷中亮著眼充滿希冀望我的模樣,他說我流的口水染濕了他的衣袖,哼,混小子,誰會流那麼多口水……

我撇了撇嘴,腳下卻再也跨不出一步。

不然……我還是去幫他收個屍好了,好歹也鬥智鬥勇鬥了這麼多年了不是……
第五章

作者有話要說:修改了個細節~有妹紙說覺得陸海空前後性格不符~這樣加一句解釋會不會好一點~:

以前的陸海空因為太小所以懵懂,而現在他開始慢慢長醒了,變得聰明,變得冷靜,經歷如此變故之後,他只怕會越發深沉吧……

  駕輕就熟的騙過蠢侍衛們的眼,我從相府後院翻牆出去,繞了好大一圈,終是繞到了將軍府的後門,將軍府中烈焰沖天,但除了火焰燃燒的聲音,只餘一片死寂。

我盯了緊閉的後門許久,心道,我這樣走進去若是與辦完事出來的殺手面對面撞見了那該多難堪,到時收不了陸海空的屍,還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不划算。我心思一轉,想起在將軍府東面牆根有個狗洞,那地方隱蔽,就算裡面還有殺手也尋不到那塊兒去。

只是接受人界的思想教育多年來,我覺著爬狗洞確實是個不大光彩的活,是以多年未曾爬過,今日再去,不知這身材還能過不能過。

可當我走到東牆根下,卻驚訝的發現此時狗洞裡正卡著一個人,正是我要為其收屍的陸海空。他半個身在在牆外,半個身子在牆內,卡得好不尷尬,我點了點頭,沉吟道:「如此看來,我確實是過不去的。」

不過,現在好像不是發表這番感想的時候。

陸海空聽見了我的聲音,慢慢的抬起頭來,素來乾淨的臉被血污了一半,從來澄澈透亮的眼像被蒙上了塵埃一般,灰茫茫的一片。他失神的盯著我,沒有半分情緒的波動,如同木偶。

我蹲下身來,在牆內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襯下才看見他的右眼中像是被什麼東西灼過一般,眼白與眼珠的顏色都分不清了,渾濁一片。

他卡在狗洞中,境遇如此尷尬可笑,但我卻半點笑容也露不出來。

我伸出指尖卻破天荒的猶豫著不敢觸碰他:「陸海空。」他沒有反應仍舊呆呆的望著我,我眨了眨眼,不懂心底一抽一抽的壓抑感覺是什麼,我輕輕戳了戳他的額頭,「你還活著?」

「雲祥。」他的聲音虛弱無力,儘是茫然,「我還活著……」不像是回答,更像是在反問我。

心底莫名的異樣感愈發強烈,我終是忍不住摸上了他的腦袋,不輕不重的揉了幾下,感覺到他頭髮中的粘膩,我猜想,他大概是從血泊裡面爬出來的吧,一夕之間家破人亡,對於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太殘酷了。

「你還活著。」我盯著他,看著他的左邊的黑眼珠裡慢慢映進了我的身影,而他右邊那隻眼,只怕是以後都不能再用了。

他望了我好一會兒才問道:「你是來救我的嗎?」

「我本是來替你收屍的。」他眸光一暗,點了點頭,我又道,「不過,我現在卻是來救你的。」我拽住他的胳膊,問,「卡得緊麼?」

他仿似不敢置信一般,呆呆的盯著我,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我只覺他的身子往後一縮,竟像是牆的另一邊有人拽住了陸海空的腿將他往回拖一樣。陸海空雙目瞠大,驚惶無措的望我,一時竟怕得說不出話來。

我也慌了神,忙緊緊抱住他不鬆手,此時卻聽一牆之隔那方的人道:「外面還有人在幫他。」

「如此便將這小子腿砍了,讓他再也跑不了。」

牆內竟還有兩人!他們竟要鋸了陸海空的腿!我心頭一顫,突然靈機一動吼道:「爹!你快帶相府的侍衛過來啊!裡面的殺手要砍掉陸海空的腿!」

「是相爺的女兒!」

「那個混天女魔王?」裡面的兩個殺手靜了一會兒,「撤!」

勝利來得太突然,我沒想到我的名號竟比我爹的名號還要好用,兀自沾沾竊喜了一番之後我又沉了臉色……殺手都如此懼怕與我,在平常百姓眼中我到底混了個什麼形象出來啊……

沒時間多想,狠了心將陸海空拔了出來,握了他的手便往相府走:「你先到我那裡去躲一躲。」

陸海空腳步一頓,在瀰漫著煙霧的空氣中靜靜的開口:「雲祥,我不能去相府。」

我愕然:「為什麼?你怕我爹不願意護著你麼?」

陸海空垂下了頭,沒有回答我。他此時明明只是個髒兮兮的小孩,我卻奇怪的覺得他腦子裡的東西比我這個加上上輩子一共活了幾百年的祥雲小仙要複雜多了。

他默了許久道:「雲祥,我要去塞外,只有去塞外,必須去塞外。」

如此強調,看來他的決心已定。我直覺的感到他一定還隱瞞了很多事,也直覺的感到從這一刻開始陸海空的人生完全變了,更直覺的感到我選擇的時刻來了——獨自回相府呆著,或者追隨陸海空北上塞外。

我仰天長歎,突然有種窺破天機的感覺。

李天王,原來你是在這裡等著我的啊!若我喝了孟婆湯,這一生只做了個尋常的相府小姐,若陸海空沒有在冥府被耽誤五年,此時只怕是與我一般年紀,兩個定過婚的人兒,情投意合,相府小姐不忍心將軍公子背負著一身仇恨獨自北上,心甘情願的拋棄了繁華的生活,追隨將軍公子而去。

小媳婦追相公的苦情戲第一幕居然在這樣毫無預兆的時候上演了!

許是我這副愴然的模樣讓陸海空多想了,他轉過身獨自一人往小巷的另一邊走去:「雲祥,後會有期。」

聽著一個十歲的小孩在他的人生滿目蒼痍後對我說出這麼一句深刻的話,我忍不住心跳漏了一個節拍。我煩躁的抓了抓腦袋,輕聲嘀咕道:「好吧好吧,我認,不改命了。省得回去了又罰別的來讓我彌補。」

但就這樣走了好像又太不孝,於是我撿了根燒黑了的木頭,隨隨便便在牆上寫道:「爹,女兒與君私奔,精神飽滿,身子安好,務掛。」寫完,我也不管日後宋爹是否能尋到這個偏僻的狗洞上方看見這句話,扔了焦木頭拔腿便追上陸海空。

我行至他跟前,彎腰蹲下:「你走得太慢,待會兒殺手們都追來了,上來,我背。」

身後的人半天沒有動靜,我回過頭,才看見他呆怔的望著我。我奇怪:「上來啊。」

「雲祥……」

我咧嘴笑了笑:「少年,我們私奔吧。」

他不動,我也不催,最後他終是伸手抱住了我:「謝謝……」

他單薄的身體有些顫抖,我在這時卻忍不住抽|搐了嘴角:「私奔可以,抱也可以,臭小子別趁這時候吃我豆腐啊!你看看你抱的什麼地方!」我半蹲著,他站直了,矮我一個頭的陸海空手往前面一環,恰好橫在我發育得軟軟的胸脯肉上。

他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從容不迫的將手挪在了我肩上,摟住了我脖子。我也懶得計較,背上了他便走。陸海空仿似累極了,腦袋搭在我的肩上,迷迷糊糊的呢喃著:「雲祥護著我,以後我定護著雲祥。」

他這句話讓我想起了十年前,將軍夫人看著繈褓中的陸海空,眼神像揉碎了的陽光那般溫柔,她說我比陸海空大,現在我護著他,以後他護著我……

我回頭看了一下火焰稍歇的將軍府,恍然明白,以後會用那樣的目光看陸海空的人再也尋不到了。

神仙生命長久永恆,不懂生離之苦,不明死別之痛,我用神仙的理性來看,這不過是一場普通的輪迴,無甚感傷。但於凡人而言,沒了,就是什麼都沒了。

此生盡,便是永生盡,沒人再能完整的複訴他的一生,即便是他自己。

我突然覺得事情有點奇怪,我對死亡的淡漠或許是本性使然,但是陸海空的不哭不鬧卻是極為反常的。我扭過頭,看了眼趴在我肩上緊閉著眼的男孩……或許我終其一生,也理解不了陸海空今晚的痛吧。

翌日城門一開我便帶著陸海空出了城,離開京城半日後,我的大腦總算反應過來昨晚我到底還有哪個地方做得不對了。

「宋……我爹,好似被我坑了的樣子。」我撓了撓頭,對陸海空道,「昨晚心急著救你,便把我爹給拖下水了,我這樣做,不大好吧。」

比起我後知後覺的愧疚,陸海空表現出了萬分驚愕的模樣:「雲祥,你什麼都不知道,竟敢那樣說!」

「知道什麼?」

陸海空繼續愕然了半晌,隨即搖了搖頭,獨剩一隻的眼眸中,帶有三分無奈,三分好笑,還有更多我看不懂的東西。他垂下頭啃著饅頭,含糊道:「沒事,宋丞相不會有事的。」

這小子既然說得篤定,我便也安下幾分心來。雖然我還是不明白朝堂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和陸海空繼續北上,走了約莫半個月,京城突然有消息傳來,皇帝死了,新帝登基,出人意料的是,新帝不是太子,而是太子的叔叔,舊皇帝的弟弟,治候王爺。朝堂中的大臣被肅清了一大半,有權有勢的元老們罷免的罷免,歸鄉的歸鄉,猝死的猝死,唯一穩坐官位的人,是我爹,丞相宋勤文,因為在朝堂中,第一個叩拜新帝的,也是我爹,宋勤文。

適時我正與陸海空坐在路邊的小茶攤上歇腳喝茶,旁邊幾個秀才模樣的人一連聲的哀聲歎氣。

我不懂他們憂國憂民的高尚情懷,但我卻恍然明白了火燒將軍府那一晚所有奇怪的細節。

陸海空沉默的喝茶,我沉默的梳理著紛亂的思緒。我爹,陸將軍和老皇帝是三個好基友,過了這麼些年,我爹和皇帝的弟弟成了更好的基友,不再那麼喜歡以前那兩個基友了,老皇帝病了,他弟弟想當皇帝,所以我爹轉而支持皇帝的弟弟,而陸將軍仍舊力挺老皇帝的血統,支持太子。

所以有了火燒將軍府。

所以陸海空完全不擔心我那句話吼出去會將宋爹也拖下水,因為滅他家門這件事根本就是我爹謀劃的!

我的出現或許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所以那兩個殺手才會如此爽快的離去,他們根本不是怕我,只是想快快回去給我爹一個彙報。所以陸海空才一直問我「你是來救我的嗎?」所以陸海空才會愕然於我什麼都不知道便將我爹連累了。所以第二天我們才能順利的出城門,一路暢通的走到現在,這些只怕也是我爹在背後護著吧。畢竟再怎麼說我也是他女兒,再怎麼說,他也是自小看著陸海空長大的,再怎麼說……對幾十年的老友下手,他心底終是不安的。故意放水讓陸海空走,約莫只是我爹那文人軟心腸在作怪。

盯著他安靜喝茶的腦袋,我再回頭一想陸海空那晚的所有表現,只餘一聲長長歎息。

以前的陸海空因為太小所以懵懂,而現在他開始慢慢長醒了,變得聰明,變得冷靜,經歷如此變故之後,他只怕會越發深沉吧……

念頭一轉,我在心裡恨得想一根一根拔掉李天王的鬍子。如今的場景若是換一換,應當是這麼一副淒涼——相府小姐追隨滿心恨意的將軍公子北上,公子一面愛著相府小姐一面因相府小姐父親的作為而深深恨著她。愛恨交織間,他應當對相府小姐是種忽遠忽近的態度,相府小姐一直生活在虐心的生活之中,但心裡仍舊堅定不移的追隨著公子……

小媳婦苦追相公的第二幕居然又這樣毫無預兆的上演了!

李天王你還敢再多潑幾盆黑狗血嗎!你家府邸門前是死了遍地的狗嗎!這麼廉價而又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狗血你到底是從哪裡得來的!北上塞外到底還有編排了多少幕苦情的戲份在等著我!

還有……我如今這樣的心態,還有和陸海空相處的模式,真的能滿足李天王那種特殊的癖好麼……

「雲祥。」陸海空喝完茶,抬頭望我,「我休息好了。」

我看著他灰茫茫的右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上路吧。」

擔憂也沒用,未來總是要來的,比起我,這個孩子心裡應當有更為深重的惶然吧。他都如此勇敢,我自然不能遜色。

第六章

深夜正寒,被窩正暖。

我是被陸海空一腳踹醒的。看著身邊不停掙扎的人,我一聲歎息:「又來了……」

逃出京城後,陸海空每次睡覺都不踏實,睡著睡著便像抽風一般開始胡亂踢人。我將他的腿摁住,等他不再死命的掙扎了才稍稍鬆開手。窗外月色透進客棧的窗戶裡,藉著皎潔的月光我看見陸海空額頭上儘是一層層冷汗。

這小屁孩,白天裡裝得人模狗樣的,晚上就原形畢露了。再要強也不能把惡夢從腦海裡拔除吧。

為了下半夜能睡好,我將他抱在懷裡,撫摸著他的腦袋,一遍一遍在他耳邊說著催眠曲一樣的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翌日清晨我醒來的時候陸海空已經在我懷裡睜著眼看我了。我打了個哈欠:「怎麼不叫我起床?」

他淺淺的回答:「晚上你睡不好,白天我便想讓你多睡一會兒。」

我張大的嘴微微一僵,還剩半個哈欠怎麼也打不下去了,這小孩,心裡比誰都清楚通徹。

上大街買早飯,我站在小攤前道:「給我四個包子。」

「好叻,兩文錢。」攤販將白白的包子用油紙包好,遞到我面前,我掏出錦囊,一拉開口霎時便如吞了蛤蟆一樣青了臉,還餘一兩碎銀又三文錢。

我的積蓄啊!我的老本兒啊!一路北上嘩啦啦的銀子就這樣流走了啊……心肺痛得讓我恨不得將它們挖出來狠狠踩幾腳。

相府那般安逸舒適的生活我居然就那樣拋棄了?我居然就那樣拋棄了!我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兩耳刮子,小祥,你說說你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無私奉獻,為愛犧牲,這是你麼?學什麼高尚,掂什麼節操,那是你該觸碰的玩意兒麼,是麼是麼是麼!

我在內心世界裡將自己甩來抽去的輪了幾百遍,終是在攤販老闆詢問的聲音裡回過神來:「姑娘,兩文錢。」

一聲歎息,我不捨的摸出了兩文錢,換來了四個白麵包子。

埋下頭對上陸海空的目光,看見他右眼中的灰霾,心裡再多的後悔氣憤霎時皆化為無奈一笑,我這人,就是心腸太好。

和陸海空一路邊走邊啃包子,我問道:「小子,這裡差不多是塞北的地盤了,咱們還要北上到哪裡去?」

面對我茫然的詢問,陸海空又愕然了:「雲祥……你什麼都不知道就與我走了?」我下手掐了掐包子,撇了撇嘴道:「嗯,是啊,我就是這麼單純的不懂世事,什麼都不知道真是對不住你了。這一路風光還不錯,回頭將你送到了我便走就是。」

陸海空仍舊是年紀小了一些,見我這樣說立時便慌了,急急忙忙的抱住我的手臂,死死的箍在懷裡,緊張的盯住我,嘴唇顫抖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就像那一晚他被尷尬的卡住時的模樣。

我不知道在此時的陸海空心中我到底辦了個怎樣的角色,但是我知道,這個孩子心裡並沒有他這一路上表現的那麼鎮定,只要找對了地方,一句話便能擊潰他所有防備與堅強。

我這句調侃的氣話,對於他來說還是太重了。

看了他好一會兒,我用另一隻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騙你的,塞北這麼遠,我一人回去會害怕。」

他這才稍稍鬆開了手,強自壓抑著心頭恐慌對我道:「我沒有嫌棄雲祥,我只是覺得雲祥應當知道的,我……」他不知道該繼續解釋什麼,耳朵一耷,有些投降意味的將臉貼到我身上,伸出手將我緊緊環住,如同抱著救命浮木,「日後,我定陪雲祥一起回家。雲祥就不用怕了。」

二貨小子,從天界到冥府再到人間我都沒怕過,還怕這點路途,太容易騙了。我在心裡嘀咕,伸手隔開了陸海空的腦袋:「你吃了包子別在我身上亂蹭,一嘴油抹得我滿身都是。塞北天冷,棉衣又貴,咱們上哪兒換去。」

抱住我的兩隻小手微微一僵,他將臉更深的埋在我懷裡:「會的,雲祥會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不用再顛沛流離。很快就會的。」

他一說這話,我立時便感傷了……本來,我就是過著那樣的生活的啊!

三天後我們來到了邊塞最大的城鎮,鹿涼城,這也是邊塞最大的一個軍事要塞。入城之後我如往常一般正要去尋個客棧住宿,陸海空卻拽著我的手,一路詢問著人,找到了城中的大西都護府。

我忙將他拖住:「你不是要告訴我,跑了這麼遠你是到這邊來自首的吧!朝廷的機構你還能踏進去麼?不想活了!」

陸海空很無奈:「雲祥,我叔父在這裡。」

原來是來投靠親戚的!且這個親戚來頭還不小,大西都護,獨守一方,整個西北方都是他管的。

日後的生活有著落啦,我欣慰的想著,抬頭挺胸的便往大門前走去,陸海空想拉我沒拉住,便急急忙忙的往懷裡掏東西。我站在門前,叉著腰,拿著相府小姐的姿態,道:「哎,叫你們都護出來。」

守門的兩個侍衛只斜斜掃了我一眼,半分沒理會的繼續直挺的站著,像兩尊不會動的門神。

我挑了挑眉,心道陸海空這叔父還有點本事,將守門的侍衛練得如此不錯。我還要說話,卻被陸海空拉住,他掏出塊青布包裹著的東西,將青布扯下,霎時明晃晃的金色閃得我眼疼,只聽陸海空稚氣未退的聲音拿捏著沉穩的氣度道:「天下兵馬大元帥軍令在此,見令如命,我要見你們都護。」

我側頭看陸海空,小子你每天睡覺捂著胸口原來是這個原因啊!話說回來……他不告訴我他身上藏著這麼重要的東西難道是怕我窮瘋了把這金牌拿去當了……

我不得不說,這孩子年紀輕輕,看人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守門的侍衛見到將軍令,面色一變,兩人互換一個眼神,一人疾步跨進府中,另一人抱拳,單膝跪下:「見過將軍。恕卑職怠慢。」

「都護何在?」

「已去通報了。」

我還在琢磨要在這涼風嗖嗖的門前站多久,只聽府門中傳來疾行的腳步聲,聽這聲音,好似穿著鎧甲,沒多久,先前進去的侍衛出了來,後面跟著一個穿著鐵灰輕甲衣的男子,他眉目英俊,有幾分陸海空他爹年輕時的模樣,想來這便是陸海空說的「叔父」吧。

他手中還拿著劍,夾著頭盔,臉上的汗水混著塵土,像是剛與人比了武急急趕出來的模樣。

陸海空定定的望著都護府臺階上的輕甲男子,眼神中滿是沉重。我不解,既是來投靠親戚的,看見親人了,為何還不撲上前去好好抱住撒一頓嬌。

空氣靜默了許久,終是由叔父打破了:「陸海空。」他沉沉一聲喚,是京城公子哥裡沒有的沙啞與成熟,帶著男人應有的血性讓我耳朵與眉眼皆是一亮……

「叔父。」陸海空只喚了一句便沒了下文。我只覺衣袖一緊,垂頭一看,才見陸海空死死將我衣袖拽住,竟是緊張得動也不敢動一下了。

我仔細一想,我們逃離京城的消息只怕是早已傳遍大江南北,朝廷面上不說,背地裡必定在通緝我們兩人,由其是在塞北這邊,因為朝廷的人必定能預料到陸海空會北上。陸海空也一定知道自己的處境,但是他卻不能不來,因為,這是他唯一能來的地方。

而今他要見的是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叔父,他對對方一無所知,卻要將自己以後的命運全都依託在這個人身上,現在若是叔父淡淡說一句「抓起來」我與他便只有乖乖等著被送回京城。

生死全在對方一念之間,陸海空在賭,拿命來博一線生機。

心裡那股莫名其妙的不舒爽感又冒出來了,生死抉擇,在夾縫中尋求生機,他用盡了他現在的一切的智慧和勇氣來博一個明天。我握住他攥得死緊的拳頭,與他一起沉默的望著臺階上的男子。

「心若海納,目放長空。大哥給你取了個好名字。」叔父哈哈一笑,大步走下階梯來,一手將陸海空攬進懷裡,狠狠拍了拍他的背:「好孩子,這一路累壞了。」

這兩巴掌拍的我心驚,就怕陸海空被他打得吐血。

我埋頭細細打量陸海空的神色,哪想他竟脹紅了一雙眼,晶亮的淚在眼裡打轉,就是不肯輕易落下,他幾乎是咬著牙道:「不累。只是爹……爹娘他們……」

叔父摸了摸他的頭:「我知道。」

陸海空一閉眼,滿眶的淚水終是順著臉頰簌簌落下。

這是在出事以來他第一次在人前落淚。

一時間我心裡竟然有些失落的滋味,並非因為他找到了另一個可以依賴的人,而是因為我突然明白,原來,在宋爹算計了大將軍一家之後,陸海空再也不能像小時候對待宋雲祥那般坦誠的對待宋雲祥了。

即便有依賴,有尊敬,甚至有愛慕,但是都有了隔閡。

這個孩子堅強卻脆弱,聰明而極度敏感。

第七章

當夜,陸海空與他叔父陸嵐在屋裡秉燭談了一整夜。我回房仔仔細細梳洗了一番,睡了近些日子以來最踏實的一覺。

後來……便沒什麼後來了。

陸海空的叔父陸嵐第二日便軟禁了朝廷派來的監軍,打出了清君側,除奸逆的稱號,高調舉旗反對新皇,南方亦有人跟隨。從那時起,陸海空便全身心的投入於復仇大業之中,小小的孩子失去了笑容,整日沉著臉讀書習武,跟在他叔父身邊跑。

而我則愛上了鹿涼城中的一家名叫辰香的酒館,賣酒的娘子蘭香是個美麗的寡婦,她有一雙神奇的手,釀的酒比我在天界買的都好喝,當然,可能也是因為那時我銀錢太少,買不到天界好酒的原因……

我不喜都護府裡面緊張戒備的生活,每早一醒便跑到小酒館坐著,喝喝酒,瞅瞅來往的酒客,與蘭香老闆混熟之後偶爾也吃吃她的豆腐。蘭香常笑我:「若你是個男兒,早被我當做登徒子打出去了。」

我也總是扼腕:「早知會遇到蘭香這麼溫軟的女子,當時我便該狠狠心,投個男兒胎的。」

若是投了個男兒身,李天王總不能逼著我與初空那傢伙攪基吧……我心頭一亮,暗自記下了這個法子。

我二十歲時,陸海空仍舊心繫報仇,塞北軍的勢力也越來越大,我更加不喜歡呆在都護府裡,每日都在外面晃到傍晚才回去。

這日,我同往常一般在日暮西斜之後才回都護府,可剛一走到大門我便驚了一驚,都護府門前雖沒有擺出什麼多餘的東西,但來往不絕的人們卻提醒我,今天著實是個不一般的日子。

看著進府之人手中提著的禮物,我恍然,原來,今日竟是陸海空十五歲的生辰。我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撓了撓頭,轉身又往蘭香酒館那方走去。

到酒館的時候蘭香正在打烊,見我去而複返,她奇怪道:「怎麼又回來了?」

我本想說裝壺酒讓我帶走,但轉念一想,今日的陸海空怕是沒空與我一起聊天吧,我有些感慨的一聲歎:「自己養的小孩兒跟著別人走了,總覺得命運無情得讓我想罵街。」

蘭香沒多問,只淺淺笑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要不要進來坐會兒?」

我立即撲在了蘭香身上:「還是我的小香香善解人意,親口。」

「德行!天晚了,我給你泡茶,不准喝酒了啊。」

我趁著蘭香進後廚燒水的時間從她櫃檯裡偷了幾壺酒出來,仰頭便悶下一大口,這壺烈酒辣得我直瞇眼,等蘭香將泡好的茶端出來時,我已軟綿綿的趴在桌上了。

我意識尚還清楚,知道蘭香在氣惱的抽我,但身子卻不大受自己的控制了。我突然好懷念那個有著幾百年小修為的仙人身體,千杯不醉的體質多麼好用。

我不知自己在桌上迷迷糊糊的趴了多久,忽聽耳邊一聲驚惶與顫抖並存呼喊乍起:「雲祥!」

費力的撐開一隻眼,我看見陸海空破開酒館大門疾步向我走來:「咦?」我恍惚的坐直起身子,「臭小子尋來了啊。」

陸海空如今長得比我高出半個頭,他走到我身邊,蹲下身來,跟本不管我問什麼,只拽著我的手握了好一會兒,才平復了情緒,輕聲道:「今日我本來只告訴了叔父,我沒想到那些人也會來的。我知你不喜人多,府中侍衛說你一直沒回來,門衛卻說你回來過又走了,我以為你生了氣……」

他年紀雖小,可有時候處理起事情來並不比他叔父遜色,可今天就這麼幾句解釋的話,他卻說得顛三倒四,毫無邏輯。我咯咯笑了起來,擺了擺手道:「緊張什麼,我現在可不會揍你。」

陸海空望了我一會兒,輕笑道:「雲祥從沒對我動過粗。」

那是我陰你的時候你都不記得罷了。我不再繼續與他探討這個話題,用手在荷包裡摸了摸,實在沒摸出什麼像樣的東西,我一惱,拈了兩塊碎銀子出來:「喏,生辰快樂。別的,我真不知道送什麼了。」

陸海空怔怔的望著兩塊碎銀,眨巴著眼問我:「送我的禮物?」

我立即戒備的摀住荷包:「就這兩塊,多的沒了。」

他愣了好一會兒,哭笑不得的接過兩塊碎銀,帶著些許可憐意味的說:「雲祥,你可吝嗇了。」說完卻乖乖的將兩塊碎銀貼著心口放了起來。

我腦袋往他肩頭上一搭:「禮尚往來,你背我回去吧,不想走路了。好累。」

陸海空自然不會拒絕,乖乖答了聲好便將我背了起來,出門之時,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沖店裡呆呆的蘭香道:「小香香,要錢去大西都護府。那裡有大款。」

出了酒館,我才知道原來陸海空竟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以他如今的身份,一個人在天黑時出行實在是太危險,我的腦袋無力的搭在他的肩頭,隨著他走動的弧度一抖一抖的說:「你得先保護好自己,才能做別的事。」

「我還得護好你。」陸海空帶著幾分驕傲道,「我現在定能將你護得好好的。」

我沒再說話,一路上只有陸海空的腳步聲踏得沉穩,走了半晌,陸海空又問道:「雲祥今日為何……喝如此多的酒?可是不高興了?」

「酒好喝,沒有不高興。」我有問有答老實交代道,「我這是在感慨人生,時光荏苒,歲月滄桑。」陸海空腳步一頓,我在他肩頭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睡去:「我想以前的日子了。」天界那般全然舒心逍遙的日子,難怪令凡人羨豔啊。

陸海空聽了這話半天沒動,等我都快要開始做夢了,才模糊的聽到一句:

「對不起,雲祥。」

也不知到底是我在做夢,還是真的有人在那般愧疚感傷。

陸海空生日之後天朝的空氣突然有了點劍拔弩張的意味,朝廷終於無法對日益擴張的塞北軍視而不見了,據說皇帝開始整軍,準備北伐。宋爹作為宰相監守京城。

陸海空整日整夜的忙得不見人影。

我說不清楚陸海空對我是怎麼個看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看陸海空的。在我眼裡,他始終不像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他只是仙人初空在人間一個短暫的停留,等下一碗孟婆湯喝過,陸海空這個人便再也不復存在了。

我每天更長時間的呆在蘭香酒館裡,總是喝道半醉才迷迷糊糊的回去睡覺。

塞北下了第一場雪的那天,我如往常一般去了酒館,這天奇怪的是,蘭香說什麼也不給我酒喝,我很不高興,將兜裡的碎銀子全都拍在了桌上:「我有錢!你瞅我有錢!給酒!」

蘭香只道:「要酒自己去窖裡面取。」

我毫不猶豫的站起身來,揣回銀子,扭身便進來玩酒館的後院,逕直往地下的酒窖走去。可剛一踏入酒窖,一隻寬大的手掌立即摀住了我的嘴。一個男人粗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許出聲。」

他這警告說得就像我已經出了聲一樣。我眨巴著眼,表示我會很配合。

見我態度確實端正,男子鬆開了手,一揮袍子竟給我跪了下去,他垂著頭,恭敬道:「大小姐,請恕屬下無禮。」聽見這個久違的稱呼,我明瞭,原來是宋爹派來的人。

黑衣男子的身後還站著一個青衣書生,塞北大冷的天,他還在手裡捏著一把騷包極了的摺扇,我不屑,撅嘴道:「哦,原來是你們吶,青山子和黑武。別來無恙。」

這對一文一武的基友一直投在宋爹門下,做了許多年的食客,黑武負責替宋爹辦實事,青山子則心黑的替宋爹出謀劃策,剷除政敵。說不準五年前滅陸海空一家時,他也出了不少力。

今日這兩人皆到了塞北,想來是我爹鐵了心的要將我帶回去了。果然,青山子搖著摺扇笑道:「大小姐還記得我二人實在是榮幸,今日我二人來,其實是為相爺帶話的。」

我堵了耳朵轉身就走:「別說了我不聽。」

黑武從地上蹭起來,緊緊扣住我的肩,青山子笑道:「相爺說,在外玩夠了,該回家了,皇上已為你指了婚,是三皇子。」

即便我再不願意聽,這些話仍舊是漏進了耳朵裡,我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篡位的治候王爺那第三個兒子居然活到了現在?他不是傻子麼!我爹竟要我嫁給他?而且,我與陸海空不是訂過婚麼……」我搖頭,「我爹……他不愛我了。」

黑武扣住我肩膀的手一緊:「小姐,謹言慎行。」

青山子歎息道:「小姐離開已久,不知相爺的處境。因小姐出走,相爺已被皇上質疑過許多次,而今戰事將起,皇上唯有將監守都城的權力放在相爺手上,但因為小姐……當今皇上多疑,若是此刻稍有偏差,相府的下場,不會比將軍府好。小姐為人子女,還請多考慮考慮相爺的立場。此時回京與三皇子成親……」

「得了,別說了。」我有些煩躁的抓了抓頭髮,「你容我再想幾天。」

黑武性急,立時皺了眉道:「我們沒時間耽擱。」

我心下正煩著,聽的這話登時便惱了:「你今日若是強綁了我回去,我日後便與我爹說你將我強了,你日日淩虐於我,施辱於我,只要我清醒一日,我便讓你一日不得安寧!」

黑武的臉立馬青了,想來我當年「混天魔王」的稱號也不是白得的。青山子笑呵呵道:「小姐莫惱,我二人絕無強迫小姐的意思,望小姐深思熟慮仔細權衡利弊,不論如何,相爺仍舊是養你護你的父親啊。」

這句話說到我的軟肋上了,宋爹雖然在外做的很多對不起別人的事,但卻是從來沒有虧待過我的。我抿了抿唇,不耐煩道:「三日後,若我願隨你們回去,自會去南城門那方等你們。若那天沒去哪兒,你們便也別等了,直接回去和我爹說我不孝吧。」

黑武還要說話卻被青山子按住,青山子笑道:「三日後,我二人在南城門靜候小姐。」

我轉身出了酒窖,在酒窖外面看見面帶些許愧疚的蘭香,我道:「你不過是替我爹看著我,也是替我爹瞞著我,這些年你確實也照顧了我不少,沒什麼好愧疚的。」

我早早的回了都護府,守門的侍衛都有些驚訝,我說要見陸海空,守門的侍衛更驚訝了,畢竟我鮮少有主動去找誰的時候。但即便驚訝,他們也沒有隨意開口告訴我陸海空在哪兒,我本道是那孩子又在做什麼機密的事,可走到大廳,卻恍然聽見陸嵐一聲爽朗的哈哈大笑:「海空,你看我那義女能文能武,與你倒是配還是不配?與那相爺女兒比起來,倒是差還是不差?」

陸嵐問這話的時候,那個「義女」自然是不再這裡的,他們兩人對話對得專心,誰也沒看見我,我便直挺挺的站在廳外,垂眼看著地磚,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陸海空一個答案。

心底湧出一股不明的情緒,拖住了我本想撤身離開的雙腳。

我一撅嘴,冷哼一聲徑直越過門,跨入大廳之內:「哦,兩個女人最不好比較出好壞了,你們不防將那『義女』拖出來與我擺在一起,大大方方的比個高下可好?」

陸海空一驚,大驚失色的轉過頭來:「雲祥……」

我想到他剛才那一番沉默便是一通血氣上湧,想打他,但是看見他灰濛濛的右眼又怎麼都捨不得動手,只有狠狠的跺了地板幾腳,怒道:「閉嘴!你竟敢默認我比別的女人差!」我氣得大吼,「白眼狼離我遠點!別讓我再看見你!」

陸海空臉上的血色便在這一瞬消失殆盡。

我立即意識到這是一句紮心的話,果斷摀住嘴,但傷害已成。看著陸海空慘白的臉色和他隱忍著委屈的眼神,我心裡的感情不知交織出了什麼樣的滋味,扯得胃一陣難受的抽搐。但這樣的情況我又拉不下臉皮來道歉,只有狠狠抽了自己兩耳刮子,而後抓著頭髮「依依呀呀」叫著跑了出去。

活像個瘋子……

第八章

頭一次覺得睡覺這回事原來如此艱難。

我在床榻上輾轉反側,滾來滾去,腦海裡怎麼也甩不掉陸海空那瞬間蒼白的臉色。我坐起身來,狠狠的摀住臉歎息,初空那傢伙怎麼投了個這樣的胎,他明明是個傲嬌又臭屁的死男人啊!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只要陸海空將我惹火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我不就能狠下心幹掉他了嗎!為什麼!為什麼……擺出那樣的表情,委屈得幾乎讓我愧疚。

我又是一聲長歎,正茫然之際,忽然看見一個黑影子在我房門前一晃。我一挑眉,猜想著是不是青山子他們不要命的找過來了,但是聽見門口細微傳來的喃喃自語的聲音,我心頭居然不由自主的一緊。

是陸海空,在那樣委屈之後他又屁顛屁顛的跑來找我了,真是……讓人說不出來的不膈應。

他一直在門口徘徊,不敲門也不進來。倒是我等得著急,走到門後,隔著門卻聽見他在外面呢喃自語:「雲祥,對不起。我不是默認,我只是在想怎麼拒絕叔父,怎麼和他開口提……提……雲祥,對不起。我不是默認……」

他的話來來回回念叨了幾遍,統統繞回了這句,我聽得撓心肝的著急,一把拉開了門,對陸海空道:「你到底要對你叔父提什麼!」

突然打開的門將陸海空嚇得不輕,他呆呆的盯了我一會兒,臉色慢慢紅了起來,沒一會兒又白了下去。

我哪裡猜得透他曲折的心思,只深吸一口氣,剛想和他道歉,他卻忽然捏住了我的衣袖,輕聲道:「雲祥,我不是白眼狼。我知道我的右眼不好看,但……你別嫌棄它,也別嫌棄我。」

再複雜的情緒,再多的言語都被他這一句話給打散。

他在門外徘徊了這麼久,準備了這麼多,看見我時脫口而出的卻是這麼一句話。可見眼上的傷,他雖不說,但仍舊成了他的死穴,我也明瞭我那句氣話到底帶給了他多大的打擊,更知道了,他原來是這麼害怕我看不起他。

一時間,我望著他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

十五歲的陸海空已長得比我高了,我頭一次這麼認真的觀察他眼裡的神色,月光映著庭院裡的雪,在他黑色眼瞳中投下一片晶亮。這個孩子是真真存在的,不是作為初空生命中一個轉瞬即逝的片段,而是做為一個人真實的活著。

我清楚的明白宋雲祥這一生只如虛幻泡影,也活得隨意,但於陸海空而言,這卻是他的一生,唯一的一生。

許是今夜太涼,我竟受了蠱惑一般跨出門檻一把將陸海空抱住。雙手環住他的背,緊緊抱住。

陸海空的身子驀地一僵,隨後越來越僵:「云云云云雲……祥?」

「對不起。」我道,「那只是一時口不擇言的氣話,對不起。我沒有嫌棄你,你別難過。」

陸海空呆了呆,身子軟了下來,他遲疑了一會兒,也把手放在了我背上,鬆鬆的摟住,像是怕抱緊了就會得罪了我一樣。我聽得他在我耳邊一聲歎息:「雲祥,那時我不是默認,我只是在想怎麼拒絕叔父,怎麼和他開口提……提……提娶你的事。」

我雙眼一凸,呆住了。

「前些年是沒辦法而今時機已成,雲祥也耽誤不得了,正巧大軍南下之前還有空閒的時間,所以,所以我便想著將婚事辦了……方纔我已說通了叔父,雲祥,你答應嗎?」

我想像不出若我此時告訴他「我要回京城幫我爹,我要去嫁給三皇子。」這話,他會是怎樣一副神色。我推開了陸海空,撓了撓頭:「你先別急,我琢磨琢磨。」

陸海空拽著我的衣袖沒放手:「我知道雲祥陪我來塞北丟下了很多東西,你到這邊之後也受了很多委屈,可不論如何你一直都陪在我身邊,我知道雲祥對我好,我不想辜負你……」

我揉了揉額頭,要說來塞北後受的委屈我還真沒什麼切身體會,一來我成日混在蘭香酒館,閒言閒語的也聽不到,二來,我一個相爺之女能在「叛軍首府」裡安然無恙的度過五年,想來是陸海空受的委屈比我還多一些。按說現在於情於理我似乎都應該先將陸海空答應著,但偏偏今日下午青山子給我帶來了那麼一條消息,這一生我雖過得沒什麼代入感,但好歹孝道還是得守一守的。

我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了一個藉口:「陸海空,你說我對你好,你不想負我,可你愛我嗎?」問完這話,我自己先打了個寒顫,我按耐住肉麻的情緒,繼續問:「你敬我,尊我,但我要的不是這些,這並不是男女之愛,夫妻之情。你……還是再想想吧。」

陸海空怔了怔,仿似沒想到我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他想了想,道:「我不懂那些,但是,這輩子我是不會再娶別人的,雲祥,要再想想的人,是你吧。」

他沒有再逼迫我解釋什麼,只笑了笑道:「雲祥若願意了,來和我說一聲便是,你若想再緩緩,我們就緩緩。雪夜寒涼,雲祥注意保暖,我先回去了。」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中,我立在門口狠狠摀住了臉,混小子要不要笑得這麼好看啊!你也不要用一副成熟大人的表情來應對這個問題啊!你弄得我像一個鬧脾氣的小孩讓我很尷尬好嗎!

三日後,我在房間的桌上留書一封:進山打獵,歸期未定,陸海空你決定好了要打仗就打吧,別等我回來成親了。

最後我還是決定獨自去南城門,跟著青山子他們回京。因為我知道現在的陸海空離了我也能好好的活下去,而京城有已經年邁的宋爹,有我許久未見的侍女翠碧,還有很多人,他們不該在所謂的政治鬥爭中死去,像五年前的將軍府一樣,被一把火燒得屍骨無存。

若我回去,能起到那麼點作用,我便應該回去。

回京的路比來時快了許多。

這一路上,劍拔弩張的警戒意味充斥在各地的每個角落,百姓臉上皆有惶惶。原來不知不覺中局勢已經如此緊張了。在塞北我把自己隔絕得太好,陸海空也將我護得太緊。

離開五天後,我們行至塞北軍的勢力邊緣,再過一座城,便算踏入了朝廷的控制之中,青山子把我易容成一個老太太的模樣,他與黑武變做我的兒子,做的是兒子送娘回鄉的戲碼,我雖然對老母親這個身份很有異議,但想了想自己幾百歲的高齡,被叫聲娘親應該也不算什麼大事,便也勉勉強強的答應了。

路過最後一個城門,官兵正在進行例行的檢查,突然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青領軍士自街的另一頭駕馬而來,踢踏的馬蹄聲混著他高聲呼喝:「急令!扣住所有年輕女子!不准放出城!」他一遍遍的高呼,守城的士兵立即用紅纓槍擋住所有百姓的去路,道:「年輕女子皆不許出城!」

青領軍士騎馬奔至城門口,籲馬停下,自懷中掏出一張畫像順手貼在告示板上:「與畫像中人面容三分相像者,不分男女老少全部給我帶回府衙!」

身後的黑武與青山子立即緊張起來,青山子低聲道:「小姐,頭埋低。」

我卻在琢磨一個深刻的問題:「三分像是有多像?」

我聽得身後的二人一聲莫名歎息,我不明他們在歎些什麼,抬頭遙遙望了一眼告示上的畫像,霎時便呆住了。哪個畫師能把我畫得如此像我?

在塞北,除了陸海空,誰還會那麼仔細的觀察過我。

我心緒有點複雜,將腰佝僂下來,倒真有幾分蒼老的模樣。

年輕女子皆被扣下來了,士兵們一個一個的檢查著放人,青山子走在我右邊攙扶著我,黑武走在後方一步,經過士兵身邊,青山子在我身邊裝模作樣的輕聲喚道:「娘,不過是官兵在查人罷了,沒事。」

我懶得理他,只埋著頭往前走,眼瞅著便要踏出城門,忽然,青領軍士猛的攔到了我面前:「老人家,且將頭抬高一點。」

聽聞這話之後我竟有些猶豫起來,若是在此地被逮了回去,我和陸海空……

哪想我心頭的念頭還沒閃玩,身後的黑武突然拽起了我的手,我茫然的看向他,黑武道了一聲:「得罪」立即便用孔武有力手臂將我生生抗到了肩頭,青山子也在這時從腰間抽出了一柄軟劍,二話沒說直直刺向青領軍士坐騎的雙眼。

馬兒撅蹄,在它慘聲嘶鳴中,黑武一聲「跑」,兩人腳下輕功施展,踩著前人的肩膀便飛了老遠出去。

我趴在黑武肩頭,看著亂做一團的城門口,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那日我投胎時,奈何橋前的雞飛狗跳。只是今日,沒有少年怨毒的眼神將我死死盯著。我忽然欠虐的覺得心頭一陣空虛。

回了朝廷的地盤,青山子與黑武兩人行事便大方了許多,買馬走官道,速度更快了不少。不日便回到了京城。

久違的京城,一入京,青山子與黑武便推說有事,讓我自己回相府。我心裡覺得奇怪,他們就不怕我跑了?但轉念一想,都到京城了我也跑不了哪裡去,便乖乖的自己回了相府。

相府對門的將軍府殘跡已被清理乾淨,與天朝的歷史而言,昔日大將軍府只成了史書上的一筆可有可無的記載。

相府守門的侍衛還是以前那幾個,看見我,他們皆嚇得不清:「小……姐回來了?」

我點頭:「回來了。」

一個侍衛腿一軟,忙不迭的跑了進去。回府第一個要見的人自然是我爹,但與我所想的不同的是,我並沒有看到在大廳暴跳如雷的宋爹,而是在他的臥房,看見了一個纏綿病榻,瘦骨如柴的老人。

我有些不敢喚他,不敢相信歲月真的會把一個人折磨成如此模樣。

宋爹躺在床上,有些迷迷糊糊的看了我一眼,他閉眼歇了好久,又是一聲歎息,眼角開始湧出濕意:「走了……走了,便不該回來。」

我原身是朵祥雲,天生天養,無父無母,不懂父母愛如山到底是怎麼個感受,但此時此刻,我卻覺得,這個老人,在外即便是個十惡不赦的惡徒,但我卻應該好好的去對待他,因為在我面前,他只是一個孤獨的父親。

「爹。」我道,「女兒不孝。三皇子,我肯嫁。」

宋爹唇角有些顫抖,又沉默了很久才掙扎著坐起身,嚴厲道:「誰將你接回來的!你爹我再不濟,也不至於要賣女求生!」

我一愣,有些搞不清狀況:「不是你讓青山子和黑武將我接回來的麼?」

宋爹雙目一散,驀地苦笑出聲:「那兩人,早在前年便被當今皇上誅殺了。去接你那二人只怕是禁軍易容的罷……」宋爹搖了搖頭,「當年那般千方百計的送你與海空去塞北……如今卻還是把你牽進來了,雲祥,爹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娘,對不住陸兄與海空,更對不住先皇。」

千方百計的送我和陸海空去塞北?

我心底仔細一想,才恍然發現火燒將軍府那晚後的所有的事情都透露著詭異。那兩個黑衣人走後相府再沒傳出任何消息,將軍令如此重要的東西不見了朝廷竟沒第一時間派人來追,我和陸海空那一路走得幾乎叫龜速,但卻沒有一個追兵趕上來,塞北軍陸嵐公然宣佈造反,朝廷居然隔了五年時間才騰出手來去收拾……

這期間宋爹與當今皇帝做了多少明爭暗鬥我不知曉,但看宋爹如今的模樣,我知道這個不過四十來歲的男人已經耗完了心血。

我拍了拍他乾枯的手背:「爹,沒事,我沒那麼脆弱。」

第九章

翌日,宮中傳來一道聖旨。定了我與那三皇子的婚期,又道宮中禮儀繁雜,要我即日起便入宮學習,直至成親那日。

皇帝的意圖很明顯,只要他將我囚在宮中,便不用害怕他出征後宋爹在他後院點火,因為一旦京城有變,我必定是第一個死掉的炮灰。所謂質子便是如此。

傳旨的太監走後,我去宋爹的臥房與他道別,他緊緊盯著那道聖旨,眸色深沉,我蹲在他床邊輕聲道:「爹,只要你還在,皇帝便不會對我怎樣,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長命百歲,氣死皇帝。」

宋爹一聲歎,抬起枯槁的手,輕輕放到我的頭上,如同小時候那般摸了摸我:「我們雲祥,也長大了。」

我靜靜陪了宋爹一會兒,直到他再也撐不住疲憊的睡了下去我才出了府門坐進大紅轎子,搖搖晃晃的入了宮。

我沒見到皇帝,管事的太監將我安置在後宮中一處廢置的宮殿裡,隔壁約莫是冷宮,每到半夜便能聽到女人在嗚咽。我覺得她哭得挺好聽,像在唱曲兒,每夜倒睡得十分香甜。

宮中的日子寂寞如雪,但也過得快,一如我在月老殿門前守門的時候。只是那時的我只知肖想一下永遠買不起的美酒,感歎一下月老的摳門,而現在卻會在偶爾放空的腦海裡想起那個雪夜中,陸海空對我說「提親」二字時臉紅的模樣。

出嫁的日子快要到了,在我宮殿門口巡邏的侍衛們也漸漸多了起來,晚上再也聽不到女人嗚咽的聲音了,只有侍衛們走來走去的沉重腳步,比在塞北的都護府更讓我壓抑。

又是一個雪夜,我睡不著,索性披了衣裳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正巧瞅見外面一個黑衣人身形輕靈的打暈了在我門外看守的侍衛。我眨巴著眼,覺得這人的身影熟悉到讓我不敢置信。

「喂……」

我剛一張嘴,黑衣人反身便行至窗邊,伸出手,他在窗戶外徑直捂上了我的嘴:「噤聲。」他臉上蒙著黑布,發出來的聲音悶悶的,但好歹也一起生活過十幾年,我還不至於認不出他來。

他側耳聽了一會兒,隨後一把拉下蒙面巾,一雙黑瞳印著雪的光亮:「雲祥,是我。」

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開,然後道:「嗯,看出來了。」陸海空竟不要命到這個地步,他一個叛軍首領到底是怎麼無聲無息的潛入皇宮內院的。我不由也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臉,狠狠用力,將他臉皮掐紅了一塊。

他歪著嘴發出了疼痛的「嘶嘶」聲,但卻沒有拉開我的手,只委屈道:「雲祥,疼。」

「陸海空。」我望了他好一會兒道,「你不要命了?」

他也直直的盯著我:「要,可我也要你。」

明明是這麼猥瑣的一句話,可此時從他嘴裡說出來,我愣是沒有聽出半分猥瑣的意味,就像一個小孩賭咒發誓他要認真讀書一樣充滿了正能量。

我沉默,陸海空道:「我不是沒有理性,也不是沒人勸阻……」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眼眸微微往下垂了垂,「只是,聽聞你被人綁走……」

「沒人綁我。」我打斷他的話,冷漠而清晰道,「我給你留了書,是我自己願意回來的。」

陸海空不看我,自顧自的說道:「己城軍士告訴我你被人扛在肩上,被蠻橫的帶走……」

見他這樣的神色我的心一時竟有些酸軟得狠不下來,深深吸了一口寒涼的空氣,我道:「陸海空,我給你留了書,你知道,是我自己願意回來的。」

他唇角顫抖了幾許,像是要反駁我,要去為我,也為他自己掩飾。但最終,他仍舊沉默了下來,他彎起了唇,眼中卻沒有笑意:「雲祥,你別總是這麼老實。」

「你回去吧,護好自己。」

「為何?」他站在窗外,垂頭盯著地面,「十六年相識,五年生死相伴……雲祥,我知你必有緣由。」

我該怎麼告訴他?宋爹當年謀害了陸將軍一家是為了自保?我背棄他回京是為了我的爹,他的殺父仇人?塞北五年相伴我與他絕口不提過去一字一句,因為對於這一世而言,我的血緣與他的仇恨才是我們之間最致命的結。

我也彎唇笑了,做出一副苦情小媳婦的模樣:「陸海空,你對我,沒有男女之情。」

陸海空一怔,面色慢慢青了起來,他近乎咬牙切齒道:「宋雲祥,事到如今,你還是不願打開自己,你還是不願信我!」

遠處隱隱傳來許多大內禁軍急行而來的腳步聲,我心底一緊,卻咬緊牙愣是不催促陸海空走。陸海空望了我好一會兒,像是失望極了的模樣,終是一扭頭提氣縱身,施展輕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剛走一步,禁軍隨後便到,看見前殿裡橫七豎八躺著的侍衛們,一個禁軍對站在窗戶裡的我道:「賊子在何方?」

「賊子?」我打了個哈欠,「沒看見。」

「何以侍衛盡數被打暈?」

我眉一挑,橫道:「方纔睡覺放了個屁,打響了一點。」

禁軍首領蹙了眉,勉強躬了個身道:「宋小姐冒犯,卑職奉命搜尋刺客。」他說完這句看也不看我,對身後的禁軍們一揮手:「搜!」眾人便踢開了我的房門,在這臥寢之中一陣亂翻。

我冷眼看著他們最後一無所獲的離開。

關上門,我整理好被翻亂的床鋪,重新躺在了上面。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陸海空臨去前的那句話,打開自己,相信他?這小屁孩長大了就會說一些人完全聽不懂的屁話!

我將被子抱住狠狠捶了幾拳。小媳婦苦情的模樣終於出現了!我幾乎能想像到李天王那張抖著大鬍子淫|笑的面龐。心頭呼嘯而過的草泥馬踩碎了李天王的臉,我一邊捶被子一邊在心裡呼嘯,你丫看夠了吧看夠了吧看夠了吧!

不管接下來的幾天我心裡有多麼糾結,但最終成親那日還是來了。

鮮紅的轎子在宮殿門口等我,侍女給我畫上了我從未畫過的濃妝,又給我穿戴上了繁重的鳳冠霞帔,我穿上了這一生最隆重的衣裳要去嫁給一個我連面都沒有見過的男人,據說那男人腦子還有點問題……

三皇子是當今皇帝活著的兒子裡面最大的一個,雖然生了病,但做為皇家儀式,排場還是要有的。我的夫君將在宮門迎接我,他騎著高頭大馬,我坐著八抬大轎,繞過半個京城,登上祭天台,告天地,祭宗祖。

坐在轎子裡的我,蓋著悶人的紅蓋頭,聽著轎外踢踏的馬蹄聲,心裡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堵塞感。

從這一生初始,我便知道自己肯定會有這麼一天,可我卻一直以為走在轎外的人會是陸海空,我也一直懷著叛逆的心理十分不滿,但現在,我對現況更不滿。

真想……伸一隻腳出去把那個男人從馬背上絆下來啊。

最終,我還是克制住了這個衝動,直至紅轎停下,轎簾被掀開,然後一隻男人的手伸到了我紅蓋頭之下。看著這雙細白的手,我忽然想到了那天夜裡陸海空跑到我窗前,伸手探過窗戶摀住我的嘴時,他滿手冰涼,掌心有粗糲的觸感,那個孩子,生得與皇子一樣尊貴,可卻吃了太多的苦。

我按捺住心頭翻湧的情緒,握住了他的手。

紅蓋頭擋住了我的視線,我只能看見自己腳下這一寸之地,身旁的男子拽著我,一個勁兒的問:「娘子貴性啊,哦,娘子姓宋,宋家宰相的閨女。娘子芳齡啊,哦,娘子年紀有點大了,都二十了。娘子想成親不?哦,這個問題不該問的,嘿嘿。」

我覺著他腦子果然不大好使的。

「階梯!」走了幾步,三皇子突然道,「階梯要怎麼上?哦,階梯要一步一步上,上面是祭天台,得嚴肅。」我撇了撇嘴,任由他牽著我慢慢往上走,跨上最後一步階梯,他牽著我往前行了三步,「要做什麼呢?哦,拜天地,拜宗祖,拜父母。」

我全然不想搭理他,只如同具屍首一般跟他行動。

「哎呀,宰相怎麼不在?哦,宋宰相昨晚病逝家中了。」

我心底猛的大寒,不管不顧一把扯下紅蓋頭,也不管這是什麼場合,一把拽住了三皇子的衣襟,厲聲問他:

「你說什麼!」

三皇子的眼神在我臉上一掃而過,可我卻忽略不了他眼底的幸災樂禍。皇家勾心鬥角,哪能由傻子活到現在。可現在這些事都與我無關了,我只怒紅了眼,狠狠瞪著三皇子一字一句道:「你說什麼?」

「說什麼?哦,宋勤文宰相病逝了,相府小姐日後沒有靠山了。」

我身子一軟,鬆開了手。不久前我還握過宋爹的手,他還疼愛的摸過我的頭。原來人世滄桑中,生離死別真的太容易。恍惚間我仿似明白了醉酒的月老常在嘴邊念叨的那句話——

凡人無奈,神仙薄涼。

耳邊所有的嘈雜,混亂,包括眼前的人都消失了一般,我孤立的站了一會兒,抬頭仰望蒼天,咬牙切齒:「你大爺的!」

忽然有人大力的拽住了我的手臂,將我雙手反擰至背後,我疼得不由自主的彎下腰去,耳邊的聲音這才漸漸清晰起來,是禁衛軍的人在我耳邊大喝著:「大膽!竟敢行刺三皇子!」

我抬頭粗略的一掃,數名禁衛軍已將三皇子護著往後退,三皇子摸著脖子一臉被嚇呆了的模樣,我恨得咬緊牙關,但心中更多的卻是無奈,想我堂堂祥雲仙子,今日竟被幾個凡人欺負去了。這感覺實在是過於糟心。

可下一個瞬間,不知從哪方傳來了嘈雜,我還沒弄清狀況,身後扣住我手臂的兩個侍衛倏地「噗通」兩聲栽倒在地,我狠狠一愣,卻有一隻手臂緊緊的摟住了我的腰。

來人手起刀落間,四周的禁衛便全趴了下去。

我愕然,在他稍稍停頓下來之時,狠狠推開了他,我怒道:「你他媽傻啊!這是你該來的地方麼!」

陸海空被我推得微微往後退了一步,站穩身子抬起頭來,紅著一雙眼瞪我:「我他媽就是傻!」他在塞北軍中學到了不少罵人的話,偶爾路過訓練場還能聽著他粗著嗓子罵士兵的聲音。但他對我從來都是百依百順的,連大著嗓子說話也不曾有過。

今日,他是急了。

祭天台下不知從哪裡躥出來了許多黑衣人,與下方的禁衛軍們戰做一團,祭天臺上,禁軍本就不多,被陸海空砍了幾個,其餘人皆緊緊圍在三皇子周圍,也不輕易攻過來,我與陸海便在這天朝的祭祀場上破口大罵起來。

「我不要你救,給我滾!」

「我偏要救!」陸海空大聲道,「不要找那些狗屁藉口!什麼男女之愛夫妻之情,我不懂又如何,我只知道你今日若真是心甘情願的嫁給他,我大可立即轉身就走,你若今後能過得快樂安寧,我斷不會再說一句廢話!可你會嗎!宋雲祥你敢和我保證你以後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活下去嗎!你若可以……」他聲音一頓,手倏地摸上了我的臉頰,他的指腹帶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粗糲,是他辛苦生活的證明。陸海空啞了嗓子,「你若可以,你他媽還哭什麼?」

「我他媽……怎麼知道自己在哭什麼。」我想了好久,心裡翻翻覆覆的飄過了無數話語,辯解的,刁蠻的,耍混抵賴的,但所有話到嘴邊卻生生變成了一句顫抖著的:「爹去了……」

陸海空怔了怔,抬手放在了我的頭上,有些不習慣的摸了摸安慰我道:「莫哭。」他話音一落,臉色倏地一沉,「雲祥,我們回去再細說。」

我還在怔神,陸海空卻不由分說的一把攬住我的腰,提氣縱身飛速往祭天台下而去,他將手指放在嘴裡,響亮的口哨吹出,數百名黑衣人皆欲從纏鬥中抽身退出。

但奇怪的是禁衛軍卻越來越多。我心裡這才覺得蹊蹺。

若說宋爹去了,皇帝不知當有多高興,我與三皇子結親也沒用了,他大可立即昭告天下,命我守孝三年。但皇帝偏偏將消息壓了下來,仍舊扮了這場婚,既然辦了便肯定有他非辦不可的理由。

如今看來,皇帝約莫是猜到陸海空會來。而陸海空不會不知道他一旦出現會有多大的危險……

我抱著陸海空的脖子,看了看這個少年郎日益堅毅的側臉,突然有點不甘的想,憑什麼這只能是一世情劫,

忽然眼角餘光中有一點晶亮閃過,我轉頭一看,卻是祭天臺上的三皇子推開了周圍人的保護,站了出來。

我對陸海空道:「這樣抱著,我有些喘不過氣啊,陸海空,你背我吧。」

陸海空手臂微微一用力,我只覺眼睛一花,一下便好好的趴在了他的背上,我驚歎:「這是什麼功夫。」我咳了咳,又清了清嗓子道,「搬東西多方便啊。」

陸海空輕聲道:「雲祥,出城再說。」

我點頭應了:「好。」腦袋有些無力的搭在他的肩頭,我突然想到陸海空小時候有一次在相府玩累了,他央我背他回家時的場景,那時本來我是想將他仍在那裡不管的,可是他哭得委實可憐,我便不情願的背了他回去,適時夕陽斜暮,相府到將軍府不過幾步的距離,他卻在我肩頭沉沉睡著了。

而今豔陽高照,我卻愣是瞅出了點日落的模樣,我閉上眼,輕輕道:「原來被人背著,這樣舒服啊,難怪都能睡著了。」

我身子有些酸軟,手攀不住他的脖子。一直不停的奔走讓陸海空的氣息變得急促,他喚道:「雲祥,摟緊些。」

「嗯。」我應了,拼盡全力死死抱住他的脖子。還沒出京城,還沒有安全,我便不能鬆手。

意識有些模糊,我好似看見李天王在書案前抓耳撓腮的急:「不一樣啊!這和我寫的不一樣啊!怎麼死錯人了!」

我看得咧嘴笑了出來,哼哼,大鬍子李,你道我小祥是這麼好欺負的。你想讓陸海空先死,若我喝過孟婆湯,那後半生必定鬱鬱寡歡,生生愁死,但現在,他死不了了。

他還有好長的一生要走,還有好多美好的事情去經歷,不是作為初空歷劫的瞬間,而是作為陸海空,一個活生生的,完完整整的人,精彩的活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到有人在拍我的臉:「雲祥?雲祥……」

他聲色壓抑,帶著三分嘶啞。

我睜開眼,看見了漫天飄雪,陸海空的臉在我上方,白雪覆了他滿頭蒼白,仿似他今生已老。

「哎呀,下雪了。」我聲音沙啞,但卻出奇的覺得精神頭十足,渾身輕極了,比我做祥雲那陣子還要輕盈許多。

陸海空摟著我,輕聲道:「你別怕,我們去找大夫,能治好你的。」

他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在離開祭天台的時候,三皇子投來的那只暗器,紮進了我的背心。不用猜都知道暗器有毒,而皇家的毒,哪是隨隨便便便能治得好的。

我現在這麼精神,只怕是……迴光返照吧。

「陸海空,我爹當初對不住你,現在,便當我替他還了吧。」

「宋雲祥,你從來不欠我什麼。」陸海空幾乎咬牙切齒道,「你拿什麼還。」

「啊,那正好。」我笑了笑,「咱們兩訖,以後誰也不欠誰了。」我瞇起眼,仿似看見了鬼差自遠方踏來,「陸海空,下輩子你別再撞見我……」

我話音未落,他卻猛的埋頭。我驚駭,感覺到他溫熱的唇貼在我冰涼的唇上,隔得太近,我反而看不見他的臉,只感到一滴一滴鹹澀的水珠滾進我的嘴裡,讓我唇齒間皆是一片苦澀。

一時間,我竟不想去計較他的行為算不算是非禮。只覺自己心口也灼熱得發疼。他在我唇上摩擦,賭咒發誓一般道:「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得撞見你。」

我苦笑:「別這樣說。你會後悔的……」

這一世一過,我如此早早的去投了胎,陸海空壽終正寢之後下來肯定找不到我,且那時,他變作了初空,恢復記憶之後應當也不會想來找我了吧……

從此以後我都與他錯了開,不會再遇到了。

「你好好過完這一生,努力活著。」我瞇眼笑了笑,「先走一步。」

魂魄離體,我立即被鬼差捉了住,他們嘰嘰喳喳的叫著,牽著我往黃泉路上走。

我心頭陡然伸出一股奇怪的感覺,似不捨,似心痛,我回頭一望,卻見陸海空貼著那個已停止呼吸的冰涼身體,哭得像個孩子。

第十章

鬼差牽著我入了地府。以後六世情劫可算被我躲過了,我長舒口氣,想要仰天長笑,可是笑聲還沒吐出便莫名的消散了去。嘴裡仿似還殘留留著陸海空淚水的味道,讓我心底酸酸的澀然。

他還活著,可是我的生命裡卻再也不會出現那個叫做陸海空的傻小子了。

我回首黃泉路,有一瞬的茫然失神。

「快走快走!磨蹭什麼!你又要耍什麼詭計?」一個鬼差尖細著聲音喊著,他緊緊盯著我,十分戒備。

我撇了撇嘴:「急什麼,這次我會乖乖喝孟婆湯的。」暫時遺忘這些破心情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哪想小鬼聽了我這話,冷冷笑了出來:「孟婆湯,你還想投胎?先乖乖在地府關上十年八年的把罪贖了再說吧!」

我愕然:「贖什麼?」

小鬼牽著我往冥府深處走,卻不是走的通往奈何橋那邊的路,我心裡陡然緊張起來,莫不是要拖我去下油鍋吧,天地可鑒,我在人間可沒有做什麼天誅地滅的罪事啊!

我正猜測著,小鬼又道:「你上次和那個初空仙君將我們地府鬧得雞飛狗跳,孟婆一怒之下休假三千年,地府本就人手不夠,這下更是耽誤了不少事兒,那個初空仙君還算有禮,在地府乖乖贖了五年的罪。你倒好,一拍屁股居然溜去投胎了!哼哼,我們冥界不管人界的事,但你總得再回來,這一次可便宜不了你!」

我嚥了口唾沫,怎麼將這一茬給忘了。

地府天界各司其職,地府要罰人,我便是有千世情劫在身,也是要把處罰挨完了才能走的。

這這……這一耽擱,我若是被罰到陸海空死了下來了,那豈不是還要和他一起投胎?我這方心裡兀自混亂的想著,小鬼已將我牽到了閻王殿上:「閻王,祥雲仙子已帶到。」

小鬼說完這話之後寬闊的閻王殿中便再無聲響,我抬頭一看,只見闊氣的書案之上只有兩隻腳|交錯著擺在上面,在書案之後,黑衣男子的身體半癱在碩大的椅子上,臉上蓋著書,睡得正酣。

身邊的小鬼又大聲吼了一句:「閻王!祥雲仙子帶到!」

癱在椅子上的人渾身一顫,猛的驚醒,臉上的書「啪」的掉在地上:「啊……嗯,好好。」他放下腿,抹了一把嘴,坐起身來,隨手翻著雜亂的書案,眼中儘是初醒的迷濛:「啊,那個啥,仙子。嗯?犯的什麼罪來著?」

我抽了抽嘴角,這貨當真是閻王?頂替的吧,長得像個白麵小生,行為卻像個猥瑣大叔。

坐他左邊的判官很無奈的探了口氣:「是二十年前擾亂地府的那個祥雲仙子。」

「哦!」閻王撫掌,眼睛一亮:「是你啊!小姑娘不錯,那時冥府很熱鬧,本王看得很歡!哈……」旁邊的判官一聲清咳,閻王強壓下唇邊的笑,嚴肅道:「咳嗯,判官,你覺得該怎麼判?」

「二十年前,初空仙君贖了五年的罪,祥雲仙子卻私自投胎,逃向人間。其情節比較惡劣,屬下以為應當處以三倍的懲罰,令其為冥府工作十五年,以告誡眾鬼,冥府司法嚴明,自首從輕,反抗從重。」

閻王一點頭:「好,就這樣辦。」說完,他又倒頭倚在椅子上睡熟了去。這量刑隨便得就像在決定今天中午吃韭黃炒雞蛋還是番茄炒雞蛋。

出了閻王殿,小鬼將我帶到了奈何橋邊,眾鬼還是和以前一樣在規規矩矩的排隊。小鬼指了指奈何橋邊一個巨大的鐵鍋道:「以後你便代替孟婆在這裡熬湯,不要讓湯底生鍋了,等熬到十五年,你自可去投胎。」

我在心底一琢磨,覺得十五年也不是一個太長的時間,初空在人間至少還要活四五十年呢,於是我便安了心,老老實實的握了湯勺,開始熬湯。

冥府沒有白天黑夜之分,永遠都是混沌陰暗一片,在我熬湯這個位置一抬頭便能看到從黃泉路那頭走下來的人,各式各樣的人到冥府那一瞬間皆有同樣的惘然。初時我看見他們的模樣還有片刻的唏噓,時間久了我也就麻木了,不管他們是痛哭失聲還是愴然大笑,我只在他們失魂落魄得不能自己,淡淡的提一句:「排隊,領湯。」

不知不覺間,我已在冥府幹了十二年時間,眼瞅著還有三年便要熬出頭了,可命運偏偏給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在那個如往常一般陰沉的日子,黃泉路那頭駭然出現了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我驚得湯勺掉進鍋裡也沒了知覺。我抖著手指,不敢置信的指著他:

「陸海空!」

本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的,本以為我們錯開了剩下的六世情緣……我扼腕痛恨:「千算萬算沒算到你丫命短啊!」

冥府極靜,聽得我這咬牙切齒的歎,眾鬼皆空茫的望我,黃泉路那一頭的陸海空也微微一怔,眸光遙遙穿過遍佈的彼岸花,落在了我身上。片刻的失神之後,他雙眼危險的一瞇,邁步便向我走來。

速度之快,讓我心中陡然生出幾抹不祥的預感。

這個傢伙下了地府,回憶起了從前的事,他不再是一往情深的陸海空,而是卯日星君手下十二個騷包神君之一的初空。即便他還記得陸海空這一生的經歷,但這與他而言只是生命中的小插曲。在現在的初空神君眼裡,我是一個咬爛了他一塊肩肉的瘋子,是個和他在地上滾來滾去、撕扯抓撓、不顧顏面的打過架的悍婦,是那個陷害了他,讓他在地府冤枉的做了五年苦力的掃把星!

現在的初空,只怕是將我碎屍萬段的心都有了吧。

我心裡有些虛,但是轉念一想,這些事明明都是他先來招惹的我,我不過是自保的小小反抗了一下,另外,在上一世我那般偉大的以身做盾的救下了他,讓他得以幸福快樂的在人世活了這麼些年,他應當還欠我個人情,得好好謝謝我才是。

我還沒將自己安慰完,初空憑空抓了一根通體鮮紅的長鞭出來,他一聲大喝,二話不說,「啪」的一鞭便向我抽來。

我傻住了,看著他那張和陸海空一模一樣的臉,我竟腿僵得半分也動不了。呼嘯的鞭子擦過我的脖子,火辣辣的疼痛將我喚回了神,我摸了摸脖子,指尖沾染上了幾點血跡,想來是被鞭子抽破皮了。我轉了眼神望向初空。

初空見真的抽到了我,一時也有些愕然:「你……」他眉頭一皺惡狠狠道:「你癡呆麼!揮得這麼慢的鞭子都不開!」

我眉頭不可抑制的一抽:「你抽了我,還敢凶?」

「誰……誰知道你躲不開。」

確實,他方纔那鞭換做以往我定是能躲開,我躲不開的只是陸海空。我走上前,一時也管不得自己究竟打不打得過初空了,當下便捏住了他的衣襟道:「你這短命鬼!白瞎了為了救你我死的那條命!」

初空愣了一瞬,眉頭一皺,也狠狠道:「誰稀罕你救!」他頓了頓,眉目中那份奇怪的情緒褪去,更添幾許怒火上來,「你居然還敢跟我提這一世情緣的事!你竟敢……」初空喉中哽了一陣,「你竟敢讓我……」

他憋了半天沒憋出個所以然來,我又接著道:「我都布好局了以後都再撞不見你,結果你居然不給我努力的好好活著,這麼早就死了!」我聲音一頓,忽然想起當初我快要死的時候陸海空對我說的話,我恨道,「好啊,難怪在我死的時候,你要說下輩子下下輩子還要撞見!你他媽就是在詛咒我啊!你這個惡毒的男人!」

初空臉色一青,也拽住了我的衣襟道:「你也下地府十多年了,還不去投胎!明明就是你居心叵測,意圖下輩子也與我糾纏不休!你這陰險的女人!」

「陰險!」我指著身邊那一鍋孟婆湯道,「熬了十多年的孟婆湯叫哪門子蠢斃了的陰險!我要不是因為你這小王八蛋上次把地府鬧得雞飛狗跳,我能受這份罪!」

「上次是我把地府鬧得雞飛狗跳?」一提到這個,初空仿似氣得失去理智,連連拔高的聲音都變了調,「我冤枉的做了五年苦力,到頭來你這臭丫頭居然還倒打一釘耙!孟婆湯……你還敢跟我提孟婆湯!」

初空拽著我衣襟的手突然凝了個咒,我只覺得渾身一僵,霎時動彈不得。

我驚慌失措,驚呼:「你要幹什麼!你想幹什麼!」

初空將我拖到奈何橋前,隨手便搶來了一碗湯,周圍的小鬼們都被他身上的仙氣嚇得連連躲閃。時隔二十年,奈何橋前又來了一次雞飛狗跳。

初空一手鉗住我的下頜,強硬的令我張開嘴,他冷冷笑著,將孟婆湯灌入我的嘴裡:「上一世你便是逃掉了這貨,才讓我一生過得那麼風雨淒淒的蕭瑟,下一世,你再逃了試試。」

他的法力比我高,將我定住了我便是半點都動彈不得,只有在嘴裡咕嚕嚕的吐著泡泡,意圖將他灌進來的湯全部吐出去。而初空仿似陷入了執念,見我吐得多,他便也灌得多,喝完一碗,又給我拿了一碗:「方纔是將上一世的補上了,你這一世的也不要想他逃掉!」

「小人!」我一邊咕嚕嚕的吐著泡泡,一邊狠狠罵他,此刻我多希望自己能練就一種神功,一種能將眼裡的殺氣凝成利刃的神功,刷刷的剃光敵人的骨頭,剃得乾乾淨淨!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進去,但等耳邊聽到遠處傳來判官的驚呼時,初空已經跳過奈何橋直奔六道輪迴而去。

這……這小王八蛋!居然敢山寨我的創意!

他記得啊!他擁有所有的記憶啊!我下輩子會過得有多淒涼啊!

而這些還不算什麼,真正的噩耗,是判官驚慌失措的一句話:「快!將那祥雲仙子倒提起來!孟婆湯喝多了,投胎之後可是會變傻的!」

我躺在地上,滿臉狼狽的打了個飽嗝,心裡只想呼喚一個美麗的少數民族姑娘讓她來做一個美麗而有內涵的運動……

臥槽,尼瑪……

第十一章

我抱著閻王的大腿狠狠泣了一場又一場,只求他讓我在地府裡多熬幾年的孟婆湯。閻王很為難,心軟的將判官看了又看,冷面判官仍舊只是一句不變的:「冥府司法嚴明,不該罰的人便不能罰。」

我痛嚎:「是我求虐好不好!我求虐啊!你們再多虐我幾年吧!最好虐我三四十年的,我燒高香謝謝你們!」判官不為所動,閻王一聲歎,摸了摸我的腦袋道:「小祥子,莫哭了,逃不掉始終逃不掉。」

我不甘:「為什麼!這一次明明我們也將冥府鬧得好生亂了一通,為什麼沒有懲罰!」

閻王挖了挖鼻孔:「這個嘛,因為沒有人為這事兒抗議休假,對我大冥府的影響還不是很大,所以不足以量刑。」

我涕泗橫流:「我現在可以去把那鍋孟婆湯掀了,耽誤所有魂魄投胎的時間。」

判官冷冷斜了我一眼:「奉勸你最好不要,那可是會受鞭笞之刑的重罪。」

我垂下頭,哭得不能自已。閻王咂巴著嘴道:「唔,那初空仙君既要與你渡一世情劫,將你弄傻了他也輕鬆不到哪裡去。」

我抹了一把辛酸的淚道:「這一世他沒有喝孟婆湯,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他定是不會再喜歡上我的。到時候我一個傻子落到他手裡,除了死得很慘就只有死得更慘的份了……」

「唔,那可說不準。」閻王接過我的話頭,在雜亂的書案上翻找了一會兒,摸出了一面頗為氣派的方鏡來,「你來看看前世鏡,初空仙君上一世對你用情可謂至深啊。」

我扭過頭不肯看鏡中陸海空的經歷,就怕看見他哭我也跟著沉了心情。我悶聲道:「那不是初空。」

「是與不是只在一念之間,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你又怎能斷言呢?」

閻王這話說得含糊,就像天上那些揣著明白裝糊塗的佛祖菩薩。我掐了一爪閻王的小腿:「直白點!」

閻王「嘶嘶」抽了兩口冷氣:「情之一事還需小祥子你自己參破才行。」我掐他小腿掐得越發用力,閻王忙道,「判官判官,快將她拉開,讓她自己安心回去熬湯,等著三年後投胎!」

我被無情的拖了出去,閻王殿的大門闔上之前我終是忍不住瞟了一眼前世鏡中的陸海空,他尚還年少便生了一頭華髮,他孤立於一座覆了白雪的墳頭前,慢慢倒下一壺清酒,神色不明。

我只覺被揪住心口一般,猛的窒息了一瞬。

熬湯的日子一日痛過一日。

但不管我如何糾結,三年時光轉瞬即逝。我被小鬼們抬著,丟進了輪迴之中。

「他媽的初空!下次再到地府見到你,我一定要扒光你全身所有的毛!」毛……毛……毛……輪迴井中怨恨的聲音經久不絕,而我眼前一片眩暈之後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滴答滴答。

粘膩的液體在耳邊不停的滴下,世界一片寂靜又一片雜亂。

不知過了多久,滴落的液體停了下來,頭頂上的木板被人掀開,陽光有些刺目,一個男孩的臉出現在我眼前。娘說,看見比自己大的男孩子要叫大哥哥。我乖乖的喚:「大哥哥。」

哪想這個男孩卻是一聲嫌棄的咋舌:「居然在這種時候碰見了!混蛋李天王。」我呆呆的盯著他,他也皺著眉頭盯著我,像是很困惑的模樣。忽然,有個粗啞的聲音喚道:「少主。」

男孩撇了撇嘴,頭頂上的木板重新被蓋上,他離開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我抱著腿繼續蹲在水缸裡。娘說要和我玩捉迷藏,她沒找到我,我便不能出去。可是真奇怪啊……明明是娘把我放到這裡來的,為什麼這麼久了她還是沒有找到我……

難不成,大人們在偷吃好吃的不告訴我?

我奮力推開頭頂上的木板,又費力的爬出水缸:「娘。」我一聲喚,卻沒在院子裡看見任何人的身影,只有遍地的血,像廚子每次殺過雞後留下的痕跡。我很不滿:「吃雞不叫我。」

我找過了廚房和爹娘的臥房,但都不見他們的身影,跑到大廳時卻見一堆黑衣人跪在地上,唯有方纔那個男孩背著手站著,我高興的叫:「大哥哥,有沒有看到我娘親!」

黑衣人們轉過頭來盯著我,有一人站起身來提著一把還在滴血的大刀向我走來,我眨巴著眼問道:「你們是客人麼?是你們幫廚子殺的雞麼?但是廚子呢?」

黑衣人冷冷道:「你很快便能見著他們了。」他對我舉起了刀,粘膩的雞血滴到我臉上,我仍舊眨巴著眼望他。

「喂,把刀放下。」是那個男孩在說話,眼前的黑衣人稍猶豫了一會兒,男孩繼續道,「讓她跟我們一起回去。」

黑衣人們一時有些議論:「可是少主,她……」

「我說帶回去。」男孩走過黑衣人的身邊,停在我的面前,他盯了我好一會兒,突然把臉湊到我的眼前,小聲道:「本來想讓你自生自滅的,但偏偏你要撞到我手裡來。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氣的笑納了。」

他捏了捏了我臉:「小祥子,你說我是該欺負你呢,還是該認真的欺負你呢,還是該狠狠的欺負你呢?」他笑了起來,「不管如何,想到以後的日子,都讓我心情說不出的舒爽啊!」

「我不叫小祥子,我叫楊小祥。」我繼續眨巴著眼望他:「大哥哥,臉蛋兒捏疼了。」

他鬆了手,笑瞇瞇的看我,有點像我家廚子提著殺豬刀看見小肥豬時的表情:「從今天開始,你就叫小祥子,做我的……唔,徒弟怎麼樣?」

「不怎樣。」我道,「娘親殺了雞還沒給我吃,我不跟你走。」

「你娘親到我家吃雞去了,你一起來便是。」

我想了一會兒:「爹和廚子他們也在麼?」

「都在。」

「大哥哥,牽。」我把手遞給他。

男孩卻頓了頓,猶豫了一會兒才牽住了我的手。他清咳了兩聲道:「你得叫我師父,我現在可比你大一輩,要尊敬我。」

「好,大哥哥。」

「叫師父。」

「知道了,大哥哥。」我的額頭一痛,是他狠狠的彈了我一下,我摸了摸額頭,有些委屈的撇了嘴,「師父……」

他滿意的點了點頭,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模樣……

我同師父離開我家之後便再沒有見過我爹娘,師父說爹娘把我託付給了他,以後我就只用聽他的話好了。我撓了撓頭,不太明白這些話背後的含義,但師父看起來不像壞人,我便乖乖應了下來。

隨師父去了他家之後我才知道,他叫初空,今年八歲,是聖淩教的少主,教中的人對他總是充滿的褒獎,走在哪兒也能聽見天才,神童,諸如此類的讚揚。不過師父對這些稱謂好似全然沒放在心上,明明只比我大了三歲,卻總是一副大人的模樣。

他老愛使喚我,讓我給他端茶倒水,穿衣疊被,即便是大冷天也要我在他床邊打扇,才開始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畢竟師父給的吃食還是挺好的,頓頓有肉。但日子一久我便覺得很是奇怪,最後經多嘴的教眾一提醒,我才恍然大悟:「師父,我不該叫你師父。」

適時初空正斜倚在榻上看書,聞言,他淡淡掃了我一眼:「你有什麼異議,嗯?不用提了,不接受。」

「可是……」我很委屈,「他們都說我是師父養的小媳婦。」

師父身型僵了僵,默了一會兒,他又翻了一頁書,不鹹不淡的問:「誰說的?」

「他們。」

「下次再有說這種閒話的人直接踢他褲襠。」

「好。」我老實應了,又繼續給他打扇。

後來果然又有人在我面前說那樣的「閒話」,我照著師父的意思,勇猛的踢他的褲襠,但是踢到一半卻被人捉住了,聖淩教的人武功都不錯,那天我挨了狠狠一頓抽。

我嚎啕大哭,直將在屋子裡看書的師父都吵了出來,他皺著眉頭出現在我視野的那一刻,所有的委屈頃刻爆發了,我撲到他身上,抱住他的腰,抹了他一身的鼻涕眼淚。

師父的身子有些許僵硬,冷著嗓問:「這是怎麼了?」

我嗚咽著含混的告訴他事情經過,但師父好像一個字沒聽清楚,他蹲下身來,我順勢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臉放在他的頸窩裡蹭。我嘟嘟囔囔的說,說道最後,只會重複著一句「屁股痛,屁股痛。」

師父好像很不開心,他手一摟,將我抱了起來,我的腿自然的夾住了他的腰,整個人貼在他身上,嚶嚶哭著。師父現在還不高,但是已足以將我抱穩了,我聽見他嚴肅的問:「你揍她了?」

抽我屁股的那人吞吞吐吐了半天,終於「嗯」了一聲。

「為什麼?」

那人又吞吞吐吐了半天:「她要踢我……」

師父點了點頭,好像瞬間明白了所有,他向前走了兩步,道:「腿張開。」

四週一片抽氣聲,我不明所以,暫時停住了哭,在師父身上蹭了蹭,換了個姿勢,轉頭將抽我那人看著。那人面色青了一會兒,一咬牙蹲了馬步。

只見師父飛身一腳,那人身型晃了晃,卻還穩穩的站著,沒有倒下。師父道:「這次輕罰,若下次再讓我知道你們在本公子背後議論什麼不該議論的……」師父一腳跺在地上,白玉石的磚巴拉巴拉的四分五裂,「褲襠猶如此磚。」

四周又是一片狠狠的抽氣聲。

師父摟著我帥氣的轉身離開,可沒走兩步,他又停下來,淡淡的甩下一句話:「還有,不要欺負你們不該欺負的。」

我聽不懂這話,但卻知道,那天之後,聖淩教的教眾們,對我的態度有了很大的改變,最直觀的莫過於吃飯的時候碗裡的肉又多了。而也是那天之後師父對我有了新的要求。

他捏著我的臉說:「你這一世怎麼看起來蠢了這麼多……」我啃著雞腿,糊了一嘴的油,茫然的看他。師父頗為嫌棄的皺了皺眉,鬆了我的臉,一邊擦手一邊道:「好吧,你現在年齡還太小。不過,既然你是與我初空仙君為敵的人自然也不該太弱。被路人甲欺負未免也太沒出息了些,拉低了本仙君的檔次。」

「師父,你說我能聽懂的話好不?」我和他打商量,不過師父好像沒聽進去,他望了會兒天,忽然道:

「嗯,決定了,你今天開始學武,本仙君親自交你。」

「學武是什麼?」

「就是在你以後要踢人褲襠的時候,不會再被人拎起來抽了的神奇技能。」

我琢磨了一會兒,覺得這個東西實在是太有必要,乖乖的點頭應了。

第十二章

聖淩教背後有座大雪山,山頂終年覆著白白的雪。聖淩教恰好在山頂蓋有一座別院,名為風雪山莊,山莊中沒住人,只做教中武功高強者靜修之用。

自師父說要教我習武之後便一直想帶著我到山莊裡去打坐,說是山頂靈氣足,利於修煉。

但爬山對我來說便是一個對極限的挑戰,試了大半個月,沒有哪一次我能爬到山頂。常常走到一半就坐在雪地裡起不來了,任師父如何捏我的臉我也只有呆呆的將他望著。

最後總是師父認命的將我背下山。

有一次師父氣狠了,狠狠掐了我一通:「你故意的是不是!這是鍛煉你還是在鍛煉我啊!今天我還就不背你了,下得了山就下,下不了山你就一直坐在這裡吧!」

說完他果然走了,我也老實的一直坐在那裡,從晌午一直坐到傍晚,然後眼睜睜的看著月亮爬上山頭。

肚子餓了,腿也麻得沒知覺。天上的月亮從一個變成兩個,三個,最後亮晃晃的一片,我瞇了瞇眼,有些想睡覺,剛要躺下卻被人猛的抱了起來:「傻子!」來人一邊罵著一邊俐落的將我背後的雪拍乾淨。

我使勁兒嗅了嗅,是師父身上的味道,溫暖乾淨得像每年初始的第一縷陽光。我下意識的攀住他的肩,手臂軟軟的摟著,腦袋在他頸窩裡蹭了蹭:「師父,好冷啊。」

「冷不知道自己站起來走麼!」

「之前累得走不動,後來餓得走不動,然後師父讓我一直坐著……」

師父沉默了許久,終是一聲嗤笑道:「你現在倒是聽話。」

「我知道師父會回來找我的。」我暈暈乎乎的閉上眼,「下次……師父,下次,我們不這樣鍛煉了好不好?」

師父到底應沒應聲我沒有聽得真切。

倒是後來,有許多聲音在耳邊嘈雜,我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說:「少主,你……你這實在太胡來了,五六歲的女娃娃,你把她丟在半山腰不管,傷風感冒便罷了,要被野獸叼走了……」

「她不是好好的在這裡麼,念叨什麼,治病就治病!」

「我是說少主啊,她生病受傷了,你不是也跟著不舒坦麼……」

「誰不舒坦了!滾滾,不給你治了,多嘴!」

我再醒來時是躺在師父床上的了,師父臉沉沉的坐在我旁邊,見我醒了,他探手摁在我的額頭上,一言不發的默了許久,又把手收回去,扭著腦袋道:「簡……簡直沒用極了!這麼點風寒就躺了三天。哼……」

我有些不明所以,但既然師父不高興,便是我做錯了吧,我抓住師父的手,怕他又像那天一樣自己轉身走了:「師父,對不起。」

「你道什麼……」他一句話沒說完,咬了咬牙,又扭過頭去不看我,「你底子太弱,待病好了便先與教眾一起練些尋常功夫,以後你能自己爬上山了,咱們再去山上修煉。」說完,他甩了甩手。我仍舊緊緊抓住不放,師父有些惱怒道:「拽著做甚?」

「師父你別扔下我了。一個人又冷又餓。」

他表情奇怪的僵了一瞬,嘴動了動卻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知道了,以後不丟下你。」他頓了頓,仿似極不甘心的扭過頭來捏住我的臉:「你再擺出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試試,你再敢賣一個可恥的萌試試!」

師父掐得用力,我疼得淚水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我很委屈,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惹來了師父如此大的怒火:「師父……」

掐住我臉的手一鬆,師父好似累極了一樣垂頭自語道:「你要是在天界和地府像現在一般……我哪會抽得下手。」他萬分惱恨的錘了錘床,幾乎咬牙切齒,「偏偏!偏偏……在我能隨便欺負你的時候……你丫裝的吧,你裝的吧!」

那天之後,因為太害怕師父將我獨自一人丟在雪山上活活餓死,我努力跟著聖淩教的人鍛煉身體,學習師父非常不齒的那些「尋常功夫」,直至八歲那年,我終於可以爬上風雪山莊了。

那以後師父與我便在風雪山莊裡住了下來,他也不教我別的,就給了我一把劍,告訴我一些我怎麼背都背不通順的心法口訣。

師父一邊嫌我笨,一邊又安慰他自己說我年齡小,可是一眨眼五年時光飛過。我十三,師父十六,他終於拍著我的肩膀承認:「孟婆湯灌多了把你灌傻了吧……」他說這話時的語氣也不知是在高興還是在難過。

不過他老是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我已經習慣,倒是今日去山下聖淩教拿吃食時,我聽到了一個新的東西萬分不解,當時情況沒好意思問,現在只有師父與我,我便爽朗的開了口:

「師父,我們如今是在和合雙修麼?」

適時師父正在飲茶,聽我這句問,他一口茶噴得老遠,抬頭來看我時耳根竟有些莫名的紅:「你從哪裡聽來的?」

「今天下去拿吃食,一堆教眾圍在一起,說咱們兩人之所以整天呆在風雪山莊裡,就是在沒日沒夜,沒休沒停的和合雙修。」

師父嘴角動了動,重複了兩遍「沒日沒夜,沒休沒停」這八字,忽然摁住了額頭揉了揉:「山頂靈氣足,你我只是在普通的修煉,不對,你太笨了根本就沒有修煉,只有我一人吸納天地靈氣,蘊化體內。」

「不是啊……」我心下覺得可惜,撓了撓頭道,「師父,聽他們說來,那個和合雙修貌似是個很好的法子,簡單方便效果又好,不然,咱們試試?」

師父淡然的將茶杯放在桌上,一邊往外走一邊道:「這法子不適合你我。為師有事下山,你把兩月前教你的心法背下來。」

「哦。」

後來,我聽說,那天山下的教眾都挨了狠狠一頓揍……

只是那天在教眾們挨揍的同時,我在山上遇見了妖怪。

說來,我能看見一些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都是在學了師父教的口訣之後才發生的。我本沒覺得著能力有多大作用,但今日,我覺得師父教的東西還是有用的。

因為邁著長腿,一臉驚惶的闖進風雪山莊後院的妖怪,是一隻大大的人參精。他瑟瑟發抖的與山莊後院放養的母雞站在一起,自然而然的在我腦海裡燉成了一鍋香噴噴的湯。於是我盯著他,流了一地晶瑩的口水。

我正欲拔出腰間的劍,那漂亮的人參精忽然雙膝跪地,跪行著爬到我面前來,狠狠磕了三個頭:「好姑娘,好姑娘,好姑娘!救命!」

這三呼好姑娘讓我覺得出離的受用,人參燉不燉也不急在一時了。我拉了他起來,問:「你怎麼了?」

人參精抹了一把淚,泣道:「我……我被人追殺。」

這妖怪應當不知道我看出了他的真身。我點了點頭,心裡琢磨著,有好東西應該等師父回來一起燉了吃,當下便應了:「那你先進來躲一躲吧。我師父本事大,等他回來,一定會幫你的。」

傍晚,師父一臉神氣的回來了,我還沒機會向他說明情況,他一進大廳,便皺了眉,問我:「你招了些什麼東西回來?」

我正要開口,人參精一臉委屈的走了出來,對著師父拜了拜道:「在下楠佩,今日冒昧打擾,實在是無奈之舉……」

他話沒說完,師父一挑眉,連連冷笑著走過來捏了我的臉:「男配?你倒是會給我招人回來啊!」

師父捏我的臉仿似已經養成了習慣。我也沒有反抗,我順著他的力道,湊到他耳邊說:「師父,人參精,燉了吃大補!」

許是我這話說得大聲了一點,旁邊那人參精霎時嚇得面色全無,連連抽了幾口冷氣,摔坐在地上:「你……你……不是好姑娘……」他絕望的盯著我與師父。

師父挑了挑眉,揉了揉我的腦袋道:「唔,難得你聰明了一回,不過……」他瞟了人參精一眼,撇嘴道,「草木千年成精,吃了太損陰德。你我不比尋常人。這傢伙還是放了的好。」

我大驚,忙拽了師父的衣袖道:「院子裡的母雞養得太久……都老了。」

「如此便將雞殺來吃。」

「可是!可是……」我覺得不甘心,但是又找不到話出來反駁師父,只有撓著頭,委屈的將師父看著,師父不看我,回頭瞟了人參精一眼,「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不然被這丫頭啃了,我可不管。」

我磨了磨牙,真有些想撲上去將人人參精直接啃了。

「可是……可是外面有追殺我的人,他們要將我刨了熬湯……」人參精癱坐在地上,一邊抹淚一邊道,「我逃了好些天,真的筋疲力盡了。」

「有人敢在我聖淩教後山挖東西?」師父語調微微往上一挑,我抬頭,見師父沉思了一會兒道,「好吧,本少爺就是太心善。男配,我允你在山莊內躲三日。」

我直勾勾的將人參精盯著,師父將我的眼一捂,拖著我便往內室走:「說不準吃就不准吃。為師今日累了,來給我捶捶肩。」

師父使喚我也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了,只是今日我做得有些不開心:「師父,人參燉雞大補。」

「嗯,改日讓廚子給你一簍子人參,愛怎麼補就怎麼補。」

「那是長腿人參精……」

「吃了損陰德。」

總之就是不讓吃。我很不開心,肩也沒給師父捶完便怏怏的回了自己的房。

月色如洗,我在床上輾轉反側的睡不熟覺,腦海裡轉來轉去都是人參精與老母雞站在一起的樣子,忽然,我腦子裡靈光一轉,想起了另一回事。山下的教眾們說和合雙修是個快速提升修為的法子,師父說我與他不大適合這個法子,這人參精既然成了精也一定是要修煉的,不如我就與他一起和合雙修,沒日沒夜沒休沒停的修個十天半月,到時我一定能進步得很快,師父也不會再說我笨了!

如此一想,我越發覺得自己其實沒有師父平時說的那麼傻,我還是很聰明的。

第二天,師父不知為何又下山了,我在山莊裡找了好久才將蹲在柴房角落裡的人參精找到,他看見我登時嚇得面色慘白,忙叫喚著:「別!別吃我!我什麼都可以做!什麼都可以做!」

他這樣一說,我立馬笑了:「好啊好啊!咱們來和合雙修吧!」

人參精臉上慌亂的神色僵了一會兒,然後整張細白的臉莫名漲紅了起來:「我我我我我一直是清修的……我我我我不會……」

我一皺眉,覺得這人參精除了燉了吃掉果然一點用處都沒有。

他抬頭瞟了我一眼,像是從我的神色中看出了我的想法,他漲紅的臉又擠出了冷汗:「不……不過,我大致知道是怎麼回事,如如……」人參精莫名其妙的哭了,看起來十分淒慘,「如果你十分……需要,我願意和你試……試試。」

「嗯,那就在這裡先試試。」

人參精白了臉:「這裡?」

「不然換大廳裡?」

「大廳裡!」他又愕然。

我怒了:「不然你說在哪裡?」

「這個,這個在內寢比較適合……」

我的寢房太小,又沒練功的地方,我想了一會兒,還是覺得師父的寢房好,又寬又大,透氣通風,有練功的地兒,要出了什麼意外師父回來也知道。於是我便帶著他去了師父的寢房。

我與人參精在師父寢房的八仙桌邊坐了許久,我不知道該怎麼修煉便一直直勾勾的將人參精盯著,他不知在想些什麼,仿似整個人都陷入了癲狂的狀態,渾身發抖,滿臉通紅。

他……應該是正在進入狀態吧?

我也跟著配合的一起渾身顫抖,努力把自己憋得滿臉通紅。人參精愕然:「你……你這是在做什麼?」

「配合你啊。」我眨著眼問,「咱們怎麼開始?」

他顫抖著指了指師父那張又大又軟的床:「從……從那裡開始。」

我老實走過去坐在床上:「然後呢?」

人參精也磨磨蹭蹭的坐到我身邊,他埋著頭,使勁兒戳手:「然、然後,大概是,大概是脫、脫衣服。」

我想起了師父曾對我說過不准隨隨便便在人前脫衣。但又一想,師父也曾說過,不要把練功當做一種隨隨便便的事。左右一權衡,我還是老實的把外衣扒掉:「然後呢?」人參精扭捏著將他自己的衣服也扒掉一件,他將頭埋得更低了,聲音小得我幾乎聽不見:「繼續……繼續脫。」

我又老實的脫掉了中衣,正靜待著人參精將他自己的衣服脫下來時,突然看見一股血柱從人參精臉上流了下來。

我大驚,拉起人參精的臉一看,發現他流了滿臉的鼻血:「啊!你走火入魔了!」我忙將他放平在床上,正無措之際忽聽房門「吱呀」一聲響,被人推了開。

師父站在門口,望著我,眉往斜裡挑了挑。

「師父!」我大喊,「出事了!」

師父腳步緩慢的踏進屋裡,站定在床邊。他瞇著眼來回打量了我和人參精半晌,忽然音色飄渺的問:「小祥子,你在為師的床上想做什麼?」

我盯著師父認真回答:「在與人參精和合雙修。」

師父微微往後退了一步,面上神情瞬間奇怪得讓我覺得陌生。

我還要說話,師父卻突然動手拎住了人參精的衣領,將暈倒的人參精當口袋一般在地上一拖,扯到窗戶前。師父好像連窗都懶得開,一掌將窗戶整個兒拍碎,提了人參精便將他做廢物一樣拋了出去,遠遠的也不知扔到後山那一塊地方去了,只留一溜鮮明的鼻血在地上證明人參精,他曾經來過。

我訝異的張大了嘴,呆呆的將師父望著。

他回頭,窗外的山風蕩進屋裡,吹得他髮絲微亂,他望著我,像是平時打趣我一樣說道:「小祥子,膽肥了嘛,你再仔細說說,幹了什麼?」我隱約看出來了,師父眼裡的東西和平時又有些不大一樣……

而不管師父現在心裡是怎樣的波動,我覺得全世界沒人能理解我內心的波動,我搖著頭盯著師父,聲淚俱下:「燉雞你不讓,和合雙修你不讓,你還把他扔了!你怎就見不得我好!」我抱住腦袋,聲嘶力竭,「你不是討厭小祥子,就是愛上楠佩人參精了!」

我聽見師父深深呼吸的聲音。

一想到師父不再像以前一樣喜歡我了,我就覺得天要塌了一般,沉重得讓我無法面對現實。

我拽了衣服,一邊穿一邊往外面跑:「師父不要我!我也不要師父了!沒有人參燉雞,總有小雞燉蘑菇!」

十三歲,我幹了這輩子幹過的最大一件事,我小祥子,衣衫不整的跑出師父的房門,一路哭著,狂奔下山,然後……

離師出走了。

第十三章

車輪轆轆的轉。

我抬頭看了看對面緊閉著眼的紫衣男子,又拽著粗木頭做的柵欄使勁兒拍了拍,衝前面駕車的兩人喊道:「喂!肚子痛,尿急!」

「臭丫頭就是事兒多!」一人籲馬停下,另一人跳下車來,給我開了柵欄的門,他拽著我手上的繩子一拉,將我拖下了車,「快些點。」他指了指路邊茂密的草叢,「解決了就出來。」

那人牽著繩子的另一頭,背著身子站著。我左右看了看,別無他法,只好在草叢裡蹲下解決。

遠遠的聽見坐在馬車上面的人在罵,說該把我丟在荒山野嶺裡,普通人類一個,帶著麻煩,還賣不了多少錢。另一個人大笑道:「此行已是大有所獲,雖讓那千年人參精跑掉,不過卻逮著了更好的獵物。這女人嘛,賣不掉還可以自己帶回去玩玩,左右是個傻子也翻不了什麼天。」

我揉了揉空空的肚子,對師父的想念越發強烈起來。

沒錯,我被綁了。

事情變成這個樣子,還要從三天前我離師出走的那一刻算起。

我本打算離開師父之後跑到聖淩教去蹲兩天,然後再扛著食材回去繼續給師父捶腿捏肩,但卻不曾想,衣衫不整的我跑到半山腰時卻遇上了兩個壯漢,便是現在我眼前的這兩人,那時他們正扛著一名暈倒的紫衣男子,便是現在在囚車裡睡著的那名男子。

適時兩個壯漢正在討論下山之後要去哪裡找地方喝酒吃肉,我好心的便給他們提了一句:「聖淩教裡的東西可好吃了。」然後這兩個壯漢戒備的盯了我許久,忽然對我動起了手,我沒打得贏,便被一同帶著走了。

走了三天,紫衣男子在我身邊睡了三天,我想念師父也想念了三天。

印象中,從來沒有離開師父這麼久過。雖然每天師父都會使喚我做許多我不喜歡做的事,給他洗衣疊被,捶腿捏肩,他還老是拿揶揄玩笑我來做消遣。但是,生病的時候師父總是在的,噩夢驚醒也能看見師父,被人欺負了,師父也會幫我欺負回來。

我撓頭想了想,其實比起人參燉雞和小雞燉蘑菇,還是師父揉著我的腦袋叫我「小祥子,乖。」的時候的模樣看起來更好吃。

真想回去啃師父一口啊……可是,現在要怎麼才能重新回到師父身邊呢……

車□轆像是碾到一塊石子,我被狠狠一顛簸。一頭栽在了對面的紫衣男子身上,壓得他猛的一咳,呼吸亂了幾拍。我抬頭一望,見他迷濛的睜開了眼。

「啊,你醒了。」

我這一聲喚讓前面駕車的兩人一同轉過頭來,他們警惕的將紫衣男子盯了一會兒,才安了心繼續駕車。我不解,這個男子手腳都被鐵鍊拷著,面色青白,氣息虛弱,看起來就是一副快死了的表現,這兩個壯漢還警惕些什麼。

男子動了動手腳,鐵鍊叮咚做響,他好似猛的察覺到自己的處境,渾身一僵,他抬起頭來將四週一打量,目光在兩個壯漢的背影上停留了一會兒,又轉過頭來看我:「你是誰?」

「我是小祥子。」我好心提醒他,「我們被綁了哦。」

他眉頭皺了皺:「你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因為現在有人和我一起不舒爽了,師父說,在糟糕的時候看看比自己更糟糕的人,心裡就會平衡很多。」

男子一聲歎,垂下了頭:「傻子啊……」

我見他確實太消沉了,便好心的湊到他耳邊小聲安慰道:「你莫憂心,再隔不了多久師父救會來救我的,到時候我讓他把你順出去。」

男子斜斜瞅了我一眼,沒再說話。

因為有了同伴,我不再寂寞,所以我便開始與他聊起天來,這個人好似不喜歡說話,於是我就慢慢跟他細數我與師父生活的趣事。他眨巴著眼一直聽著,從下午說到傍晚,這個男子沒應聲,倒是前面兩個壯漢之一恍然大悟似的吼了一聲出來:

「她!是那個聖淩教少主當寶貝一樣寵的傻子徒弟!」

我撓了撓頭,正想說師父沒有把我當寶貝寵,忽然平地一陣大風起,吹得我迷了眼,再睜眼,卻見路的盡頭迎著日暮昏黃的光,有一個人影緩步踏來。

「啊!師父!師父!」我大喊,急得直往粗木柵欄上撞,恨不得立時將這東西撞碎了能直接一頭撲到師父懷裡去。

可師父還未走近,我便聽到一陣「呵呵呵呵」的冷笑。我脊柱一寒,渾身寒毛不由一豎,記憶裡,師父很少這麼笑過,但一旦這麼笑了……

「好極好極。」師父忽然自腰間抽出一根長鞭。

我從未見他用過鞭,但不知為何,看見他一手持鞭,笑含殺氣的模樣,我竟覺得格外的和諧。

「小爺翻遍山頭尋人,這二貨卻被爾等綁走了。」長鞭一震,抽在地上「劈啪」一聲厲響,我也跟著渾身一抖,顫了幾顫。師父笑道,「讓小爺空忙了幾天,說吧,你們想怎麼死。小爺成全你們。」

前面兩個壯漢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道:「我兄弟二人無意冒犯聖淩教,這姑娘既是少主門徒,我們自當歸還於少主。」

我看了看坐在旁邊的紫衣男子,他仍舊一言不發的靜靜打量周圍的情況,我小聲道:「你放心,我師父不是個心胸寬廣的人,這兩個壯漢肯定得挨抽。」

紫衣男子靜靜瞅了我一會兒,突然道:「你師父若是聽到這話,待會兒你也得挨抽。」

「師父不會抽我。」說來,師父還真沒動手抽過我,每次他莫名其妙的對我發火,氣得再狠也只是用力捏我的臉。越想我便越覺得師父好。回頭回了風雪山莊,我一定賣力給他捶腿捏肩。

我這邊正想著,師父忽然道:「還?被偷走的東西,我向來更喜歡自己搶回來。」他身型倏地動了起來,兩名壯漢也立時拔出了身側的大刀。而師父第一鞭揮向的地方卻不是那倆人。

我只聽頭頂「啪」的一聲響,我用腦袋撞了許久也未曾動一下的粗木柵欄應聲而裂,師父拋下一把匕首扔到我腳邊,十分嫌棄的瞥了我一眼。轉身又與那兩人鬥在了一起。這兩個壯漢出人意料的功夫不錯,一時半會兒竟與師父戰成了平手。

我立馬撿起匕首,費力的割開了繩子,又轉頭對紫衣男子道:「我幫你把鐵鍊砍斷。」

「別費力了。」紫衣男子淡淡道,「玄鐵石的鐵鍊不是普通匕首能砍得開的。那兩人不是普通武夫,而是捕妖人。你師父功夫再好,同時應付這兩人也是相當吃力的。你若聰明一些,便知道現在該趕快逃走。」

我眨巴著眼盯了紫衣男子一會兒:「我師父也不是普通武夫啊。」我舉了匕首,心中默念師父之前教了我好幾個月的口訣,狠狠砍下,鐵鍊應聲而碎,我將匕首收好,對有些訝異的男子道,「這也不是普通匕首啊。」

我拽了男子的胳膊將他拉起來:「咱們先躲著,等師父收拾完了再出來。」

哪想我剛帶著這人要走,忽聽一個壯漢怒吼道:「丫頭休想拐走我們的貨物!」這話音未落他竟拋下另一人不管,掄著大刀便向我衝來,我嚇了一大跳,口裡喚著師父,手裡拖著紫衣男子沒命的往路邊樹林裡跑。

我聽見師父在唾棄的罵我:「你又去哪兒勾搭的妖精!」聲音離我不遠,想來是追過來了。

紫衣男子被我拽著跑了幾步像是喘不過起來一般吃力道:「你放……放開我……他們不會對付你。」

我一聽這話立馬放了手,腳步還沒停下來,忽覺膝關節被重物一擊,我腿一軟,在地上狼狽的摔花了整張臉。我抬起頭,憤怒的指責紫衣男子:「騙子!我放手了他們還打我!」

他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下巴火辣辣的疼,像是磕破了皮,我還沒來得及哭,一道陰影便罩住了我,我扭頭一看卻是那壯漢揮舞著大刀,眼瞅著便要將我劈做兩半,我眨巴著眼,忽見一道長鞭纏上壯漢的腰,不知使鞭的人怎麼用的力,好似輕輕一甩,那壯漢便像木偶一般被拋到一邊去了。

師父一襲白衣飄飄帥氣的落在我身前,他一手捏了鞭子,一手將我拽起來。

此時師父再是陰沉的臉色在我看來都猶如春天的花一樣美麗,我將他腰緊緊的一抱,在他胸口蹭了幾蹭,便賣力哭了出來:「師父,我錯了!嗚……不要人參燉雞了……嗚……」

師父卻將我從他的懷里拉開,看了看我的下巴,又捏了捏我的胳膊和腿,脾氣不好的問:「挨了多少揍!」

我抽噎著想了一會兒:「沒數……」

師父臉色更難看了:「還回去沒有!」

「打不贏……」

「蠢丫頭!」師父咬了咬牙,一臉憤怒的瞪向後面又重新站在一起的兩個壯漢,切齒痛恨一般自語道,「我養的豬,你們居然敢先給我宰了……」

被師父扔出去的那名壯漢扶著腰道:「我兄弟二人已給你道過歉,且願意將這丫頭歸還與你,這幾日我們並不曾虐待她。你為何還要與我們為難?」

師父冷冷一笑,將我護到身後,頗為倡狂道:「為難你們還需要理由麼?」

「聖淩教莫要欺人太甚!我二人不過想要回貨物……」

「小爺不想還。」師父執鞭一振,高傲道,「你來搶啊。」

看著師父與那兩人又打在了一起,我撓了撓頭,在一旁挨著紫衣男子坐下:「你瞅,我師父心胸可狹窄了。」

紫衣男子默了一會兒:「你師父並非常人。」

我點了點頭:「嗯,比常人要心胸狹窄些……不過師父對我總是寬容的。」我轉頭看了看紫衣男子,「啊,這麼熟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叫紫輝。」

我剛想友好的和他打個招呼,忽然眼角餘光有一絲亮光閃過,紫輝面色大變,一把將我推倒在地大喝:「暗器!小心!」我還沒反應過來什麼情況,微微抬頭一看又是三根小拇指一般粗細的銀針迎面而來,此時要躲已來不及,我正呆愣之際,忽然一根黑色的長鞭捲了過來,細鞭僅有繩粗,卻盡數將銀針攔腰截斷。

我一聲「師父威武」剛要吼出,卻見那兩名壯漢,趁著師父分心之際,一人制住師父的動作,一人揮刀便對師父砍去!

我大駭,一時嗓門竟發不出半絲聲響,瞪大了眼死死盯著那方……

「不准欺負我師父!」

第十四章

電光火石間,師父身子微微一轉,大刀砍在他的左肩上,鮮血直流,師父卻像半點也感覺不到痛一樣,身子順勢一沉,手下不知用了什麼力,輕輕在那兩人身上撫過,兩人皆是渾身一震,霎時被震開丈遠,口中狂湧鮮血,暈死過去。

挨著我的紫輝渾身一僵,我卻來不及管他僵還是不僵,推開了他便邁步跑到師父身邊。看見師父肩頭皮開肉綻的傷口,我一時竟不知自己應該做怎樣的動作說怎樣的話。

「嚇傻了麼?」師父臉色蒼白,但語氣卻與平時沒什麼區別,「你下次再亂跑試試。」他一拂衣袖轉身走,心裡定還是有火氣沒發得出來。

我拽了他的右手,害怕得直顫:「師父……傷,痛不痛……」

「死不了。」他冷冷道,「哼,你現在倒是認我這師父了。我不讓你吃人參燉雞,你跑出來可有找到小雞燉蘑菇?」

我乖乖認錯:「師父,我錯了,再也不亂跑了。」我心裡害怕,聲音忍不住抖了起來,「你不要生氣……不要不要我。」

一聽這話師父扭過頭來斜著眼看我,聲音有些奇怪道:「哦,先前是誰扯著嗓門吼,不要師父了來著。」

「我錯了。」

「唔,為師是個心胸狹窄的人,不接受認錯。」

「我錯了……」我心裡翻來覆去只知道說這一句話,卻越說越沒底。像有冷風呼呼的往心口裡灌,我覺得這次師父是當真不要我了。我仰著頭,愣愣的望著他。師父斜眼看我,沒一會兒他眼睛一眨,神色有些怔忪:「喂!」他轉過身子帶了些許哭笑不得的道,「蠢祥子,逗你玩呢,哭什麼。」

大顆大顆的眼淚止不住的從眼角滾落,師父的身影在我眼裡變得模糊不堪,我緊緊拽著他的手,就怕稍微一鬆,他便扔下我跑掉了:「不要……不要不要我……」

師父一聲歎:「你簡直蠢斃了。」

「不要嫌棄我。」我止不住抽噎。

「沒有嫌棄你!」他不耐煩的說完這話之後又沉默了許久,我只顧不停的抽噎。忽然,師父將右手抽離,我心下一空,正惶然無措之際,手心驀地一暖,是師父重新將我牽了住,一如小時候帶我爬山時那樣。

他在我模糊的淚光裡無奈的彎起了唇角:「算了,回風雪山莊吧。」

明明是不屑的語氣,可我卻覺得師父的聲音如同他的掌心一般溫暖。

「師父……傷,痛。」

「皮肉傷,看起來嚇人而已。」

師父牽著我走了兩步,我又停了下來,回頭指著坐在一旁的紫輝道:「師父……還有一個。」

師父身子一僵,回過頭來,上下打量了紫輝一番,挑了挑眉望我:「哦,你還真找到小雞燉蘑菇了,這是雞精還是蘑菇精?」

我忙抱緊師父的手,賭咒發誓道:「我什麼精都不要了!只要師父!」見我這副模樣,師父微微一怔,扭過頭輕輕哼了一聲:「算你識相。」

正在此時,寡言的紫輝忽然開口道:「小……阿祥姑娘,你且與你師父回去吧,我並無大礙。」

我眨巴著眼望瞭望他,覺得他繃著一張死人白的臉說出這話,特別沒有說服力。將這麼一個虛弱的人獨自扔在荒山野嶺裡,而且我與他好歹也算互相熟悉過了……我這方還未想完,師父毫不留情的拽了我便走:「石頭萬年成精,那傢伙修為不知比你高出多少,還用不著你去擔心。」

「比師父還高麼?」

師父默了一會兒,忽然回頭狠狠捏了捏我的臉:「要不是你這丫頭我能落到這步境地!」

師父掐得有些疼,我努力眨著眼底的淚水,不讓它流出來。不然師父消不了火,他又得把我扔下了……掐著我的手漸漸無力的鬆開,師父一聲歎息:「算了……你又什麼都不知道。」

我隨師父回了風雪山莊。

之後好幾月的日子裡,師父藉口肩頭有傷,連翻書的活都一併讓我包了。我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師父的眼皮子底下轉,但師父看起來好似很舒坦的模樣,我便當做贖罪,認認真真的將他伺候著。

某日午後,師父正在午睡,我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為他打扇。

正是扇得迷迷糊糊之際,忽覺腳下有什麼東西「咚咚」的滾了過來。我眨了眨眼,朦朧的一看,卻是一塊拇指大小的石頭,晶瑩剔透。我撿起來,將它對著陽光一照,竟見它周圍散著紫色的光,極是漂亮。

「改天下山,讓工匠打個扳指出來吧,師父戴著肯定好看。」這話音剛落,不知為何我手猛的一抖,那石子落在地上滴溜溜的不知滾去了哪裡。我正欲彎腰去找,師父不滿意的哼哼了兩聲:

「小祥子!打扇,不許偷懶。」

我忙給師父扇起風來,心想等待會空下來再來尋。可是之後不管我怎麼找那塊石子再不見蹤影,久而久之我也便將它給遺忘了。

又是一年冬季,風雪山莊裡的雪積得有膝蓋深。師父像是天生討厭下雪天一般,一旦屋外颳風飄雪,沒有重要的事情,他便會在屋子裡烤著爐火看一整天的書。

炭火、熏香、飯食,皆是命我在外跑來跑去的幫他準備。

這日,我與師父吃完飯,洗了碗筷,又要去打掃院子。我拿著掃帚粗粗掃了幾下便坐在雪地裡打起了瞌睡,昨天師父考我心法,我沒背上,他訓了我大半夜,今日又早起,我實在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的便躺在雪地裡睡了過去。

夢裡面有個紫衣男子在喚我的名:「阿祥姑娘,阿祥姑娘。」

我嫌他擾了我的美夢,嘟囔了幾句,不想理他,可他卻一直喚一直喚,最後一句竟是帶著笑意的打趣:「阿祥姑娘再不起,你師父可要打你屁股了。」

「師父」二字刺痛我的神經,我一睜眼,正好看見師父披著墨竹印花的大麾站在我跟前,他皺著眉頭,神色緊繃的盯著我:「起來,不許在雪地裡睡覺。」

師父鮮少用如此嚴肅的語氣與我說話,我嚇得一愣,忘了反應。師父竟懶得說第二遍,直接動手將我從雪地裡拽了起來:「你若累了,便自己去屋子裡睡。」他說完這話轉身便走,剩下那句隨著寒風刮來的語言也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他真的說過,

「有人在雪地裡閉了眼,就再也不會睜開了。」

我理解不了這句話,就如同我理解不了在那之後,師父偶爾看著我會有些許失神的呆滯,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另一個人,甚至有時還會出神的呢喃:

「大爺的……越長越像!」

師父從小便喜歡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我也懶得在意,倒是自那以後,我常常會在夢裡看見一個紫衣男子,他總是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將我望著,喚我……阿祥姑娘。

才開始我不敢與他交談,後來多見了幾次我便鼓著勇氣問他:「你是何人?」

他淺淺的道:「夢中人。」

第二天一醒,我便跑去問師父:「什麼叫夢中人?」

師父在床上打了個哈欠,懶懶的回答我,「鬼魂,幽靈,根本就沒活在這個世界裡的怪物,你腦子裡亂七八糟的雜念凝聚在一起而形成的妖魔。唔……你覺得哪個合適,哪個便是夢中人。」

我撓了撓頭,覺得哪個都不大合適,隔天趁著下山去聖淩教取食材的機會,又向聖淩教的教眾們請教了這個問題。大家給我的答案又是千奇百怪,無法統一。

護教伯伯拍著我的腦袋一臉欣慰的望著我說:「小祥子長大了。」堂主姐姐望著遠方像秀才吟詩作對一般告訴我:「心魂所繫,夢寐以求,的另一半。」廚房殺豬的大叔告訴我:「你這麼大年紀就做春夢了啊!得了,以後找相公便瞅著那夢中人的模樣找吧。」說完這話,殺豬的大叔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呢喃自語著,「嘶……我這話被少主聽見了約莫有些不妥吧……」

我眨著眼望了好一會兒,又問道:「相公是拿來幹嘛的?」

「相公能幹嘛……」大叔哈哈大笑起來,「賺錢養家,讓媳婦兒過好日子!」

我心底一喜,眼睛一亮,忙問道:「那以後我可以找個相公做他的媳婦兒嗎?」這樣,師父交代的活都可以讓相公做了,洗衣疊被,捶腿捏肩,我也就可以過上好日子了!

不想我問了這問題,殺豬的大叔卻為難的撓了撓頭:「可以是可以……不過……你得問問你師父才行。」多一個人伺候師父,師父肯定會高興,沒什麼不好,師父肯定會答應的。

我拎著食材興高采烈地回了風雪山莊。

用完晚膳,我見師父今日心情挺好,便興沖沖的問道:「師父可想多一個人來伺候你?」

師父喝了口茶,扭頭看了我一會兒:「笨徒弟一個就夠了,我可不想再收一個回來折騰自己。」

「不是收徒弟。」我道,「我給自己找一個相公,然後把他帶回來一起伺候師父可好?」我掰著手指,一二三四五的細數討了相公之後的好處:「我洗碗時他掃地,我生火時他劈柴,我洗衣時……唔,他也與我一同洗衣。事情肯定做得又好又快。」我滿臉期冀的轉頭望師父,「師父說,這樣是不是很美好!」

師父不動聲色的轉著茶杯,一言不發的沉默著。

他約莫是沒聽清我的話吧,於是我又大著嗓門問了一遍:「師父,你說我給自己討個相公怎麼樣?」

「啪」的一聲,師父手裡的茶杯應聲而碎,茶水落了他一身,我驚愕,卻聽師父笑了出來:「好,自是極好,有人貼上門來伺候我,怎麼不好!」

他這麼說著,臉上的表情卻有些癲狂,我很想說「師父,你這個樣子看起來和你的話一點也不符合。」但在我開口之前,師父便走到我身前,狠狠的將我的臉捏了又捏。

「很有膽量嘛,嗯,小祥子,已經想著尋找幫手,有組織有紀律的來對付我了。」

「是伺候你。」我糾正他,但顯然師父沒有聽進去。

「好啊,凡人女子及笄之後方可成婚,還有一年多的時間,一年之後你若找到合適的人你便去嫁吧。」師父幾乎是在用鼻孔看我,「到時候沒人娶你,你可不要哭著來和我訴苦。」

我撓了撓頭,很是不解:「師父,你不想讓我討相公,我不討便是,你別生氣。」

不知這話如何戳到師父的神經,他渾身僵了僵,立即便鬆了手,扭頭道:「哼,誰愛管你討不討,只是……只是你是我徒弟,到時候沒人娶反而丟了我的臉!」

師父果然是個死要面子的人,我歎了歎氣,道:「師父不用擔心,我現在有目標了,會努力的。」

我收拾了碗筷往屋外走,師父卻像個木偶一樣定在了房間裡,直到我快要轉角時,忽聽身後傳來師父沉沉的聲音:「喂。」他喚住我,卻又想了好一會兒才問,「你看上誰了?」

我望著天想了一會兒,答道:「我的夢中人。」

轉過牆角,沒走幾步我便聽見身後傳來掀桌子踢板凳的聲音。

師父一吃完飯就開始練功……真是勤奮啊。我也要加油給自己找相公,這樣以後才能多幫師父的忙,少給他添亂了。

自那以後,師父使喚我的事越來越多了,幾乎連睡覺也恨不得讓我在他床邊打個地鋪,每次去聖淩教取食材,師父也跟閑得沒事一樣在我身後晃悠,初始大家對我都與尋常一般,但漸漸的男教眾都不找我說話了,隔了沒多久廚房殺豬的大叔也不大與我說話了。

如此過了些許時候,我有些不開心,覺得自己大概是哪裡做錯了被大家嫌惡了,師父每當看見我不開心,他臉色就更難看,偶爾還能聽見他脫口而出的自語:「他媽的果然是聖淩教裡的人……」

第十五章

又是一場夢,寂靜的黑暗中紫衣男子靜靜的看我。

我也將他望了許久,最後萬分惆悵的開口:「你別看著我了,就算你是我的夢中人,我也討不了你回去做相公的。」

眼瞅著明天便是我及笄的日子。師父讓聖淩教的人給我組織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招親宴,而他自己的臉色卻隨著日子的臨近越來越難看。我雖然不知道原因,但也能看出師父是不喜歡讓我討相公的。因而我也萬分不解,既然他不喜歡,我不討就是了,他為什麼非要張羅這一場招親宴給他自己找氣受呢?

我又歎了聲氣,告訴紫衣男子:「我師父是個怪人,雖然他給我辦了招親宴,但他其實是不高興我討相公的,所以,就算我也挺想要個相公,但是我還是不會討的。而且,你永遠都只出現在我的夢中,又來不了。唔……所以,我想了一下,你以後還是不要出現在我夢裡了,讓我有過好日子的念想,最後又過不了好日子,挺揪心的。」

紫衣男子聽了我這話,不知為何卻笑了出來:「別揪心,我努把力,讓你過一過好日子,可好?」

我眼一亮,可是一想到師父那張陰沉沉的臉,我又撓了撓頭:「我過了好日子師父不開心……還是算了吧,我就這樣陪著師父就好。」

紫衣男子沉默了許久:「阿祥姑娘可是喜歡極了你師父?」

「喜歡極了。」我點頭,「師父吃肉我也吃肉,師父開心我也開心。」紫衣男子沒再說話,我耳邊隱隱能聽見師父喚我的聲音,想來是天亮了,我對紫衣男子揮了揮手道,「我走咯,以後咱們也別再見了。」

睜開眼,天剛濛濛亮,我心中不解,師父今日不知哪來的精神頭,竟比我起的還早。視線慢慢清晰,我見師父站在我床邊,瞇著眼打量我:「夢見什麼了,一嘴的嘀咕!」

「唔……」我揉了揉眼,答道,「在和夢中人告別……」話音未落,身上一重,卻是師父壞脾氣的將繁雜的衣裳扔到了我的床上,他又青了臉,咬牙切齒的呼吸了許久,才道:「今天起來就能看見了,不用在夢裡那麼留戀!」

我剛想解釋以後都不會再看到了,師父卻一個轉身離開了房間,只拋下一句怒氣衝衝的:「換了這身衣裳就出來,今日招親宴在聖淩教中,你隨我一同下山。」

哎……師父又為難自己了。

師父給的衣服一身的白,我在銅鏡前照了照,覺著這衣服和前幾年聖淩教某個堂主去世時大家穿的衣服差不多,不過也不難看,我提了衣裙,出門找了師父。

師父見了我,先是一怔,眉頭又皺了起來:「不許笑,裝什麼嫵媚!」我乖乖抿了唇,他又皺眉,「別裝出一副成熟的模樣。」

我很委屈:「我沒裝啊。」

「別吵!不許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我閉了嘴,有些不知所措的望他。師父捂了臉,一聲長長的歎:「罷了……下山吧下山。」我跟在他身後埋頭走路,只聽見師父在前面捶胸口自言自語,「我他媽怎麼了!我怎麼了!都是那個夢中人的錯,今日別讓我知道你是誰,看小爺不收拾你,不收拾你!」

我在師父身後,輕輕的拉了拉他的衣角:「師父,你要是實在不高興,咱們今天就不下去了,我以後再也不在你面前提夢中人三個字了。」

師父腳步微微一頓,我仰起頭來看他,見師父側過來的臉頰帶有些許訝異的表情,他好像不想讓我再看見他的神情,很快便扭了頭過去,又一言不發的在前面走。我拽著他的衣角在後面亦步亦趨的跟著。

就像一個小尾巴……

忽然一隻溫熱的手包抓住了我拽他衣角的那隻手,只聽師父的聲音在微涼的空氣裡響起:「我沒有……對你生氣的意思。」他牽著我走過下山的青石道,「你不用害怕。」

我盯著師父的手,如此輕易的便安下心來。

聖淩教已經佈置妥當,師父牽著我進去的時候我看見的幾乎都是女教徒們,她們嘻嘻哈哈的對我道喜稱賀。路過庭院,我看見有男教眾在打掃落葉,腳步不由停了一停:「相公啊……」真好啊,聖淩教裡的粗活都由男人來幹,風雪山莊裡要是有個男人就好了……

當然,師父是淩駕於男人和女人之外的另一種存在。

我這腳步一停,師父的腳步也停了停。當我再回過頭來看師父時,不知為何,他又青了臉。

我眨巴著眼,完全無法理解師父這說來就來的脾氣。

師父帶著我徑直走上了聖淩教中一方兩層高的閣樓上,閣樓有個陽臺,能直接看到下方平坦的場地,素日裡聖淩教的教眾們便在此處比武練習,今日也被清了場,說是供我挑選夫婿之用。

我與師父站在陽臺上,沒一會兒下方的男教眾們皆站了出來,一一列隊站好,就連廚房殺豬的大叔也流著滿頭冷汗的站在下麵。他們看起來都不大情願,就像每個人都在胃疼,疼得連頭都抬不起來,我放眼一望,幾乎只能看見黑黑的腦袋瓜子。

有人給師父端了把太師椅過來,他坐了下來,端了杯茶在手裡,看也沒看四週一眼,涼涼道:「好了,小祥子,你總算等到今天了,挑吧,你的夢中人在哪兒?」

我左右瞅了瞅,對師父道:「師父……你不高興我挑,我就不挑了。」

師父瞇眼笑了笑:「不好意思挑?好吧,那麼,你們自己來報名吧。」他對下面的教眾道,「我這養了十年的徒弟,你們誰想把她收了?」

下方的人把腦袋垂得更低,一陣靜默。

我眨了一會兒眼,心想,這麼多年了,居然沒有一個男子願意隨我回去做我的相公,我不得不有些惆悵的一歎。我這一歎,將師父歎得冷哼一聲,他盯了我一會兒,呵呵笑了幾聲:

「好啊,你們也不好意思報名?」師父從身後的人手裡拿過一個紅色的球過來,道,「那今日咱們拋繡球可好?砸中誰便是誰,小祥子,你可看著你喜歡的扔。」

師父將紅球遞給我,我抱在手裡琢磨了一會兒,輕輕一用力,又把球扔到了師父懷裡。

師父渾身一僵,看著懷裡的球呆呆的怔住了,我直勾勾的盯著師父道:「我覺得,我最喜歡的還是師父。」

全場靜默了一會兒,下麵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舒氣聲,背後伺候的人更是「噗」的一聲笑了出來,而師父在愈發嘈雜的環境中,慢慢漲紅了一張臉。

「大、大、大逆不道!」師父猛的站起身來,一把捏住了我的臉,「你膽肥了居然敢調戲小爺!」

「掉了掉了。」我看著那個紅球滾到地上又慢慢滾出陽臺的木柵欄,落向下面的場地。下麵的人一時均做鳥獸散,紅球落到地上彈了兩彈,骨碌碌的滾到場地中間,而此時,離它三米之內,已沒人了。

「啊……」我有些失落的垂了眼,「原來大家都這麼害怕做我的相公啊,大家都這麼嫌棄我笨啊。」

捏住我臉頰的手微微一僵,師父道:「誰敢!」他聲音一頓,又清咳道,「不是這個原因。」

我抬頭望師父:「那為什麼沒人要做我的相公?」

師父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忽聽天外飛仙一般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那個在夢裡常常出現的紫衣男子:

「阿祥姑娘,我願意的。」

我轉頭一看,一襲紫衣翻飛踏空而來,他躍過眾人,慢慢走到紅球旁邊,白皙的手將落在地上的球撿了起來,他拍了拍球上沾惹到的塵埃,望著我笑了:「我努力讓你過好日子來了。」

「夢中人?」我呆怔的呢喃,不敢相信他真的出現在了現實之中。在夢裡,我從來看不清他的臉,現在將他看清了,才恍然記起來,這可不是一年多前,與我一同被捕妖人捉了的那個男子麼!

「紫輝!」我有些驚喜的喚了出來,那時與師父走了,後來便不知他的死活,現在見他活得挺好,我便也高興起來。

「哦,夢中人。」師父突然開口,語調奇怪的往上一揚,我心底莫名的一顫,小心翼翼的轉頭看了師父一眼,只見他唇角揚起陰測測的弧度,滲人的笑著,「呵呵呵呵,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千算萬算沒算到竟是聖淩教外的人啊。」師父斜眼看我,眼中的戾氣讓我沒出息的抖了腿,他捏了捏我的臉,笑道,「出息啊小祥子,這一年多以來,你是在哪兒與這傢伙神不知鬼不覺的勾搭在一起的?」

師父這副癲狂的模樣讓我有些害怕,我抖著嗓門老實答道:「在床上睡著的時候。」

捏著我臉的手猛的一鬆,師父的表情空了一瞬:「你……你們,都已經把生米做成熟飯了。」

「沒有米也沒有飯,我只是在夢裡見了見他,偶爾說說話。」我連忙解釋,「我只給師父做過飯,別的人都沒有,師父你別氣。」雖然我確實不知道給別人做一頓飯到底有什麼好氣的,不過師父總是莫名其妙的發火,我便懂事的讓他一讓好了。

聽了我這話,師父回過神來,臉上的神色又沉了沉:「入夢術。」師父望著下面的紫輝,冷笑道,「兄台為了我這傻徒弟著實是煞費苦心了一番啊!」

「一年前相別,在下對阿祥姑娘日夜掛念。」紫輝臉頰微微有些紅,他輕聲道:「在下左思右想,覺得唯有這個法子才不大唐突,佈陣施術離魂入夢雖有些風險,但為了阿祥姑娘,不管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我眼睛一亮,全然被最後這句話引去了心神,仿似看到了日後有個男人的身影在風雪山莊裡忙來忙去的美好場景。我癡癡的望著紫輝,充滿的期冀。

師父手下扶著的木頭柵欄「咯拉咯拉」響著,像是快被捏碎一般。忽然間,師父將我一拽,我只覺眼前光線一暗,是師父的背影擋住了我所有的視線。我聽得師父聲音沉悶道:「死了這條心吧,小祥子不嫁聖淩教以外的人,你哪兒來的打哪兒回去。」

說完,師父將我一拽,牽著便往閣樓裡面走。

我有些不捨的回頭望紫輝,忽聽他在外面大聲喊道:「師父此舉是否太獨斷專行了些!阿祥姑娘如今已經及笄,而聖淩教中無人想娶阿祥姑娘,師父用如此理由將阿祥姑娘留在身邊,可有考慮過如此會否耽誤阿祥姑娘的終身大事?」

師父腳步一頓,停了下來,他深深呼吸,不知在壓抑著什麼。紫輝的聲音不停,又道:「在下秉著一顆真心來求問的是阿祥姑娘的意願,師父即便是再不待見在下,是否也該先問問阿祥姑娘的意思,畢竟,她只是你徒弟,你並不能決定她的一生。」

手被師父握得疼痛,我忍了忍,終是沒忍得住,小聲喚了出來:「師父……捏痛了。」

週身靜得嚇人,閣樓裡還有服侍的人,此時都如同死了一般,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見,師父沉默了許久,終是鬆開了我的手。他轉過身來,神色晦暗的看了我一會兒:「小祥子,你說,這個叫紫輝的,你要,還是不要?」

「我……」我為難的將師父看了又看,最後耷拉著腦袋道,「師父不想讓我要,那我就不要了。」

我盯著腳尖看了許久,始終沒聽見師父吭聲,好奇的抬眼看了師父一下,才發現他眉頭皺得死緊,緊抿的唇角和微白的臉色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一樣。

「師父……」

「我問你,你是不是想嫁他?」

「師父不想讓我嫁,我不嫁。」

「不是我的意願,只是你。」師父像是陷入了執念裡,緊緊盯著我問,「你想不想嫁?」

我望著師父難看的臉色,有些著急的想上去拽他的手,我想說,師父,咱別做為難自己的選擇了好嗎……但不給我開口的機會,師父兀自點了點頭,道:「好,你想,就隨你。」他轉身離去,冷冷扔下一句,「自己把人帶回風雪山莊去安排。」

我追在他身後走,剛下閣樓,師父一看見迎面而來的紫輝,忽然壞脾氣的衝我吼道:「不准跟過來!」

我腳步一頓,老實站在原地,心裡卻不由害怕起來,師父生氣了,他又扔下我了。

「阿祥姑娘。」紫輝與師父擦肩而過,他走到我面前來,臉頰還帶著紅,「不好意思,昨晚聽見你那般說,我有些心急了,今天來得倉促,阿祥姑娘你別氣。」

我目光追隨著師父的背影漸行漸遠,紫輝的話從左邊耳朵進來便一溜煙的從右邊耳朵跑了出去。

「阿祥姑娘?」一隻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眨巴著眼,目光終於落在紫輝臉上。我絞著手指有些不滿:「我們說好了不再見的。」

紫輝愣了一愣:「抱歉,不過我始終壓抑不了自己,我覺得還是得來試試……」

有一個人這麼願意做我相公我心裡還是高興的,不過師父不願意……頭上一暖,是紫輝摸了摸我的腦袋,道:「師父現在不願意約莫是不大放心將你交到我手上,等日後相處的時間一多,我相信他會看見我的真心,都會好的。」

我埋頭想了一會兒,覺得他這話在理,心裡稍稍安定下來。

轉眼瞅見了他手上的紅球,我伸手指了指:「這個是給師父的,你還給我吧。」

頭上的手掌微微一僵,我抬頭,見紫輝笑得溫暖:「好,給師父。」

我接過紅球,對紫輝道:「我帶你回風雪山莊,今天,你先把院子掃了吧。」

「……好,掃院子。」

第十六章

當晚,我沒等到師父回風雪山莊。

我抱著膝蓋在山莊大門口坐了大半夜,深夜寒涼的山風像從我的骨子裡刮出來的一樣,透心的涼。漫天星斗在我頭頂旋轉而過,我呆呆的盯著山莊門前往下延伸的長長青石階,盼著師父的身影在不經意間出現,然後捏著我的臉吼我回屋睡覺。

可師父一直沒出現,我倒是將紫輝等了來,他給我披上了一件衣裳:「回去睡吧,我替你守著,等師父回來了我就去告訴你。」

我固執的搖了搖頭。紫輝便不再勸,在我身旁一同坐了下來,陪我一直望著下面長長的青石階。

「紫輝,你為什麼很想做我的相公?」閑來無事,我開口問道,「聖淩教裡的人我與他們那麼熟,他們都沒一人願意。」

「嗯,大概是因為我喜歡你比害怕你師父更多一些。」

「為什麼喜歡我?」

紫輝頓了一會兒,接道,「你猜猜。」

「我笨,猜不出來。」我把腦袋放在膝蓋上,睡意捲來,眼皮一眨一眨的要闔上。我老實道,「我總覺得你的眼睛怪怪的。」

「嗯?」身旁的人仿似有些怔忪,「哪裡怪?」

「不知道,可是,我就覺得……你心裡大概是不願意做我相公的。」我閉上眼,腦袋往旁邊一偏,搭在了一個厚實的肩膀上,「其實……你不願意就算了……我不強求的。」

身旁的人沒再吭聲,我也慢慢沉入睡夢之中。

第二天一早,我聽見有人在「沙沙」的掃地聲。迷糊的揉了揉眼,我定睛一看,卻是紫輝拿了把掃帚正在打掃山莊門前的青石階。空氣中飄散著一股奇怪的味道,我隱約記得廚房殺豬的大叔曾經告訴我,這種味道叫做「酒」,是種很奇妙的東西,可是大叔卻從不讓我碰,說是女孩子喝了會變成瘋子。

我想我現在笨了點,但還是有理智的,若碰了這種東西,變得又瘋又傻,到時候師父才是真的會不要我了。所以我一直對這種東西敬而遠之,風雪山莊裡也沒有酒,我撓了撓腦袋,奇怪的問:「紫輝,地上怎麼會灑了酒?」

紫輝抬頭看我,笑道:「方纔師父回來了,見我倆坐在門口,他約莫是腳滑了一下,將手裡酒罈裡的酒灑了些出來。」

「師父回來了!」我耳朵裡只聽進了這話,別的都變成了雲煙,「在哪兒?」

「現在約莫回房間了吧……」

不等他話音落,我猛的站起身來拔腿便要往山莊裡面跑,可蜷著腿坐了一夜,這猛的一起身,我腿腳一麻,眼前一黑,直勾勾的便摔在了地上,鼻樑狠狠撞在地上,嘩啦啦的流了一地的鼻血。

腦袋暈乎乎的轉,我的視線一時有些渙散,只聞耳邊紫輝一聲又一聲驚慌失措的喚「阿祥姑娘,阿祥姑娘!」

「沒事。」我堅強的撐起身子,抹了把臉,看見一手的鼻血,一時也有些被嚇住了。正無措之際,是紫輝將我扶了起來,他用他的衣袖替我擦了臉,也不嫌髒的幫我摀住鼻子:「還有哪兒摔著。」

我仰著頭,聲音悶悶道:「沒了,皮厚。」

紫輝將我看了一會兒,忽然搖著頭笑出聲來:「真是……太笨了。」

這是句實話,我否認不了,只有望著天沉默。

紫輝替我捂了一會兒,稍稍鬆開手,他湊近我的臉,仔細的打量了好一會兒才道:「嗯,沒流了。」他扶著我站起身來,摟著我的肩輕聲問,「可要回屋?」

我瞅了瞅他放在我肩上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唔,我要先去找師父。」說著,我跑開了兩步,想了想又回頭對紫輝道,「謝謝相公!」

紫輝一怔,還沒來得及做任何表示,我又轉身跑開,滿屋子的尋找師父去了。

翻遍了風雪山莊,我卻沒看見師父的身影,我撓頭自語:「紫輝騙我啊,師父明明還沒回來的。」哪想這話音還未落,忽見一個陶罐從天而降「啪」的砸在地上,碎了一地,酒的味道又隨風散開。

我嗅了嗅,覺得與山莊門前聞到的味道一樣,我往後退了幾步,仰頭一望,見師父坐在青瓦屋頂上,手裡還提著一個酒罐,面無表情的看著我。

我興高采烈的衝他招了招手,左右看了看,將放在牆角的長梯搬了過來,搭在屋簷邊,抖著腿抖著腳的爬了上去。

「師父!你怎麼在這兒?」

師父陰陽怪氣的回答我,「站得高,看得遠。」

我小心翼翼的走到師父身邊坐下,盯了他一會兒,見他沒有青臉發火,這才問:「師父昨晚怎麼沒回來?」

他看也沒看我,直直的盯著遠方道:「我不回來不是挺好的麼,你與你那相公相處的可好?」

聽他這樣問,我連連點頭:「很好很好。」我伸出手指頭,正準備告訴他我使喚紫輝幹了些什麼事,還沒開口,師父忽然一伸手猛的一拉,將我拉得身子一歪,毫無準備的在屋頂上躺下,師父趴在我身上,遮天蔽日一般擋住了我所有的光線。

屋頂的青瓦掉下去幾塊,碎得清脆。

我眨了眨眼睛,望著師父有些泛紅的眼,嗅到了他一身的酒氣,有些驚慌:「師父,你怎麼了……不是說只有女孩子碰了酒才會瘋麼!」

「瘋……」師父瞇眼呢喃,「我大概真是瘋了。」他冷冷笑著,「上一世便罷了,這一世、這一世……他奶奶的李天王,你不是說喜歡小媳婦追相公麼!」

「師父?」他又說我聽不懂的話了,我推了推他的肩,覺得我在下他在上的這個說話方式太過於壓迫,「咱們起來說。」

「起來?」師父語調往上一仰,眼神瞇得危險,「你與那紫輝面對面時,可有叫他起來?」

「我們沒這樣說過話。」

「哦?沒有。」師父往身後一指,「那方才都是我白日裡瞎了眼才看見你們摟摟抱抱的湊做一堆。」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一望,看見山門那方紫輝正拿著抹布將我落在地上的那灘鼻血抹淨。這處確實高,看得也確實遠。我眨巴著眼道:「方纔是我摔了,紫輝扶我。」

「扶你。」師父眉一挑,不知為何,他這兩字說得讓我心口莫名一緊,「那我便也扶你一把可好?」

「……好……」

唇上一軟,師父的唇帶著酒氣浸染了我的思緒,我全然呆住,忽覺下嘴唇猛的一痛,是師父將我狠狠咬了一口,我很是委屈,待師父放開我之後,我立即捂了嘴,道:「師父這不是在扶我,是在咬人。」

我這話音還未落,便見師父忽然之間變了臉色,他捂著嘴,好似被咬的人是他一般震驚的凸著眼。

他直愣愣的站起身,晃著身子退開幾步,忽然腳下一滑,整個人骨碌碌的滾下屋頂。我大驚,連忙爬了梯子下去,可一落地便沒再看見師父的身影,只留一地碎瓦,帶著些許倉惶的意味散得零碎。

師父又消失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我與紫輝做好了飯,師父才神色憔悴的進了屋來,他二話沒說在我與紫輝中間插了個位置坐下。

我見師父面色不好,便不敢開口說話,給他擺好了碗筷,乖乖的在一旁坐了下來。倒是紫輝隔了老遠給我架了塊肉放進碗裡,頗為熱情的道:「阿祥今日辛苦了。好好吃肉。」

我點了點頭,埋頭啃肉。今天唇上被師父咬了個血窟窿,溫熱的米飯燙在傷口上,我一個哆嗦,直覺把肉吐了出來。一抬頭,見師父與紫輝都望著我,我捂了嘴,含糊著說:「燙到了。」

師父清咳一聲,扭開了頭,紫輝看著我一直瞇眼笑:「如此,便先吹涼些再吃吧。」說著又夾了塊肉給我。

我老實埋頭吹肉,晚飯吃到一半,紫輝又開口了:「阿祥,你我既已定下婚約,那這婚期可在何時?」

「咯噠」一聲,師父將碗放了下,不大的聲音卻讓我神經一緊,我望著師父,師父打量著紫輝,紫輝像不要命一樣又道:「說來,婚事之中還有些許繁雜之事,比如說要邀請你我父母前來證婚。」

師父身子微微一僵,臉色沉了下來。

我眨巴著眼望著師父。紫輝的聲音在耳邊念叨:「實在慚愧,在下年少時便失了雙親,而今隻身一人,不知阿祥姑娘父母可還健在,若是可以,能否請他們前來,婚姻大事,有長輩的祝福自然是好的。當然,師父應是主婚人的不二人選……」

「夠了。」師父開口打斷紫輝的話,他聲音清冷道,「我不管你是何人,不管你有何目的,我且告訴你,小爺的耐性已耗盡,識相的今日便滾,小爺不與你計較,你若還想留下……」

師父頓了頓,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敲,「我不介意多顆石頭來墊桌腳。」

紫輝卻也不退縮,淺淺笑道:「師父這是在威脅在下。」

「不,是通知你。」

我來回望瞭望他兩人,開始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了。

「師父何不問問阿祥姑娘的意思,畢竟這婚約是順著阿祥姑娘的意願定的,師父先前也點頭答應了,如今毀約……」

「小爺我就是要毀約。」師父身子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輕蔑的打量著紫輝,「你倒是打我呀。」

「師父。」紫輝微微瞇了眼:「你為何就是不想讓阿祥姑娘討個相公回來過好日子呢?」這話我聽明白了,原來是紫輝在替我說話,在維護我!我本打定決心師父說什麼便是什麼,但聽紫輝如此一說,心裡的委屈便被勾了出來,又要使喚我,又要欺負我,還不准人幫我忙,回頭還給我臉色……動不動就拋下我。

一想到這些,我便忍不住將師父盯著,哪想師父卻是一聲冷笑道:「我就是不讓她過好日子又如何,你也別再說小祥子的意願,小爺還就告訴你了,我的意願便是她的意願。」

師父拽了我的手將我拉起來:「小祥子,送客。」

我垂頭不語。

週遭靜了一會兒,我委屈的低聲道:「師父……我還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師父的手一鬆,似壓抑著大怒,又似不敢置信道:「你……竟是鐵了心要嫁他!」

「我只是……」我絞著手指,「我只是覺得師父方纔那話說得不對。」

「阿祥姑娘。」我正與師父爭吵著,不知何時紫輝竟走到了我的身邊,他將我的腰一攬,瞬間便離了師父三步遠。師父臉色一白,眼中神色倏地狠戾起來,他身型一晃,向我抓來。我正茫然之際,忽聽紫輝在我耳邊輕輕道,「既然師父不理解我們,我們便私奔吧。」

我駭然,轉頭見紫輝一臉輕笑。

師父的手還未來得及觸碰到我的臉頰,我只覺腦袋一暈,師父陰沉的聲音在我耳邊越來越遠:「小妖找死!」

眼前一黑,我失去了知覺。

第十七章

「私奔……是沒有好結果的!」

我醒了之後對紫輝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如此。我緊緊拽著他的衣襟,一臉嚴肅:「聖淩教廚房殺豬的大叔曾告訴過我,他以前村裡有個寡婦與人私奔了,後來被抓回去浸豬籠了的。」我心裡害怕師父也將我抓了回去浸豬籠,連屍骨也找不到。

紫輝盯著我愣了好一會兒,倏地笑了出來:「既然如此,我們不私奔就好了?」

「好。」我立即點頭。我此時心裡對師父雖然還有些許埋怨,但卻從沒想過從他身邊離開過,「我們回去和師父認錯。」說罷我抬腿便要走,卻被紫輝拽住了手。

「你若是要從此處走回聖淩教,可得花大半月時間呢。」

我大驚:「我竟睡了大半月!」

「非也,阿祥不過才睡了一夜。」紫輝道,「想來你也是知道的,我乃石頭煉化成精,並非常人,這縮地成寸,日行千里的功夫也是我練的一種法術罷了。」

我點頭表示理解:「這樣就更好了,我們再縮一次回風雪山莊。」

「阿祥你看先前師父那樣,我們即便回去認錯,師父可會承認咱們的婚事?」

我想了想,有些頹然的搖了搖頭:「可是咱們還是不該私奔的。」

「當然。」紫輝笑道:「私奔是因為沒有經過長輩的同意,若是我們能徵得父母的同意,師父便是心裡再不願,也定不會再說什麼了」

我眨巴著眼想了一會兒,覺得紫輝這話確實說得有幾分道理,可幼時模糊的記憶早已不清,我已記不得家在何方,也記不得爹娘的模樣了。紫輝頗為奇怪道:「這麼多年來,阿祥就未曾想過要回家見一見父母?」

我撓了撓頭:「有想見過,可是師父說我爹娘將我託付給了他,讓我沒學好術法便不要回家,這麼多年,我的術法一直沒學好,所以便不敢回家,後來我覺得有師父陪著挺好,也便收斂了心思。」

紫輝若有所思的盯了我一會兒,垂下頭小聲呢喃:「如此……你**著實混帳了些……」

「什麼?」

紫輝笑了笑:「沒什麼,只是我沿路上探聽了一些消息,大抵知道阿祥家怎麼走。我們先走走看吧,停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我點了點頭,也沒多想,老實跟在他身後。

沒走多久,沿途的景色慢慢開始讓我覺得熟悉起來,我高興的拽了拽紫輝的衣袖:「沒錯沒錯,好像是這條路!」我加快的腳步,難掩興奮的小跑起來,「應該不遠了,繞一個彎,就能看見一條小河,一直叮叮咚咚的響著,跨過河上的小橋,便是我家大門,門前有威風的石獅子……」

繞過彎,看見小河對面破敗的府門我愣了一愣,又呆呆的往前走了幾步。

「不對啊。」我一邊走一邊呢喃,「小河沒這麼窄,橋也沒這麼小,門前的石獅子比這兩個可要威風多了。」跨過小橋,我站定在府門前,書寫著「楊府」二字的的牌匾殘破的掛著,大門緊閉,封著官府**的「禁」字條。

我呆住,腦子裡空茫茫的一片。

「阿祥。」紫輝喚了我一聲,又摸了摸我的腦袋,「興許是我找錯地方了……」

他話音未落,旁邊急匆匆的路過一個個男子,見了我與紫輝,那人奇怪道:「哎呦,兩位,你們可怎麼停在這裡,快些走吧,這兒可是出了名的鬧鬼。要不是上山採藥必過此路,打死我也不會來的。」

我猛的反應過來,轉身便撲了過去,緊緊拽住那人的手。那人嚇得不輕,連連驚呼:「姑娘你作甚!你作甚!莫不是被厲鬼上身了吧!」

「你……知道這裡是哪兒?」

「楊……楊府啊。」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問他:「你知道,這裡以前住的什麼人?」

「一家經商的人家,姓楊,早在十年前便被仇家屠了滿門。」

我手一鬆,腦袋有些暈乎,身後有隻手撐住了我的背脊我才勉勉強強能站直身子,呆呆問:「什麼叫……屠了滿門?」

那人打量了我一會兒,歎了口氣道,「你是這家人的遠親吧。十年前不知這楊家得罪了何人,一府三十餘口一夜間全被滅口,聽說他們的仇家雇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聖淩教殺手來殺人,那些殺手來無影去無蹤,半點痕跡和證據也沒留下,官府也無從查起,這便成了無頭案,委屈了楊家那幾十條怨魂啊!」

「聖……淩教?」我覺得是我耳朵出了問題,我使勁兒掏了掏耳朵,又問道:「你再說一遍?」

那人奇怪的看了我一會兒:「聖淩教啊,哎,小姑娘,那些江湖神秘教派的事不是咱們清楚的,你這遠親也別探了,別連累了自己。」

我狠狠掏了掏耳朵,幾乎有些急迫的抽了自己兩巴掌,紫輝將我的手拽住:「阿祥!」我將自己抽得耳朵嗡嗡作響,可卻半點沒感覺到痛,還是呆呆的問他:「你說聖淩教?」

那人嚇呆了,一邊往後退一邊自言自語的說著:「還真入魔怔了……」

「你說的是聖淩教麼!」我大聲問,正準備追上去,紫輝卻一把將我抱住,我只有看著那人倉皇逃去。我怔怔的推了推紫輝,「你拽著我幹嘛呀,我還沒問清楚呢。他說是聖淩教屠了……這家、這家滿門,可是,可是護教伯伯,堂主姐姐,還有廚房殺豬的大叔,還有師父,他們……」明明那麼好。

我喉頭一哽,說不下去,只因腦海中陡然閃過的畫面,是那一天我從水缸裡爬了出來,看見遍地的鮮血和黑衣人的大刀,閃著寒光的刀刃上溫熱的血滴落在我臉上,恍惚間,那灼痛的感覺仿似穿過了十年的迷霧,清晰透徹得宛如昨日發生的那般,燒得我鑽骨的痛。

我摀住臉,思緒渾濁雜亂成一片。

「阿祥,今日我們先離開吧。」紫輝拍了拍我的背,道,「你現在需要休息。」

我推了推紫輝,手有些顫抖:「不對,我要回家。」離開紫輝的懷抱,我腿微微發顫,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大門,我撕掉官府的封條,用力推了推門,可是塵封的大門卻紋絲不動。

我拍著門,喊道:「娘……」話一出口聲音卻嘶啞,「我回來了。」幼年的記憶像破開了迷霧的陽光,昏黃的照在殘敗的大門上,把門上的斑駁盡數抹去,變得光鮮一如往昔。我用力拍著門,「開門啊!」

「開門啊……」

大門上的灰落了我一臉,紫輝拉住了我的手,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我來吧。」

他手放在門上,輕輕一用力,老舊的大門「吱呀」一聲響,緩緩打開,繞過門後的一字影壁,一眼便望見了大廳,裡面的擺設與記憶中分毫不差,我走進去,低頭望瞭望地上暗紅的痕跡,又抬頭看著大廳之上,那一日師父高高在上的站著,將我帶回了聖淩教。

師父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讓我不敢有半分不敬,可是,我這樣尊敬的師父卻……

我甩了甩頭,想把所有紛雜的聲音從腦海裡拋出去,可是晃著晃著,臉上卻變得濕漉漉的。我抹了一把臉,沒一會兒淚水又流了下來,我站在大廳中央,無聲無息的,一遍又一遍抹著眼淚,直到紫輝拍了拍我的肩:「阿祥,莫哭了。」

「我沒哭。」我道,「只是……沒辦法讓它不流出來。」

紫輝一聲歎息,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側身一躲,連連退開兩步,「啪」的一聲鞭響在我耳邊炸開。我嚇了一跳,轉眼一看,師父一襲白衣飄飄,落在大廳外,通體赤紅的鞭子捏在手上,他冷著臉,眸色森冷的盯著紫輝:「念在你身為玉石萬年修行得道不易,我本打算放你一馬,你卻不知好歹,處處挑戰小爺的極限。」師父冷冷勾了勾唇角,「既然你存心找死,我便承了你的願,可好?」

紫輝沒有說話,我只道紫輝定打不過師父,一個心急,躥到紫輝身前,伸出手將他護在身後。我盯著師父,見他面色一白,如同被誰抽了一巴掌一般。

「小祥子。」師父微微瞇著眼,「你擺出這副架勢,可是為了護你『相公』,要與我打一架?」

他語調輕佻,可我卻知道師父是動了真怒。此時我心緒也雜亂不堪,只搖了搖頭,不知該說些什麼。師父面色稍霽,他伸出手,像以前喚我回去那般輕輕一招:「過來。」

而在此時此地我卻怎麼也邁不出腿,師父也不急,一直攤著掌心等我抓住他。我定定的望了師父一會兒,喉頭一動,脫口道:「師父……我爹娘……」

師父眉頭一皺:「此間事宜回去再與你細說。」

看著師父的眼睛,我卻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寒戰。身後的紫輝輕輕扶住我的肩,輕聲道:「阿祥莫怕,有我在。」

師父手中赤鞭一緊:「你有什麼身份?」

「師父。」頭一次,我大逆不道的打斷他的話,質問一般開口,「我爹娘,是師父殺的麼……」我直勾勾的盯著師父,不敢眨眼,他卻一直沉默著,沒有說出反駁的話。

「是師父麼?」話一開頭,我自己倒先哽咽了起來,「是師父麼?」

知他的沉默便是承認,我的世界坍塌得一塌糊塗。

「小祥子。」師父聲音有些瘖啞,「很多事你不明白,待回去我都可以與你說明,可今日,你卻斷不應倚在這妖怪懷裡,他不是個什麼好東西,你過來,我們先回去。」

我搖頭,只想拿個東西將他打走,我不管不顧的拔下來頭上的髮釵,狠狠向他砸去:「師父騙子!大騙子!你走開!」頭髮散下,亂成一片,貼在我淚花了的臉上,我不知自己到底會狼狽成何種模樣。

淚眼模糊中我全然看不清師父的臉,只知他如同呆住了一般,站在原地半分也未動。

肩上的手一緊,是紫輝將我抱進懷裡,他拍著我的背,道:「師父不肯走,我們便先走一步吧,現如今,你們相見不如不見。」

我一個勁兒的點頭,鼻涕眼淚把紫輝胸膛的衣裳都糊濕了,這次師父有沒有來拽我我不知道,但耳邊再沒有聽見他咬牙切齒的恨意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完整的更完了~來個預告~下一章更新時間是十七號早上十點整~~

第十八章

石|洞之中,水聲滴答作響。

「這是哪兒……」我坐在石頭上抽噎不停,紫輝蹲在我身前給了我一塊方巾:「算是我家吧,阿祥莫要哭了。」

我扯過方巾擦了眼,一邊哽咽一邊道:「我雖然笨,但還記得幼時爹娘對我的好,師父,師父明明也是那麼好……可他為什麼要殺了我爹娘?又為什麼要騙我?」

紫輝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阿祥,你如今定是不能再回聖淩教了,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我……沒有打算。」我搖了搖頭,「我打了師父,師父不會再要我了,我也不想回聖淩教了,家……家也回不去。我……不知道。」

紫輝牽了我的手,靜靜的望著我,在他幽黑的眼眸裡我似看見了一絲紫光劃過:「如此,阿祥以後便跟著我一起生活好不好?」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臉,我卻莫名的覺得有些不適應,剛想要躲,他的手便識趣的離開了,「你做我的妻,我會比你師父對你還要好,不會騙你也不會拋下你。」

我看了他好一會兒:「可是,師父始終沒同意……」

紫輝愣了一愣隨即笑道:「師父?傻姑娘,他屠了你滿門,你卻還要認他做師父麼?」

眼淚又啪嗒落了下來:「不可以認了麼?」畢竟,師父對我一直那麼好。

「對啊,結下血海深仇,哪能再為師徒。」紫輝緊緊握著我的手,像是師父一般說道:「我會娶你,代替你師父來對你好。你可願意?」

我看著淚水一滴一滴的砸在手背上,然後點了點頭。

紫輝笑了,他站起身來摸了摸我的頭:「阿祥真好,只是我家族曾有規定,凡嫁入我族者必食一種湯藥,使其身體更為適合與我一起生活,阿祥要喝麼?」

我機械的點頭。紫輝離開了視線,不一會兒便端著一碗紅色的湯藥回來。我也沒有懷疑,仰頭便吞了進去,溫熱腥甜的感覺,就像是喝了一大口鮮血,讓我說不出的胸悶。

紫輝拍了拍我的頭,一臉欣慰,他指著一旁的石床道:「你這兩天想來是累極了,先去躺會兒吧。」

其實我並不想睡,但是聽了紫輝這話,不知為何腳卻像有意識一般,自己走到床邊,乖乖躺了下去,我闔上了眼,世界一片黑暗,腦裡雜亂不堪,堆滿了聖淩教和風雪山莊還有師父或笑或怒的臉……

我想以後我再也見不到那樣的師父了。

做了紫輝的新娘之後我便在這處石洞中安定下來。

我不願意踏出這一方閉塞的空間,如同外面有張牙舞爪的妖怪,時刻想著吃掉我。我變得很懶,這裡沒人讓我洗衣疊被,沒人使喚我打扇翻書。紫輝常常不在,我整日在石床上一坐便是半晌,也不知外面時日。如此隨性的生活,可我卻並沒有覺得日子過得悠閒輕鬆,就像有塊石頭一直壓在心頭,悶悶的喘不過起來。

這日紫輝回來,我與他抱怨這山洞裡空氣不好,讓人心悶,紫輝愣了愣,笑道:「抱歉,我缺了一顆心,不懂什麼叫心悶。」

「心?」我不解,「可是每個人都有啊,在這裡。」我給他比劃,想到這還是以前師父教我的東西,我又是一陣惆悵。

「嗯,我知道。」紫輝仍舊瞇眼笑著,可神色卻變得有些恍惚,「我以前也有過,可是卻沒有珍惜的把它給別人了。」

「心還可以給別人麼?」

「常人不行,妖魔神仙卻是可以的。」紫輝唇角的弧度拉直,聲色有些清冷,「以這四者之心入藥可製成極好的靈藥。」

我驚了一驚:「別人把你的心拿去做藥了?」

紫輝默了一會兒,倏地冷冷一笑,似嘲似譏:「不是,是我自己把它掏出來,拿去做了藥送給別人了。」他說得那麼輕描淡寫,我好奇的走近他,戳了戳他的胸口:「裡面是空的啊,痛不痛?冷不冷?」

等了許久也沒等到紫輝的回答,他抬頭望他,卻見他有些呆滯的望著我,隔了好一會兒才摸了摸我的頭,帶了些苦笑:「傻姑娘。」

忽然之間紫輝眼珠轉了轉,他的笑容微微一斂,變作了往日的模樣,他牽著我到床邊坐下,手掌在我腦袋上輕輕一拍:「休。」他只說了一個字,我便覺得眼前一黑,五感盡失。

不知過了多久,我又奇怪的覺得眼前一亮,還是這個石洞,我依舊坐在石床上,紫輝站在我身邊,只是眼前多出了一個人。看見他,我渾身一顫,直覺的想上前抓住他,但不知為何,我竟半點也動不了。我害怕的想開口說話,可是連唇也張不開,身子如同被定死了一般。

「恭候初空神君多時。」

「你把她怎麼了?」師父盯著我,眉頭緊皺。

「神君莫憂心,不過是被我暫時封閉了五感,感知不了外界而已。」

「直說吧。」師父的目光從我身上轉開,寒涼的開口,「你費盡心思來拐走我這蠢徒弟,到底想要什麼?」

「半仙之心。」

我駭然,紫輝他……他竟想要師父的心!

「呵,小妖野心還不小。」師父的目光淡淡掃過我,「你憑什麼就篤定我會給你?」

「我不能篤定,不過是碰碰運氣罷了。我大抵能猜到神君下界應當是為了歷劫,於初空神君而言,這一世不過是一場劫數,你這一世的身體也不過只是個暫寄天地之間的軀殼,神仙對生死之事極為冷漠,而神君卻對這傻姑娘格外上心,我便賭上一賭,左右我也不過還餘一月性命,也不怕得罪你。果不其然,即便阿祥那般對你,你還是眼巴巴的追來了。」

師父微微瞇眼,緊了緊手中的鞭子:「呵,這蠢徒弟你道我是真的稀罕麼?你愛將她殺了便殺了,愛將她吃了便吃了,我來,不過是想滅了你這大逆不道的石頭妖,竟敢算計小爺,魂飛魄散都不夠你還的。」

我莫名的心安,可鋪天蓋地的寒涼接踵而來,像蛇一般將我纏緊,正茫然之際,忽聽紫輝笑道:「我身體中殘餘妖力確實鬥不過神君,神君要殺便殺,我無可奈何,只是阿祥與我已結為夫妻,我以我氣血接了她的氣血,她與我魂脈相通,生死相連,神君既是不稀罕這笨徒弟,便讓她與我一同魂飛魄散了罷。」

「結為夫妻,魂脈相通……你們……」師父咬牙,手中的鞭子有些顫抖。

我感覺紫輝的手從背後攬過來,摟住了我的肩,他在我身旁坐下,道:「神君你看,是今天便將我倆了結了?還是等一月之後阿祥陪著我一起魂飛魄散?永不入輪迴的徹底消失,如此可能消解神君的憤恨?」

師父沉默下來,眼神幽冷,顏如修羅。忽然,他一鞭揮來,狠狠抽在紫輝的臉上,而我卻莫名的感到一陣刺痛,臉上火辣辣的疼,接著像是有血溢出,臉頰變得粘膩。

「這一鞭,神君抽得可不大用心呢。神君若不信我的話,大可將我殺了試上一試。」紫輝笑道,「我乃清修石妖,不能做陰損之事,不管是做我的妻子還是給我半仙之心都要別人心甘情願,因為哪怕有半點強迫,於術法功效而言皆是巨大的損害。半仙之心能助我找回曾經失去的力量,我能變回不死的妖,阿祥也能長長久久的活著。事實擺在神君面前,要救要殺全憑神君處置。」

我緊緊盯著師父,心頭驚駭一陣大過一陣,忽見師父勾唇笑了笑,我呼吸一窒,聽他道:

「很好,這梁子,小爺算是與你結下了。」

師父自鞭子的底部拔出一柄十餘寸長的刺刃刀,他反手將細窄的刀刃刺入他自己的胸膛,師父面色猛的一白,又像不知道疼痛一般將刀刃往下一劃,我幾乎能聽見血肉骨腔撕裂的聲音。

我駭得失了神智,肩上的手微微一僵,仿似也有些出乎意料的怔愣。

師父竟在此時不鹹不淡的說道:「石頭妖,你以為小爺我是中了你的算計麼?」他手腕一轉,面色又是一白,神色未變,額頭上卻已汗如雨下,「不過是你運氣好,正巧碰著小爺運背的這些日子。以後若叫爺碰見你……定叫你生不如死。」

可是以後……哪來的以後?

我心神巨震,掙扎著想要喊出聲來,可卻半點也動不了。

師父將刀刃一絞,胸口的血頓時浸透衣物,傷口擴大,我仿似能聽見臥在他胸腔裡的心跳聲。一如從前我做噩夢後蹭到師父床上去,他說「有我在,別人都不敢欺負你。」那時趴在他懷裡我聽到的聲音沉穩而溫暖,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繁雜和不安。

師父……

師父身子一顫,微微彎了腰。我聽得一聲按捺不住的悶哼,鮮紅的血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師父將手頭握住的紅色物什輕輕一拋,隨意得就像丟了一顆不值錢的石子:「拿去……咳,小爺賞給你的。」

肩上的手抽走,我目光轉動不了,只得呆呆的盯著師父,見師父也正望著我,他蒼白如紙的唇輕輕動了動:「不準將今日之事告訴她,不准再與她提起我,這丫頭蠢笨至極,你多騙她幾次她便什麼都會忘了。」

師父……不會的。

「為了一個傻丫頭搭上一條命,還不讓她記著你的好,你便不覺吃虧麼?」

「咳……關你屁事,只是……」師父摀住心口,冷冷一笑,「你若不讓她長長久久的活得安好,我多的是機會讓你吃虧。」言罷,他身型一晃,扶著石洞的牆壁,挺直了背脊,艱難卻不失從容的往屋外走去。

胸腔中的熱度仿似也被掏空,我什麼都來不及想,只覺得現在我應該陪在師父身邊,不管做什麼都好,不管我們之間隔著多深的血海深仇也好,我應該陪著他,像以前那樣給他翻書打扇,為他洗衣疊被。

不知師父走了多久,頭頂一暖,是紫輝在我頭頂輕輕一拍,一個淡淡的「解」字,讓我渾身一鬆,像是瞬間被抽了骨一般,我週身皆軟,顫抖不住,看著地上那灘血跡,我鼻頭一酸,落下淚來。

「阿祥?」紫輝有些詫然,「你竟……」他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你與他在一起那麼久,定還是學了些仙家法術的,難怪能衝破封印。」

紫輝伸手來拉我:「勿需太過執著與這一生一命,你師父並非常人……」

我猛的拽住紫輝的手,狠狠的一口咬下,恨不得能將他的骨頭都咬碎:「你把心還給師父!你還給他!」我含糊不清的呢喃,嘴裡既是紫輝的血,又是自己的淚。

紫輝也沒有推開我,只輕輕道:「他應當走不了多遠,待會兒你與我一道去將他葬了吧。」他溫熱的血液滾入喉頭,這些日子以來慵懶的身子忽然間輕鬆了起來。師父,師父……我想不通什麼紫輝,什麼半仙之心,什麼血海深仇,但我能知道師父現在一定很難過,他隻身一人,胸口冷空空的,流了那麼多的血卻沒人照顧他。

我不再理會紫輝,蹭起身來,沿著石洞跑了出去。

多日沒有走動,我的世界有些眩暈,跑出了石洞才看到這裡竟是一方荒石山崗,四周皆是懸崖峭壁,唯有一條小路蜿蜒著往山頂而去,路上落著鮮紅的血跡,我跟著追去,嘴裡呢喃不清的喚著:「師父,師父。」

風荒涼的刮,繞過一個彎,攀上山頂懸崖邊,師父躺在那處,週身的血淌了一地。我只覺心口倏地緊縮,再也舒張不開,喉嚨仿似被堵住,發不出半點聲響,只能一聲嗚咽,跪到他身前:「師父……」

我抱起他的頭,指尖觸到一片冰涼,他那麼厲害,像無堅不摧的英雄,為何此時卻蒼白脆弱成了這般模樣。

師父緊閉的眼忽然動了動,睜了開來。他眼中閃過我看不明白的慌亂,隨即一聲歎息,唇角動了動:「笨……」

「我笨!」我忙應道,「都怪我……都怪我。」

「蠢徒弟,鼻涕眼淚都滴到我臉上……又髒又醜。」師父的手抬到一半,卻無力一般放了下去,我牽著他的手,埋下頭,貼著他的手泣不成聲。師父一聲歎息:「十年前,屠楊府並非我意,不過三十餘人的性命確實是葬在聖淩教手中,你要怪我,便怪吧。」

「不怪。」我搖頭,「不怪,我這便與師父回風雪山莊,我還替你打扇翻書,還給你垂肩捏腿!我……我再也不要相公,我只要師父,我們回去,一起回去。」

「出息。」師父目光渙散,仿似看穿了蒼穹,他聲音虛弱而微小,「我不是中了妖怪的算計,也不是敗給了你……」師父咬了咬牙,仿似能恨出血來,「我只是沒鬥過天命。」

「不過……也罷了。你救我,我救你,上一世……這一世,我們……」師父累極一般慢慢闔上眼,「扯平了。」

「我們回去,我們回去……」除了這句話,我再說不出別的言語。

山崖的風呼呼的刮,不止是師父,就像我的心也被掏出來了一般,世界空成一片。

「阿祥。」

我抱著師父不知坐了多久,忽聽一聲呼喚,是紫輝尋了來,他站在我兩步遠的地方靜靜道,「呈了他一恩,日後我會替你師父照顧你的,我會和他一樣對你好,放開些。」

我恍惚的看他,又摸了摸師父空蕩蕩的胸口,迷糊的想,師父不是個好人,但是他對我的好,這世上卻沒人能比得了。

再沒有誰能變成我的師父,再沒有誰能牽著我的手一起登上風雪山莊,我再也回不去……

我抱緊了師父,身子往後一仰,山風在我耳邊呼嘯,天空離我越來越遠,一切都那麼迷離,只有師父已僵冷的身體還陪在我身邊。

我會等著他,一直等著他。直到未來有一天,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透過嫋繞的熏香,我能聽見他輕聲喚我:「小祥子,過來。」

我閉上眼,世界一片沉寂。

鬼差給我套上枷鎖,黃泉路一步步踏過,每走一步皆是一幕瘋狂的記憶撲面而來,天界,冥界,月老殿,奈何橋,孟婆湯……

呵呵呵呵呵呵……

初空,你好樣兒的!你果然好樣兒的!——

作者有話要說:唔……很好,小祥子記起來了~下一章……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下一章十九號早上十點更新哦~

第十九章

黃泉路走了一半,還沒看見冥府的牌坊,我心裡的悲傷沉沉的壓著我讓我再也抬不動腳。我喚住帶路的鬼差,蹲在開滿彼岸花的路邊先獨自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狠狠泣了一場。

恥辱!奇恥大辱!

只要一閉上眼,腦海裡便有一個蠢得不像樣的二貨捧著大臉亢奮的喚著「師父,師父」。我摀住臉,一頭的長毛宛如秋風中的落葉,只待涼風一吹便能掉光。

那是我……那他媽幾乎與哮天犬同等智商的人居然是我!

「我最喜歡師父了!」「我這便與師父回風雪山莊,我還替你打扇翻書,還給你垂肩捏腿!」「師父。」「師父……」

****……

記憶中傻子的言語如同佛祖的**一般不停在我耳邊迴響,時時刻刻提醒著我到底過了多沒尊嚴的十五年,我抓住頭髮,恨得咬牙切齒。這簡直是我幾百年人生中最無法磨滅的污點。

沒錯,初空,你做到了,你確實把我使喚得猶如太監一樣!

旁邊的鬼差仿似看不下去了,終於來拍了拍我的肩:「喂……你還好吧。」

我流著一臉血淚,慘笑著轉頭望他:「沒事,什麼都已經過去了,我平靜下來了。」

鬼差嚇得倒退了一步,抽了抽嘴角道:「如此便快些上路吧,這次可別再出什麼麼蛾子了,連著兩次失誤,天界都派人下來指責我們冥府辦事不力了呢。」我站起身來,一邊隨著鬼差繼續往前走,一邊聽他抱怨道,「哎,祥雲仙子你與那初空神君可是與我們冥界有什麼仇麼,兩人一碰面了便要將我們冥府好生鬧上一通,本來就忙,你們簡直就是在給我們添亂!」

我點了點頭,一句「對不起」剛出了口,抬頭一看,又是那條忘川河,又是那座奈何橋,橋邊又是那個死男人,他筆直的站著,端著孟婆湯,正在與鬼差說話,是馬上就要入輪迴的模樣。

我知道自己應該冷靜,也知道自己應該理智,等他喝了孟婆湯,一腳踹他下輪迴,下一輩子的事情什麼都好辦。可不知為何,我此時想起來的全是他讓我給他捏肩捶腿打扇翻書那可恨可恥的卑劣模樣。最可恨可恥的是,我居然在死的時候還想著要去給他捏肩捶腿打扇翻書!還想回去?

回去你大爺!

這是怎讓深入骨髓又令人唾棄的奴性啊!

這一切!讓我受辱的一切!全是因為這個男人,這個騷包的神君……

「初空……」我拳頭握緊,渾身止不住顫抖,「對不起啊……」我直勾勾的盯著初空,與旁邊茫然的鬼差道,「對不起啊,又要給你們添亂了。」

不等話音落下,不等鬼差反應過來,我身型一動,眨眼便落在初空跟前,我看見他震驚的睜大了眼,又聽他憤怒的喝罵:「草!石頭妖居然坑了小爺!」

我咬牙切齒的一笑,一拳對著他的臉揮出,力道大得幾乎要打碎自己的骨頭:「坑了你……老娘今日還要廢了你!」

眾鬼的眼神跟著初空飛出去的身體在空中畫了半個圓。

他「咚」的一聲,逕直落到了六道輪迴那一方,塵埃落定,他慢慢爬起身來,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眼神冰冷:「居然敢與為師動手?小祥子你膽肥了啊。」

我仰著頭用鼻孔看他:「呵,你居然還敢這樣和我說話?你以為我還是那個傻子麼?」

初空神色微怔,場面靜了一瞬。冥府的鬼差們立即行動起來,急急忙忙的疏導投胎的鬼魂去閻王殿避難,有鬼差那了套索要上來抓我,有鬼差在旁邊一個勁兒的勸:「冷靜!冷靜!兩位仙人冷靜!」

我的週身仿似燃起了熊熊烈焰,燒得整個人都沸騰了,我提氣縱身,逕直跳過奈何橋落到初空身邊:「師父?這麼惡俗又蛋疼的稱謂虧你想得出來,還自得其樂的聽了十五年!很好很好,如今趁著我兩人都還清醒,便把之前的爛帳都一起算一算吧。」

「爛帳?」初空站起身來,沒有直接對我方纔那一拳給予打擊報復,他拍了拍衣裳,瞇眼道,「小爺心胸寬廣,以德報怨的將上一世智力有問題的你收留了,最後還救了你的命,你現在下了地獄居然還要找我算帳?」

「呵呵呵呵,你居然還敢和我提上一世,你居然還敢提上一世。」我笑得有些癲狂起來,「好好,你心胸寬廣,你救了我,那我求求你再救我一次吧,救救冥府好不好?你接著剜心,接著死一死,好不好!下不了手?沒關係,我幫你,手起刀落,可俐落了!」說著我又是一拳往初空身上招呼。

他一驚,側身拽住我的手,也有些動了怒:「你這悍婦!就不能好好說一次話麼!」

「好好說!」我也跟著怒了,「腦子裡充斥著被你欺辱的十五年人生,還有導致這十五年人生產生的那兩碗血一樣的孟婆湯,我們之間隔的是血海深仇好嗎!比屠了全家還慘好嗎!你讓我和你好好說?你先躺下變成屍體吧,我會坐在你身邊和你好好說的!」

「哈!」初空氣笑了,「說得好似這些年只有你吃了虧一樣!你那是個傻子麼!你不說我都以為你是裝作那副模樣來整治我的!小爺寬廣的胸懷不惜得去計較那些,最後捨己為人的救了你的命,你到頭來居然還敢怪我?」

腦海中驀地閃過初空那張蒼白的臉,心頭莫名的劃過一絲不祥的情愫,我僵了一瞬,立即用沖**火將那點苗頭按捺下去:「救我?我謝謝你大爺!誰稀罕你救了!你裝什麼高尚,什麼讓我長長久久的活得安好,你分明就是想快點下地獄來投胎與我錯過後面幾世情劫,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你這卑劣的私心!」

初空下頜一緊,神色一厲,嘴一張又立即閉上,臉色氣得發青。

我繼續道:「我偏不成全你,我偏要下來與你一起投胎,偏要和你丫死磕!你打我呀你打我呀你打我呀!」

「小爺我今日就是要打你!」他似氣狠了,一手揪住我的衣襟。我此時也怒紅了眼,反應奇快的雙手伸到他腦後,拽住了他的頭髮:「你放手!不然我今天拔光你這一頭毛!」

「你還威脅我!」

「我就威脅你!」

我兩人一同喘粗氣,大眼瞪小眼的對峙的半晌,愣是沒有一人先動手,適時,旁邊弱弱的插了個聲響進來:「兩位,你們還是把孟婆湯喝了再慢慢談吧,談完了就去投胎,這才是真解脫……」

我耳朵動了動,扭頭一看奈何橋那方,一名鬼差將孟婆湯端著,他身後站了無數的鬼差,閻王殿那方有人急急趕過來,看樣子像是閻王與判官。我眼神轉了一圈,最後落在鬼差手中那碗孟婆湯上,黑糊糊的藥汁味猶在喉頭迴盪。

我轉頭回來望著初空,初空也正望著我。

就是這男人……這男人給我生生灌了兩碗進去,讓我有了那般恥辱的一生,心頭邪火又起,我道:「喝,當然喝,這一世我一定給你灌三碗進去!」說完我奮力將初空往那方一拽。

初空大驚,立即紮穩下盤,「歹毒!」我一時沒拉得動他,又聽他這罵,想到之前他灌我的時候怎麼不說他自己歹毒!我登時大怒,奮起而咬之,一口鎖死在他的胳膊上,他痛得一聲悶哼:「哮天犬是你家親戚吧!」他捏了我的臉,「撒口!」

我嘴上不放,又在他肚子上狠狠揍了一拳,我第二拳又要打下,初空身子一轉,躲了過去,事實上我是打不過初空神君的,所以沒一會兒我便覺得眼前一花,後背一痛,是初空將我摁在了畜生道的井邊,他掐著我的脖子,青著臉道:「道歉!否則下輩子你就去給我做畜生!」

好啊,看誰做畜生!

我一咬牙,膝蓋彎曲,逕直頂在他小腹上趁他瑟縮之際,我一聲大喝,失出了全身的勁兒,將他身子頂了起來,初空愕然,我再接再厲的把他往井裡一翻,讓他頭朝下,直直落進畜生道裡面。

我心中狂喜,下一世終於可以擺脫初空了!可臉上還沒來得及笑,忽覺頭皮一痛,竟是初空拽住了我在方才抓打之中散落下來的頭髮,我只覺重心一偏,身子一輕,頭皮劇痛,我心中不祥的警鈴大作,想要伸手拽住什麼東西,可只抓到了一片虛空。只有初空宛如厲鬼一般的戾笑,拖拽著我落下無底深洞:「你倒是來與我死磕啊!你磕啊!」

神魂皆驚的我,睜大著眼,看著冥府幽黑的氣息離我越來越遠。耳邊仿似還有閻王不鹹不淡的感慨:「哎呀,糟糕,兩個仙人投了畜生道,這該如何歷劫呢?唔,我還是回去打個報告吧。」

畜生……

你們這群畜生!——

作者有話要說:九爺歡喜的捧大臉問你們~有沒有妹紙猜到劇情是這樣發展的啊~

下次更新在21號上午十點哦~
第二十章

再睜開眼,我看見的世界仿似與我往日看見的有些不大一樣。視野出奇的寬闊,嗅覺出奇的靈敏,泥土的味道,青草的味道,還有或腥或騷的一股膻味。

我眨了眨眼,覺著身子有些許不協調。我抖著腿站起來了,卻是四肢著地,用的是毛絨絨的肉爪,我抬起「手」伸出軟軟的還沒長好的爪子,頗為稀奇的看了一會兒,這……若是我沒猜錯,這貨應當叫虎爪吧。我扭過頭,往後面望瞭望,看見自己長長的身子和長滿毛的屁股,還有一條花紋相間的漂亮尾巴。

我怔了一會兒,隨即恍然大悟的回憶起來了,哦!我投了畜生道,成了一隻畜生。

畜生!

我用爪子抱住了臉。奇恥大辱啊奇恥大辱!想我祥雲仙子如此飄渺的一個存在,而今卻落到這步田地!我暗自為自己捏了一把辛酸的淚。但是再痛徹心脾的悲傷也改變不了我已做了畜生的事實。哀莫大於心死,我恍恍惚惚的望瞭望天,心間滋味陳雜。但轉而一想,初空也投了畜生道,變成了一個四肢著地的動物,我心情又難得的一陣晴朗。

好啊,李天王,你安排一下吧,兩隻連人話都不會說的畜生如何來場驚天地泣鬼神的虐心之戀。我等著呢。

我這邊正感歎著,忽覺脖子猛的被咬住,我大驚,卻嗅到了母虎的氣息,原來是我「娘」來了……

或許是天性使然,我現在雖被母虎叼著脖子,它只要輕輕一用力便能將我咬死,但我卻生不出半點戒心,任由它叼著我,晃蕩晃蕩的回了自己的「家」。

連草都沒有墊的窩,還有兩隻我的兄弟姐妹在咬耳朵玩鬧,見母虎回來它們都圍了過來纏著娘親要奶喝。母虎將我放下,便慵懶的躺在地上,一副任由你們吃的模樣。我的兩個兄弟姐妹們立即屁顛屁顛的湊了過去,我看了一眼娘親毛茸茸的肚子,實實在在的流了一把不知所措的苦淚。

我呆在母虎嘴邊的位置瑟瑟發抖,忽然,背脊一暖,溫溫熱熱而帶有些舒服的詭異觸感爬過脊樑,我駭然的轉頭一看,母虎伸出了長長的舌頭,對著我長滿毛的腦門又是一舔,舔得我傻愣的怔了神。

於是,它便在我怔神的期間,上上下下完完整整的將我全身舔了一遍,最後心滿意足的碰了碰我的腦袋,好像在說:「嗯,好了,去玩吧。」

我居然就這樣……被一隻母老虎給輕薄了……

雖然我知道它是在用舌頭上粗糙的倒刺給我梳理毛髮。可我……我……我淚流滿面,在冥府時我是怎麼腦抽了沒喝那碗孟婆湯呢。

懷著極其矛盾的心裡,我蹣跚著腳步,走到它肚子那方,望著正在吃奶的兄弟姐妹們,又聽得肚子在咕咕作響,我一閉眼,一埋頭,也湊了過去。

這樣的人生,又何嘗不是一種歷練。

過了數日這樣的生活之後我幡然醒悟,現在我雖是一隻畜生,但這並不妨礙我修道,我大可**成妖,繼續過體面的人類生活!

只是,現在問題在於我是朵**未成便被月老點化的仙,說白了就是走了後門的水貨,在以前的**中我只會粗略提高自己的修為,但如何入門卻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我一聲歎息,耷拉下腦袋,頭頂暖陽傾瀉,透過茂密的樹葉星星點點的灑在我身上,我懶懶的打了個哈欠,恍惚之際仿似看見初空躺在搖椅上一晃一晃的看書,他說:「小祥子『我守其一,以處其和』這話你到底學懂了沒?」

我當然懂,不懂的是那個傻子。

對了!我現在猶還記得上一世初空一遍一遍教過我的那些道家心法,之前那個我太笨,一直學不會,初空便一直在教我入門,現在只需稍稍一回憶初空指導的聲音言猶在耳,我興奮的起身跳了跳,我旁邊的兩隻小老虎也跟玩似的一起與我跳了跳。

我不理會它們,獨自找了個草叢裡面坐下靜靜回憶那些入門的法則,寧神靜心,開始了我的修道生涯。

不了三月,母虎開始教我們捕獵的時候,我的反應與感知明顯比其他兩隻幼虎要強,按照目前這個形勢,我估摸著再循序漸進的修個一年我便能口吐人言了,這項認知讓我十分的高興。心裡對初空與修仙修道的法子也萬分嘆服,難怪上一世他以一個凡人之身便能在短短二十年裡修成半仙,那傢伙傲慢雖傲慢,想來還是有點真本事的。

今日陽光正好,**空隙小憩的我在地上打了個滾,開始回味起了前世。

其實靜下心來想想,上輩子的初空對我也沒有壞到極致,下地府那會兒是因為新仇舊恨疊在一起了,我才那麼出離的憤怒,現在看來,初空這傢伙除了愛使喚人、愛欺負人、脾氣奇怪、對人苛刻、做事混蛋了一點,對傻祥那個徒弟還是挺不錯的。

他最後還能剜了心救我,也算是盡了一分同僚之誼。

可只是同僚之誼?我想,他當時剜心剜得可是毫不猶豫啊,換做是我只怕都沒法做到手起刀落那麼利索,畢竟那是自己的肉,這和當初我救陸海空時,由別人下手完全是不一樣的概念。

陽光照進眼睛裡,有些迷眼,不知為何,我陡然間憶起了那日屋簷之上,初空帶著濃厚酒香的溫熱一吻。

四肢一僵,我的思緒霎時一片空白。

他是沒有喝孟婆湯的,我清楚,他比我更清楚,但是上一世他卻……

是酒後亂性,還是……腦海裡飄過一個想法讓我燒紅了臉,但是老虎是不會臉紅的,所以我整個身子都滾燙滾燙的熱了起來。不會吧……不會吧!

那傲慢的神君初空居然真的……真的與我生了情?我甩了甩腦袋,強迫自己把這個荒誕的想法甩出去。我與他可是狹路相逢的仇人,命定的冤家!

雖然,曆前面兩世情劫的時候,不管是我有記憶還是初空有記憶,我們都很默契的沒對對方下狠手。

但我與他一見面就打架!

雖然,這一次好像只有我在埋頭揍他,他只是嘴上不饒人了些……

我在替他解釋什麼!

我在樹幹上奮力的磨了磨爪子,把它想做初空的臉,刨了個痛快。心緒平復下來之後我趴在樹邊耷拉著腦袋,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奇妙的想法……其實,如果是陸海空那樣子的初空,他要喜歡我,我也是歡喜的。

身子有些微微燥熱,但我卻並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在母虎身邊成長的日子十分快,又過了一年多的時日,母虎又懷孕了,它將我們驅走,讓我們各自去尋找自己的領地。適時我已經能口吐人言,算得上是個靈物了,不再需要像我的兄弟姐妹一般整日為了茹毛飲血而奔波。

做山林間做一隻萬獸之王,還是挺舒坦,至少沒有哪個動物活得不耐煩了敢招惹到我頭上來。

照常理來說,確實是那樣的,但生活總會有不按理出牌的時候。

那是個美麗的日暮,我趴在湖邊靜靜的喝水,忽然,一陣微風掠過,我陡然嗅到了獵物的氣味,只是這種獵物向來過群居的生活,此時為何只有淡淡的一隻味道……

我抬頭一望,日暮霞光映照得晶瑩的湖面波光粼粼,湖的對岸,黑糊糊的大型動物也在靜靜喝水。它那副模樣莫名的讓我覺得熟悉得十分抽像。心裡一個念頭閃過,我輕輕開口:「初空?」

動物渾身一僵,隨即也抬起了頭。

眼神相交,我瞬間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噗!」舌頭一吐,我無良的笑了。那動物的身型僵硬的越發厲害。我趴在地上,止不住的用爪子狠狠拍地:「野豬!哈哈哈哈!你居然投成了一隻野公豬!哈哈哈哈!」

初空又羞又惱,一扭頭,轉身便走。我一看,忙止住了笑,踏進湖裡向他遊去:「哎!你等等,有事和你商量。」

我再度踏上岸,甩了甩一身的水,然後望著他又「噗」的一聲笑了,初空仿似徹底惱了,他冷哼一聲,傲慢的仰起頭,嫌棄我道:「真不知一個女子變成了母老虎有什麼好驕傲的,這是上天的諷刺麼。」

他聲音粗壯,比往日沉了不少。我也顧不上反駁他,笑得全身沒了力氣。初空忍無可忍,蹄子將地上的石子一踢,一顆一顆連續不斷的打在我的頭上,砸得我生疼,我惱了:「你不是喜歡我麼!為什麼還要老是欺負我!」

初空一驚,連連往後退,結結巴巴了好半天才怒衝衝道:「誰誰誰誰誰……誰他媽喜歡你!」

「你上一世沒喝孟婆湯還親了我!」

「那是因為醉了。」

「你不喜歡看見我和石頭妖在一起是在吃醋。」

「那是因為討厭石頭妖。」

「你最後還為了救我把心挖了。」

「那只是為了還你一個人情。」

「不管其他怎麼說,你陸海空那一世絕對是喜歡上我的了!」

「只是因為喝了孟婆湯,神志不清!」

我一問,他一答,天衣無縫得就像是他已經在心裡排練過無數遍一樣。不知為何,聽得這些答案,我心頭卻有些失望,好在動物的臉從來都是做不出表情的,我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你在心裡果然還是想害我的。」

初空猛的抬頭:「這個結論你到底是怎麼……」他嗓子一鎖,愣是把後面半句憋死在肚子裡。頓了一會兒,他呼呼的喘了幾口氣,咬牙道,「沒錯!我就是想害你,你趕快去投胎不要礙著我的視線了。」

「哼,你道我稀罕看著你麼。」我揉了揉額頭,道,「野豬空,咱們打個商量吧,劃分一下楚河漢界,在這一世,你不踏入我的領地,我不踏入你的領地,管他李天王怎麼安排,咱們老死不相往來,這總行了吧。」

初空看了我一會兒,還沒說話,忽然大地猛的一震,林間鳥兒成群飛起,日暮的山林頓時嘰嘰喳喳的吵鬧起來。

我怔了怔:「地牛翻身?」

初空的聲音卻嚴肅了下來:「不對。」他扭身便往西邊跑,我惱了惱頭,不明所以,也揣著好奇與他一起跑了過去——

第二十一章

「喂。」在草叢中隱藏好身影,我輕聲問初空,「他們在拜什麼?」

此時太陽的光輝已漸漸褪去,夜幕降臨。兩名男子舉著三個火把,跪在地上,對一個黑糊糊的洞|口行三叩九拜大禮。

初空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緊緊的盯著那兩人,略微沉吟了一會兒,他道:「你,去,嚎兩聲。」

他這態度令我心生不爽,我冷冷一笑:「你自己嚎去啊,憑什麼要我?」初空二話沒說,一撅蹄子,徑直叉在我的爪子上,我一聲痛呼,虎嘯驚了山林。

我咬牙,這傢伙……這傢伙……

「啊!」一個男子慘聲驚呼,「老……老虎!」他手中的兩個火把掉在地上,如同嚇癱了一般,只有一點一點往後挪,另一個年長些許的立即舉著火把對著我,他一邊往後退,一邊把地上那人拽起來,「冷,冷靜些!它怕火,不會輕易過來。」

他既然都如此說了,我一邁步,仰首挺胸的便踏了出去,那兩人嚇得渾身顫抖,汗如雨下,我盯著他們上上下下的打量,那膽小點的男子徑直嚇得兩眼一翻,倒了下去。我一愣,正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嚇死了人做了殺孽,另一人忽然拔腿就跑,眨眼間便沒了人影。

想來,他是覺得我已經有了食物,定然不會再去追他了。

我搖頭歎息,生死之間方能見真情,這話果然沒錯。身後草木作響,是野豬空走了出來,我用肉肉的爪子輕輕拍了拍暈倒在地的男人腦袋:「喂,你看,是你支使我出來的,出事了,你自己把他駝回山下村莊裡去。

「你現在還有心情管這些愚蠢的人類。」初空不鹹不淡的諷刺了我一句,「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沒眼識。」他不再搭理我,逕直往黑糊糊的山洞裡走,四隻蹄子行得極為慎重。

我雖對他這態度極不滿意,但見向來傲慢的初空都行得如此小心,我便也忍住脾氣,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後面走。

山洞裡漆黑,若是人類進了來怕是片刻便找不著北了,但好在老虎的夜視力著實比人類強上不少,洞中的事物我皆能感知得清清楚楚,哪裡有石塊,哪裡有水坑……等等,這水坑為何卻有鮮血的味道?

我順著水滴落下來的軌跡往上一望,見洞|壁上裂出了一個牛頭大小的縫,水正是從這裂縫|中流出來的。

我抬著頭還在自己打量,忽見一個人頭從裂縫中被慢慢擠了出來。我心頭大驚,正在愕然之際,看見那人的表情扭曲,形容瞬間枯槁,皮肉不知被什麼東西一下子吸了去,只留下一副枯骨,「嘩啦啦」的從裂縫中落了下來,在我前爪前堆成一堆白骨架。

我雖已成仙,但在仙界從來過的都是安樂的生活,沒見過死得這麼慘的熱,登時被嚇得倒抽冷氣,下意識的想拽住前面的初空,哪想他現在卻是只野豬,在前面拿著屁股對著我,我露了尖利的爪子,一個不小心,抓在野豬空的皮糙肉厚的屁股上:「有妖怪!」我大叫。

初空也是一陣大叫:「你想被我剁了爪子拿去泡酒麼!」

「可是真的有妖怪!」我抬著爪子指了指洞|壁上方的裂縫,又指了指不遠的白骨架,「剛才掉在我腳前的,才被吃了乾淨。」

初空沒再指責我,轉頭看了看那堆白骨,聲音微冷,「現在你可知道方才洞外那兩個男子是在拜什麼了。」

我搖頭:「不知道。」

初空覺得無可救藥一般看了我一眼,道:「兩個人拿了三個火把,顯然是之前來了三人,而有一人進了這山洞裡來。」初空用蹄子指了指地上那堆白骨,「這個人,被做了祭品,他們是在祭祀,上的是活祭,供的……」初空沉思了一會兒,「供的是誰我不知,但能肯定的是,絕對不是天界的神仙。此處陰氣十足,簡直就像……」

冥府。

初空沒說出來,但我大概已能猜出他的意思了。我的修行進度到底還是比他慢了一點,一開始察覺不出這裡氣息的詭異,但經初空如此一提點,我稍一留意便感覺了出來,此處氣息陰冷,與冥界簡直一模一樣。

初空四處探了探,道:「這裡地脈極陰,應是與地府相聯。」他聲色凝肅,「看方纔那兩人的樣子,這活祭應該是常有的事。」

我奇怪:「可接受活祭極損陰德,且容易墮入邪道,這明明明令禁止了的,沒聽說過地府裡哪個神仙在幹這勾當啊。」

「哼,神仙做了妖怪的惡行,還敢到處招搖?」初空嫌棄我道,「你在天界這麼多年來到底都幹嘛吃的,腦子裡一點常識都沒有麼?」

我露了尖尖的利爪,森森道:「你再這樣和我說話我就挖掉你屁股上的肉。」

初空的野豬尾巴甩了甩,繼續道:「冥府在職的神仙,諸如閻王判官之類的,為了平等的對待每隻鬼魂,他們是不能接受祭品的。地藏王菩薩不殺生,下面的鬼差沒享受祭品的權利,所以在地府工作的人不會要祭品,更別說活祭。除了他們,冥府還有天界下來的神仙,天界的神仙下冥府無非就是兩種可能,一是如同你我這般,為了歷劫而來,中途做個短暫停留。我們沒時間也沒能力要祭品。至於第二種嘛,便是犯了大罪,要到十八層地獄受重刑的罪神。」

我心中一驚,道:「明明在地府受刑,現在居然還而現在還做這樣的事,這可是罪上加罪,哪個不要命的神仙敢造如此深重的孽啊……」

初空沉默了半晌:「這事必須儘快告知閻王。」

我贊同的點了點頭:「但情況咱們還沒摸得太清楚啊。」我一邊說著,一個縱身攀上了旁邊的洞|壁,探出腦袋往裂縫中打量,「我先看看……」

「不可!」初空的聲音還沒傳到腦海之中,我腦袋已探入裂縫中左右轉了一圈了。左邊右邊沒有東西,上面沒有東西,下面……

一道金光在陰暗的氣息中忽然閃過,我還在驚訝,忽覺呼吸一窒,一股森冷之氣撲面而來,逕直撞在臉上將我大力的往後一推,我身子一仰,四腳朝天的摔在地上:「好痛!」我大呼。

野豬蹄子跑得踢踏作響,初空在我旁邊停了下來,長長的鼻子在我腦袋邊蹭了蹭:「傷到哪兒了?」

陰冷的氣息尚還纏繞鼻尖,我說不清心裡是何感受,只得愣愣道:「不知道……脊樑摔得痛。」

見我確實沒事,初空愣了一會兒,勃然大怒:「你再魯莽試試!這是能隨便亂看的麼!你當真以為現在這是在歷劫就死不了了麼?到時候魂飛魄散了你看誰能給你拖回來!」

「你生什麼氣?我魂飛魄散了你不正好不用曆接下來的幾世情劫了麼?」我奇怪的看他,見他聽聞我這問題之後愣了一瞬,我恍然大悟,忍痛站起身來,搭了個爪子到他頭上拍了拍,「我懂我懂,你果然是喜歡我的。」

「喜歡你大爺。」

「你不用口是心非的遮掩了。」

「遮掩你大爺!」

我無奈的搖頭歎息,「我魅力太大我知道,在感情這方面我有時候確實太遲鈍了些,喜歡上我著實是辛苦你了。」我頓了頓,「你就且辛苦著吧。」

野豬空的喉頭發出「咕嚕嚕」的低嘯聲,似怒似惱。他一扭頭,甩掉我放在他頭上的爪子,怒氣衝衝的往洞外走。

我琢磨了一會兒:「你是在害羞麼?喂!這種時候你心裡是不是想讓我來追你啊!你直說嘛,我說了我有點遲鈍的!」我小跑著,跟在他身後,初空仿似忍無可忍的扭過頭來,恨道:

「小爺要去自盡!你離我遠點!不准和我死一堆!」

我覺得歷經前面兩世情劫之後,我與初空都把生死這東西看透了,瞧他說自盡說得多麼的輕鬆自然。

可等我們走到洞|口,看見外面的火把將天都照亮了,我點了點頭:「我好似已經預見到我的皮毛被扒下來賣,你的肉被煮熟了吃的場景了。」

洞|口外,數十名壯碩的漢子拿著各種棍棒刀叉舉著火把站著。想來是方纔那個逃走了的男人去他的村莊叫了人上山來殺虎。

「還有只野豬!」

「是那大蟲的食物吧。」

「看起來不大像啊……」

壯漢們議論紛紛,我看著他們手中的武器,心中有些打鼓,這些兵器看起來又鈍又舊,肯定是不會讓我死得痛快的,脊樑現在還在隱隱作痛,我小聲對初空道:「咱們可不可以換個體麵點的死法。」

初空淡淡掃了我一眼,聲音中依舊帶著對我的嫌棄:「小爺我去引開他們的注意力,你自己瞅準機會跑。別蠢得連幾個人類都躲不過。」

言罷,他一撅蹄子,找準人最多的方向,一頭衝了過去,那方的村民登時亂作一團,武器挨個的往初空那皮糙肉厚的身體上砍。但再是皮糙肉厚應該還是會疼的吧……

他知道我怕死又怕疼,所以這是在給我找機會逃走麼……

看著他笨重的身體被人群圍攻,明明畫面滑稽可笑,但我心頭不知是什麼滋味。就像第一世時,在那火光沖天之中,我看見家破人亡的陸海空被卡在狗洞裡時一樣,仿似心尖最柔軟的那根弦被輕輕一觸,我分不清這感覺到底是酸是澀。

這個傲慢的初空神君,或許在內心裡也與那一世的陸海空一樣,有著隱藏在心底的溫柔和體貼,一旦不經意間透露,便會直接攻得我潰不成軍。

明知他的目的就是在找死,也知道他或許是想借這個法子錯開與我後面的幾世情劫,但我就是頭腦一熱,一聲長嘯將所有人都震得呆住,我撲身上前,先摁住了一個打初空打得最厲害的人,對著他的臉便是一通吼,那壯漢被我嚇得神情呆滯,連顫抖都忘了。

有此虎威,我萬分驕傲,可好景不長,對方人多,沒一會兒我便被耗盡了力氣,趴在地上,我瞅了一眼野豬空,他兩眼翻白,顯然是已經踏上了黃泉路。

我一聲歎息,衝動啊衝動,白白搭上一條虎命。

扒皮取骨,被作為畜生殺掉,我這一世死得比哪一世都還慘……——

作者有話要說:啦啦~入V第一更~

沒想到吧~第三世是用來水掉的!哈哈哈哈!
第二十二章

黃泉路我已熟悉得根本就不用鬼差來引了。

一路輕快的走下去,在冥府的招牌前看見了初空正在與一個鬼差說話,走近了隱隱約約聽見他在說:「勞煩通報,我有要事要見閻王。」想來他也才下來沒多久吧。

矮了初空半個身子的鬼差點了點頭,正要去給他通報,轉眼過來瞅見了我,登時一張青黑青黑的臉變得更加青黑起來,他連連往後退了數十步,大叫道:「來了來了!他們倆又撞見了!」

冥府本就寂靜,他這麼一喚,仿似忘川河水在那瞬間都停滯了流動一般,整個冥府僵了一瞬,鬼差和來投胎的鬼魂們登時做鳥獸散,獨留我與初空尷尬的佇立。

我撇了撇嘴,無言的抹了一頭冷汗,心道,我和初空站在一起,是給他們帶來了多大的心理陰影啊……

我正感歎著,初空扭過頭來望見我,危險的瞇了眼:「不是叫你自己想辦法逃麼,怎麼蠢成這幅德行。」

不想去與他解釋我心裡那些九曲十八彎的思緒,我道:「頂著一副畜生的皮毛能活得舒坦麼,我才不稀罕去做一隻虎妖呢。」我徑直往閻王殿走去,「且去與閻王告知了上面那事,該和孟婆湯便喝孟婆湯,該投胎便投胎吧,下一世李天王愛怎麼折騰便怎麼折騰去吧,我可不想費心費力的與你鬥了。累死了。」

我往閻王殿那方走了一會兒,沒聽見初空的冷嘲熱諷,也沒聽見有腳步聲跟來,我奇怪的往後一望,見初空略有些怔愣的盯著我,我奇怪:「你不是要去閻王殿麼?走啊。」

初空眨了眨眼,仿似這才回過神來,他傲慢的一仰頭道:「哼,小爺要做什麼自己當然清楚,誰要你提醒。」

我捏了捏拳頭,這傢伙真是……忍下怒火,我不再理會他,心想偶爾讓他得瑟一得瑟也沒什麼大不了。

推開厚重的大門,我邁步走入閻王殿,難能可貴的是今日閻王竟然沒有仰頭在書案之後睡覺,而是一本正經的伏案而書,像是在處理什麼重大事件的模樣。他身邊的判官卻看著他書寫的東西,忍出了滿頭的青筋。

「閻王。」我規規矩矩的對他拱手拜了拜,「又見面了。」

閻王抬頭望我,眼神倏地一亮:「哦!小祥子!好好,你又來了啊,初空神君沒來?」他一臉詭異的興奮。直到看見隨後步入大殿的初空,他才滿意的點了點頭,擱下了筆道,「你們來得正好啊,方才天界才給我傳了書信一封。」閻王倚在寬大的太師椅上,抱著手,笑瞇瞇的望著我和初空。

我被他這笑容看得心裡發毛,往後面退了退,初空卻在這時一步跨到我身前來,用半個身子擋住了我,他問:「天界的書信說什麼?」

「是給你二人的。」閻王將書信撚起來,「唔,我念這信之前你們不先來一架?」

我抽了嘴角,這閻王素日裡是有多無聊啊,這麼喜歡看我和初空把冥府鬧得雞飛狗跳的?

見我們都不搭理他,閻王頗為無趣的撇嘴道:「好吧,這信是李天王寄來的,說是你二人在冥府人間的種種作為著實做得太過分了些,讓他寫的命格一個沒中,第一世死錯人了,第二世完全改變了他所寫的命格走向,第三世,唔,他還沒寫完,但你們已經下來了。如此種種,皆讓他灰心失望,歎白了不少頭髮。」

他如此一說,我確實覺得有些對不起大鬍子李。

「所以嘛,李天王在這信裡說了,下一世投胎,要你們必須在人界活過二十年,如若不然,你們再下地府後,皆交由我來處置。」閻王兀自咯咯笑了一會兒,「我已經預料到了,你們一定活不過二十年。」

喂……這傢伙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來做閻王的啊。

閻王桀桀笑道,「兩位仙人知道,閻王這確實是個憋屈的活兒,有一次能隨意處置人的機會是多麼難得……嘿嘿嘿嘿。你瞅,我已經把怎麼罰人都已經寫好了。」

我定睛一看,登時看得虎軀一震,罵道:「你妹。」前面的初空亦是狠狠一震,「你大爺。」

逗閻王大笑十次,給閻王捶背十次,輕吻閻王臉頰十次……這他媽都是些什麼!

原來,他方才是寫這東西寫得這麼認真,也難怪判官看的一臉抽搐。閻王一臉期冀的望著閻王殿的天花:「你們儘量早些時候下來啊。」

我揉了揉額頭,初空也在前面揉了揉額頭,他沉默了會兒,收斂了心情道:「閻王,正經事。」他向前跨了一步,聲音嚴肅了下來,「此次投胎,我見著了人界有一方洞天與冥府地脈相連,有人在那裡供奉活祭。」

閻王一聽這話,神色一凝,臉上所有玩笑的表情盡數斂去,「具體方位?」

「約莫在麓華山那一帶,若是冥府這兩日未收到因活祭而死的魂魄……也就是說,那位接受祭祀的神仙,是將祭品的魂魄也一併吞了,這已是邪魔之道,需得儘快通報天界,早做防備才是。」

閻王點了點頭,沉吟了一會兒,他對一旁的判官道:「立即著十名鬼差與我下十八層地獄看看。」

知道事情嚴重,判官也半分不敢耽誤,一躬身,立即退了出去。閻王坐了一會兒仿似等不住了一般,也跟著判官一同出了大殿,一邊走一邊道:「你二人無需操心此間事宜,自去投胎吧。」

我望瞭望初空,初空也望瞭望我:「傻愣著幹嘛。」初空冷哼道,「你不是很期望去投胎麼,去啊。」

「你這麼大火氣幹嘛,我又沒說不去。」

我轉身出了閻王殿。地府工作人員不多,被閻王抽走了十名就更少了,而今看守鬼魂喝孟婆湯的就只有一個鬼差,且這名鬼差看起來還有些呆頭呆腦……心底的惡性因數滾動出來,我突然又心生歹念。

回憶起自己什麼都記不得的那一世,被人欺壓的苦難,我恍然覺得什麼李天王的失落都可以滾遠一點了。我理了理衣襟,正要上前討要孟婆湯喝,忽然背後傳來初空的聲音:「喂,小祥子,打個商量。」

我側頭看他,他指了指那鬼差,「騙過他,咱們這一世誰也別喝孟婆湯,待轉世之後,延續你上一世說的那什麼,劃清楚河漢界,老死不相往來。」

陡然聽見這話,我不知為何心裡空了一空,眨巴著眼愣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好啊,當然好。」

初空盯了我一會兒,擦過我的肩頭,逕直走向那鬼差,要了一碗孟婆湯。我不知初空要玩什麼花樣,也忙跟上前,同樣要了碗孟婆湯。

初空一手端著湯,卻不急著喝,另一手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圓圓的珠子,高深莫測一般道:「此珠乃是天上地下唯有一顆,有**力,我不能帶去人界,待會兒等閻王回來了,你且幫我把此珠交予他。」

我看著這天上地下唯有一顆還有**力的珠子,抽了嘴角。你確定這不是方才在路上撿的破石頭?

初空將珠子遞給鬼差,卻猛的一手滑,圓圓的珠子掉在地上,骨碌碌的滾遠了。呆鬼差約莫覺得這是神君委以大任於他,連忙跟著珠子追去,初空一側身,將一碗孟婆湯盡數倒在忘川河中。我心裡萬分唾棄他這種欺負老實人的行為,然後一側身,跟著把一碗孟婆湯盡數潑回忘川河中,讓它跟著河水晃晃悠悠的流向遠方。

呆鬼差沒找著珠子,回了來,撓著頭一個勁兒的對初空道歉,初空擺了擺手,繼續做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罷了罷了,都是天命吧。」

一顆石頭滾到一堆石頭裡面,找到了才是天命好吧……

過了奈何橋,行至六道輪迴旁邊,我看著井中陰陽兩分的世界,心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初空,我覺得在咱們身上發生什麼意外都說不定,劃分楚河漢界老死不相往來這個太虛幻了,咱們還是來點實際的吧。」

初空斜眼看我,我鄭重道:「下一世,你投成女人好了。」

他危險的瞇起了眼:「小祥子,咱們不妨再換個方式吧。」他道,「你乾脆投成男人好了,左右你有顆糙漢的心,下一世讓你的身體和你的心靈達到統一,又避免了咱們生出那不該有的感情,這豈不是更好?」

「我不會做男人,習慣不了男人的身體。」

初空冷哼:「好笑,小爺堂堂血性男兒就能習慣女人的身體麼?」

他一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便極容易挑動我的情緒,我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咱們還是各投各的。」

我跨上輪迴井,正準備跳進去,忽覺肩頭一緊,是初空拽住了我的肩膀,我將我往「陽」的那方一拖,是想讓我去做一個徹頭徹尾的男人。

「大爺的!」我怎能讓自己吃這個大虧,順著初空的手抱住的他的脖子,使勁兒把他往「陰」的這一邊拽。

衣袂翻飛中,我倆拉拉扯扯混亂得不知道最後是用什麼樣的姿勢落進了輪迴井。但我記得,在黑暗來臨之前,心頭恍然有絲陰冷的氣息冒了出來,將我週身纏繞……

親,找不到最新章節的時候記得文~昌~書~院看看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
第二十三章

心口有股撕裂的疼痛,這是以往投胎都不曾有過的現象,難不成……我這一世患有心疾?

病弱的女子苦追貴公子不成,最後痛苦而死的橋段在我腦海裡閃過。我睜開眼,看見精美雕花的檀木床,想來我投的是個相當富貴的家庭,瞅著床幔上用金線繡出的鳳凰,嗯……搞不好這一世還投在了皇家。

心口的疼痛一陣強過一陣,我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登時大駭,連連的倒抽冷氣,這是什麼!

我的胸膛上竟插著一把鋒利的匕首!更驚悚的是我的胸膛又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麼平!這手掌為何如此大?上面還長滿了老繭,我的芊芊素手去哪裡了?即便不是芊芊素手,小孩該有的粉嫩小拳頭呢?這貨明明就是個糙漢的手啊!

我掙扎的蹭起身來,胸口尖銳的疼痛,還有失血過多讓我腦子開始發暈,才一投胎就要重新死掉麼?

「……下一世投胎,要你們必須在人界活過二十年,如若不然,你們再下地府後,皆交由我來處置。」閻王的話言猶在耳,我想到了那張紙上的懲罰,宛如有把比匕首更尖利的東西紮進心頭,我痛得顫抖。

不行……雖然搞不清現在是什麼狀況,但是我才來這人世這麼一瞬間,不能這樣死掉!若是這麼快又下了地府……我的後半生會毀掉的,絕對會毀掉的!

我握住匕首的柄,用力的向外拔。正在我奮鬥不息之時,陡然聽見了另一個連連驚呼的聲音。

我扭頭一看,是個身著華服的圓臉女子,她面色青白,才一起身便「哇」的吐出一大口黑血來,看樣子是中了劇毒。

這……這又是什麼狀況!一個富貴女子與一個糙漢躺在同一張,糙漢胸膛插著匕首,女子身中劇毒。臥槽!我到底是趕上了什麼爛攤子!

「臥槽!什麼狀況!」華服女子看見我,也是一陣大驚,說完這話,又捂著胸口一陣狂嘔。

一股不祥的預感再次劃過心頭,我戰戰兢兢,氣喘吁吁的問:「初……初空?」聲音出口,渾厚雄壯,我暗暗抹了一把辛酸的淚。

女子同樣驚駭的抬頭,望著我:「小祥子?」他嬌喘不停,「奶、奶奶的……陰魂不散。」

「陰魂,呼呼,陰魂不散的是你吧!楚河、楚河漢界,給我劃清楚了,不准,靠、靠近我!」一句話說得我上氣不接下氣,我好似已看見了閻王再向我招手。

「誰……還理你,小爺,小爺先救了命,你自己回地府,去、去親閻王的小臉蛋吧。」

我渾身一哆嗦,這實在是一個讓我賭上骨灰也要勇敢活下去的巨大動力。我手一緊,牙一咬,使出最大的力氣,狠狠一拔。匕首退了約莫一寸餘長出來,但還是有一部分插在我的胸膛裡。鮮血流得更多,我氣得大罵:「哪、哪個龜孫子捅的!老……老子胸膛裡面,有黃金嗎!」

初空那方顫抖著滾下床榻,一邊吐著血,一邊奮力的往桌子那方爬,他一抱住桌上的茶壺,便開始大口大口的喝水,可沒喝多久,茶壺裡的水便沒了。

初空也是勃然大怒,手一拂,將桌上的茶具盡數打翻在地,瓷器劈里啪啦的響得歡樂:「窮鬼!你家連水都沒得喝!」

正在我倆皆陷入絕境之時,這窮鬼家突然有人推門而入。

「將軍!」一個勁裝男子大步向我走來,「將軍!怎麼會這樣!」初空那方也有兩個婢女嘰嘰喳喳的奔了過去:「啊!公主!公主你還好吧!」

我已經沒力氣答話,也沒力氣多想了,只有奮力的眨了眨眼,在內心奔騰著草泥馬,我和那公主怎麼樣了,還好不好……你們有眼睛看不見麼……

我再醒來的時候,胸膛的匕首拔了,傷口已經包紮好了,那個勁裝男子跪在我的床邊,埋著頭,一言不發。我咳了兩聲,想要坐起身來,那人忙來扶我,給我伺候好了,又跪了回去。我奇怪:「你這是做什麼?」

「屬下護主不利,請將軍責罰。」

我撓了撓頭,很想說自己什麼情況都還不知道,但是看見一個英勇的漢子在我面前虎目含淚,我還是不忍心告訴他,你家主子已經駕鶴西去了,我只是一個來逛一逛的弱女子。我清咳了兩聲,問道:「那個,初,唔……公主呢?」

跪在地上的男子猛的抬頭:「將軍何必還掛念那她!那青靈公主害了馨雲姑娘,又對將軍你下此毒手,實在是歹毒非常,將軍萬不可再容忍她為非作歹!屬下懇請將軍將此事稟報皇上,太后便是再護著青靈公主,也不能對謀害親夫這事實視而不見!」

我摸了摸鼻子,心道,原來這還是個三角戀的故事,公主喜歡將軍,將軍娶了公主,心裡卻喜歡別的女子,公主一氣之下殺了那女子,又殺了將軍,咦……不對啊,那她自己怎麼會中毒的?難道是謀殺親夫之後心生絕望,服毒自盡了?

我沉著臉不說話,那漢子又道:「將軍!青靈公主此舉實不能再忍了!」

我為難的撇了撇嘴,就算你這麼聲淚俱下的控訴,我也沒辦法啊,因為現在在那個身體裡呆著的是天上的初空神君,又不是什麼青靈公主。而且這事情我摸不清前因,預見不了後果,對自己身邊的環境也不熟悉,甚至連人都不認識。這一世我又沒修仙不會法術,還要在這世上盡心盡力的活上二十年。我若是現在把這個青靈公主給不明不白的坑了,初空死了便算了,他要是死不了,回過頭來不知道要怎麼坑我呢!這險冒不得,我與初空現在好歹也算一根繩上的蚱蜢,在情況沒有明朗之前,我絕不能和他窩裡鬥。

我擺了擺手道:「你先下去吧,此事在自己斟酌。」

男子雖面有不甘,但也不敢衝撞我,咬了咬牙,埋頭恭敬的答了聲「是」。

我心裡正在為這種使喚人的滋味暗爽,忽聽門外一陣嘰嘰喳喳的吵鬧:「公主不可啊!您現在還不能下床!」「公主若要見將軍也不急於一時啊!注意身體啊!」「公主!公主!」。

我的屬下臉色一變:「哼,這青靈公主實在欺人太甚!將軍,且待屬下去將她趕走。」

「慢著!」我忙喚住他,「那個誰,咳嗯,且讓她進來便是,無妨。」

「將軍!」

「讓她進來。」

「是……」

哪還用叫,初空穿著飄逸的衣裳,一腳踹開房門,邁步便走了進來,他面色依舊蒼白,但卻比那日看見他狂嘔鮮血時好了許多:「將軍?」他冷冷一笑,手指往外面一比劃:「除了床上躺著的那個,其他人全給我滾出去。」

我那屬下拳頭捏得死緊:「青靈公主,你!」

「吵得頭疼,都出去罷。」我一開口,那人咬了咬牙,強忍不甘,退了出去。

關上門,屋子裡只剩我與初空二人。

「你最好能解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初空行至我床邊,惡狠狠的瞪我。

我表示無奈的攤手:「我要是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就好了。」——

第二十四章

初空仿似恨得想捏死我:「叫你投男胎你便乖乖投就好了,你要是不掙扎,能鬧出這些麼蛾子來!」

「叫你投女胎你幹嘛不投女胎啊!」我反駁了一句,又道,「不是你懷著小人之心想坑我,我們能變成這副鬼德行!」

「好笑,這餿主意到底是誰先提出來的?你倒往小爺頭上叩屎盆子!」

「誰稀罕把屎盆子叩你頭上啊!別浪費了肥料!」

初空大怒:「你一個女人說話還能再難聽一點麼?」

我也大怒:「你要是和陸海空一樣,我能把話說這麼難聽?你還好意思指責我,活像你說話有多好聽似的!」

「呵,你還敢跟我比較,你要是像傻祥一樣乖乖的,我能對你凶得起來?」

這對話一出口,我沒能接上來,初空也是一怔。

房間裡沉默了許久。初空咬了咬牙,冷哼一聲在我床邊坐下。

我本不打算再理他,但看見一個雍容美人岔開兩條腿在我身旁擺出如此爺們的坐相,我覺得有些詭異滑稽,埋頭看見自己平坦而寬闊的胸膛,我又是一陣深深歎息。

我一歎,初空便也跟著歎,房間裡此起彼伏的歎息之後,我發出質疑:「可性別再如何轉,投胎也該投成嬰孩才是,這不倫不類的……還半點不給我適應的時間,這算什麼!」

初空轉過頭來,與我互望了一會兒,我們幾乎是同時的捶床低罵:「該死的李天王!」

我煩躁的撓了撓腦袋:「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一個是將軍一個是公主,還真成了親住在一個屋子裡,這要怎麼去劃分楚河漢界,老死不相往來啊。」

初空聞言,惱怒的表情一緩,眉頭微微挑起:「說來也是。」他摸著下巴沉吟,「二十年……」

我愁眉苦臉的重複:「是啊,還拚死拚活的要混滿二十年,這才一投胎就險些死掉了,以後要怎麼混啊!」

初空沉吟了半晌,忽然抬頭望著我,「小祥子,打個商量。」

我一聽他說這話下意識的便皺了眉頭,每次咱倆打的商量最後都不是商量的那個結果,亂七八糟的意外多得幾乎讓我自己都驚訝:「你又想幹嘛?」

「咱們先合作一段時間吧。」他抱著手擺出平時那副高傲的模樣道,「現在週遭的情況都太不明朗,待我們把這一世的形勢分析清楚之後再做打算。」

他這話說得在理,但這副表情就好似是他在恩賜我一樣,我按捺住心頭的不滿,問道:「怎麼合作?」

「真蠢。」初空嫌棄的瞥了我一眼,「我們要在這人世活二十年,要保命,有兩種東西絕不能碰,一是江湖,二是廟堂。江湖不用說,一群土匪拼著一腔雞血,成天沒有緣由的殺來殺去,朝不保夕。至於廟堂,我還好,而你嘛,嘖……」他彎唇一笑,說不盡的嘲諷,「只怕是活不過兩月。」

我將拳頭捏得劈啪作響。

「玩**,太心累,還是皇家**。小爺可不想淌這渾水。所以待情況明朗之後咱們瞅準機會便歸隱了吧,深山老林之中安安穩穩的躲著,我還不信天上能下刀子把我給戳死了。」

我點了點頭,道:「蠢,你想將週遭形勢分析清楚,找個人來問不就行了麼?」

他冷冷一笑:「搞清楚你我的身份!咱們現在是頂著這副皮囊在生活,斷不能讓人看出倪端,到時直接被灌上邪魔妖道的名頭拖出去燒了,你連哭都來不及。」

「是嗎。」我高聲一呼,「來人啊!」

我那忠心的屬下立即推門而入,戒備的看了初空幾眼,跪在了地上向我行禮:「將軍。」

我點了點頭,聲色嚴厲道:「你且告訴她,我是何人!」

屬下抱拳正經道:「回將軍,將軍乃是先皇欽點護國虎將之一,現任驃騎大將軍,十五歲時能上陣殺敵,十八歲時可帶兵突襲敵營,與萬人之中取匈奴王子首級!二十三歲大敗匈奴,令其五十年內再無精力犯我大齊!」

我點了點頭:「很好,你再告訴她,她是什麼身份?」

他看了初空一眼,埋頭道:「皇上幼妹。」

我挑了挑眉,這還是門門當戶對的婚事啊,男子英勇女子秀美,天賜佳緣,怎麼最後成了怨偶……我陡然想起那日我和初空在月老殿裡打的那一架,那一次可是毀了不少姻緣啊……我背上出了點冷汗,清咳兩聲,回過神來,我接著端著架子問:「你再說說,我素日裡對公主好還是不好?」

我屬下奇怪的瞟了我一眼,但礙於我嚴肅的神色,又垂頭答道:「將軍待公主……相敬如賓。」

唔,如此看來這將軍素日裡對公主其實是不大好的:「公主素日對我又如何?」

屬下語塞,正沉默之際,門外忽然有個丫頭衝了進來,我猶記得是那日一直在狂嘔鮮血的初空身邊一直問他好不好的丫頭。

丫頭撲在地上,一連磕了三個響頭,抬起臉來聲淚俱下的哭訴:「奴婢狗膽,奴婢深知以自己的身份輪不到在這裡說話,但將軍今日此問著實太讓公主難堪!往日公主待將軍一片誠心,天地可鑒!公主待將軍如何,將軍豈會全然無知無覺!公主往日不讓奴婢說,可奴婢今日要是再不說怕是要讓公主受一輩子的委屈!」

我豎起耳朵,等待她的下文,初空也靜靜的看著她。

那丫頭見沒人阻止也愣了一愣,隨即才道:「馨雲姑娘摔的那一跤不是公主絆的,她肚裡的孩子也不是公主讓她流掉的!她自導自演的一齣戲,誆將軍看了進去,這一切都不是公主的過錯,將軍為何又要責罰公主!將軍只知那馨雲有將軍的孩子,將軍可知公主也有了將軍的孩子!」

宛如一道晴天霹靂,砸在我與初空頭頂。

我一晃神,覺得世界有些慘白。我僵硬的扭過頭去看初空,他只睜大了眼,帶著些許極度訝異後的空洞,盯著跪在地上的丫頭:「你……你……」

丫頭繼續聲淚俱下的痛嚎:「公主!你別瞞著將軍了!奴婢知道你心裡苦,但你為何不與將軍說!為何還要自己扛著?這次竟……公主便是不想著自己,您好歹也想想腹中幼子,他何錯之有!而今尚不知那毒藥對胎兒有無傷害,公主實在不該再為難自己!」

初空臉色又是一白,「腹中幼子」與「胎兒」兩個詞敏銳的戳到了我與初空的神經,我眼神轉了轉,落在初空的腹部……那裡有個「我」的孩子?孕育在初空的肚子裡?

我一時覺得這一世荒唐得如此可笑。

「我……我懷……懷孕?」初空面色慘白,眼神渙散。他揉了揉額頭,像是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對。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他站起身來,一邊小聲呢喃著這話,一邊往門外走去,跪在地上的小丫頭要起來跟著他,被他狠狠的喝止:「站住!趴地上!不准動!」想來他現在思緒定是混亂至極:「我得好好冷靜一下……必須要冷靜。」

其實,問出這麼個結果來,我的驚訝程度並不比初空小,但是因為物件是初空,所以這件本來很悲催的事在我腦海裡愣是轉出了幾分喜感來。

我接著問跪在地上的小丫頭:「孩子有多大?」

「約莫三月了……」

「胡說!」我忠心的屬下發話了,「三月前將軍基本沒怎麼回府!青靈公主何來身孕。」

「奴婢對天發誓句句屬實!」小丫頭立即反駁道,「三月前將軍有次醉了酒,宿在公主房內……知道自己有身孕後公主本來也想差人去告訴將軍,但將軍日日與馨雲姑娘呆在一起……公主又是心高氣傲之人……」

我點了點頭,心中有些歎息,真正的公主或許到最後也沒把這事和將軍說,真正的將軍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其實還有一個孩子。

白白讓初空撿了個當娘的便宜……

突然之間,我好想看一看初空分娩之時會有怎樣的表情——

第二十五章 ...

  白日裡初空聽了有孕在身這個消息之後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我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此時突然來了興致,覺得自己便是摸不清別的東西,至少應該把自己住的地方給摸清了,當下忍著胸腔的疼痛,掀了被子,批了衣裳便走了出去。
  
  推開門便看見了一直敬業的守在門口的下屬,他見了我,大驚道:「將軍,你傷還未好,還需多多歇息才是。」
  
  我清了清嗓子,裝出一副深沉的模樣道:「躺久了乏得很,我出去走走。」
  
  「如此,且待屬下為將軍安排步輦……」
  
  我揉了揉胸口,心道凡人就是事兒多,這點傷走幾步路還能死人不成,我擺了擺手:「不用了,你點個燈籠給我帶路便好。」
  
  這屬下從前定是極為敬重將軍的,雖然面有猶豫,但卻還是不敢說什麼,打了燈籠便在前面給我看路:「將軍想去哪兒?」
  
  我眼珠轉了轉:「安靜點兒的地方。」
  
  他在前面一路靜靜的走著,帶我彎彎繞繞的走過許多小徑,停在花園圍牆外,我點了點頭道:「你在這裡等等,我想一個人走走。」
  
  他自是沒有異議。我獨自邁步走進花園,一來我便後悔了,此處確實安靜,半點嘈雜也無,大半夜的什麼也看不清,唯有假山背後一個池塘映著月光閃閃發亮。
  
  等等……池塘邊上立著的那人是誰?
  
  我瞇了瞇眼,定睛一看,登時大驚,那竟是公主模樣的初空!他……他這是在做什麼?難不成是因為生活對他的打擊太大,他想自尋短見?這可使不得啊!他死了,我孤軍奮戰,豈不是更難做了!
  
  「公主空!不准跳!」我大呼,「珍愛生命啊!」
  
  初空淡淡轉頭看我:「啊?」
  
  語言的力量始終是不大管用的,當下我腳一跺,幾步衝了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將他緊緊摟在懷裡:「你冷靜一點,我們談談!」
  
  「你在幹什麼!」懷裡的人奮力掙扎,但現在他一個女子的力量始終是沒有我一個糙漢來得強的,任由他纖細的手在我寬厚的胸膛不痛不癢的捶了幾拳,我鬆了他,將他肩膀一抓,捏著他狠狠晃了晃,他整個人仿似都被我晃散架了一樣,身子一軟,我就勢攬住他的腰,沉痛的說:「我知道你心裡苦,但是你也不能這樣對待自己。好歹……你也是有身孕的人了!」
  
  初空在我懷裡顫抖起來:「你……」
  
  我側耳,認真傾聽他的話語,他卻是掄了拳頭,狠狠打在我的臉上,趁我呆愣之際,他一把推開了我,指著我鼻子罵道:「你他媽別入戲太深了!」
  
  我揉了揉臉,介於如今我二人體格的差距,他這一拳實際是沒給我造成多大傷害的。我也萬分理解他現在的心情,所以便不與他計較這一拳頭的事了。
  
  盯著初空看了好一會兒,我奇怪問道:「你不是要自尋短見麼?」
  
  「尋你大爺!」他氣得跺腳,「你以為我是有多著急要趕下去和閻王親熱!小爺我傻麼!」
  
  我又指了指亮晃晃的池塘:「那你是在做什麼。」
  
  初空的神色瞬間變得蕭瑟起來,仿似一下就蒼老了數千歲:「我在感歎天命難違,李天王心狠手黑。」
  
  我無言,與他一同沉默的哀歎了會兒人生。
  
  「那……」我遲疑的開口,「孩子,你還是要的吧?」初空瘦削的肩膀一抖,我抬頭,眼神四處亂飄,「其實我還是挺想看看你生孩子的……畢竟為人父母,我還是第一次經歷。」
  
  初空的肩膀抖個不停,我仿似聽到了牙齒都要咬碎的「咯咯」聲。我打著哈哈,摸頭一笑:「當然,這事兒還是要女方做主。」
  
  話音未落,一塊石頭狠狠砸在我的頭上,我腦袋一暈,踉蹌了兩步摔坐在地,胸膛一痛,我感覺有溫熱的血液流了出來,我呆呆的一摸,在皎潔的月光下抹了一手的血,我駭得倒抽冷氣:「救命救命!我不要見閻王!」
  
  那方的初空也被嚇到了,他呆了呆,忙跑到我身邊蹲下:「有無大礙?」他一手捂著我的傷口,仿似想要以法術為我療傷,但是捂了半天,連屁也沒憋出一個,初空青了臉:「該死的凡人!」
  
  我忙拽了他的手:「不准說死!還沒到二十年啊!」
  
  初空喉頭一梗,緊緊閉上了嘴,他在衣袖裡掏了掏,頗為粗魯的掏出一張絲絹來,捂在了我胸口上。我也別無他法,只有乖乖的讓他捂著,靜待血液自己止住。
  
  月色朗朗,我能看清初空緊蹙的眉頭,清風徐徐,我能聽見沒了法力的兩個凡人交錯的呼吸,如此貼近。
  
  腦海裡有很多模糊又清晰的畫面閃過,有陸海空仰頭望著我靜靜微笑,也有初空輕輕拍著傻祥的背一同入睡,我恍然發覺,這好似是我與他第一次在兩人都擁有記憶的時候和諧相處,互幫互助。
  
  「喂……」
  
  「喂。」
  
  我與初空一同開口,也都一起愣了愣。
  
  「好吧,你先說。」
  
  「你先說……」
  
  我倆又是一愣,望著對方沉默了下來。初空深吸了口氣,道:「……對不住。」
  
  我呼吸一窒,忙轉了眼望天上的月亮,看是不是有人做了個假的掛在天上。但令人稀奇的是月亮居然是真的,更稀奇的是,初空方才與我道歉……也是真的!
  
  我傻眼了。
  
  初空眼神閃爍,瞟向不明的遠方:「在第二世的時候屠了楊府,雖然並非我本意,但也是我未來得及阻止,我趕去之時,聖淩教眾已經動完手了,之後未告知你實情,也是我……」
  
  「等等。」我打斷他的話,「你要給我道歉的,是這個?」
  
  初空眉頭一挑:「不然你以為是哪個?」
  
  我內心的狂風在呼嘯,難道不該為經常動手打女人道歉麼?難道不該為害得我要陪著他曆七世情劫道歉麼!難道不該為之前做的種種對不住我的事情道歉麼?他甚至都不是為現在將我傷口打裂了道歉。只是為了……
  
  他做的無數對不住我的事情其中最特定的一件!
  
  我懂了,點頭道:「你原來好那一口啊,你原來喜歡傻子啊!」
  
  初空聽了這話卻出人意料的沒有發怒,他盯了我半晌,眼神持續往遠處飄:「哼,你不也好那一口麼?那個叫陸海空的傻子,還是個瞎了眼的。」
  
  他這句淡然的諷刺微妙的將我心底某根神經刺痛了。
  
  我忘了胸口還在淌血,也感受不到疼痛,拽了初空的衣領,強迫他看著我。我盯著他,嚴肅而鄭重道:「你給我聽清楚了,陸海空不傻,他眼睛不好,但看得比誰都清楚,他心裡比所有人都清明。別再說他一句壞話。」
  
  初空呆怔的望著我,一雙黑瞳裡全是我被月光映白了的臉。
  
  隔了許久,他才失神的問道:「你果、果真……」
  
  我覺得自己這點心思著實沒什麼遮掩的必要,而且陸海空也早已經死了,死在初空的過去裡。
  
  我點頭,直直的望著初空:「沒錯,我喜歡他,很喜歡。」說完這話,我有些傷感的垂了眼眸,只可惜,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會想陸海空那樣對我好,我也再不可能那樣心疼和喜歡一個人。
  
  整理好心緒,我再抬眼,看見初空的那一瞬我又傻眼了。
  
  他漲紅了一張臉,全然不似被我警告過的模樣,臉耳根子都有羞澀的痕跡。
  
  我訝異的抽了抽嘴角:「哎……」
  
  「閉……閉嘴!」初空惱怒的將染了血的絲絹扔在我身上,他自己站起身來,踉踉蹌蹌的往後退了幾步,「小爺……小爺不想聽你說話!」言罷,他扭身便跑,儼然一副小嬌羞的模樣。
  
  我眨巴了一會兒眼,還沒回味過來其中滋味,便見胸膛血液持續而澎湃的往外淌。我大驚失色,連忙撿了絲絹將傷口堵住,掙扎著向花園大門爬去,嘴裡呼喚著:「救命!救命!」
  
  還沒看見初空產崽,我怎能在這時去親閻王的臉蛋!李天王你讓我如何甘心!
  
  花園一夜之後,我又撿回一條命。時光飛逝,眨眼間我養傷已養了兩個月了,兩月以來,我的傷好得差不多,週遭情況也瞭解得差不多了。
  
  我知道我的名字叫楚清輝,是個憑著自己出色的軍事才能混到將軍位置的武將,我那忠心的屬下名喚楚翼,是將軍的左膀右臂。那公主名號「青靈」名字叫芙盈,是皇帝的幼妹,當今太后最疼惜的一個女兒。
  
  話說,這段公主與將軍的孽緣要從將軍從小兵變成將軍的那一天說起,將軍入宮受封,公主在宮中對將軍驚鴻一瞥,從此非君不嫁,愣是讓皇上下旨,逼著將軍娶了她。
  
  而這時將軍還有一個與他私定終身的女子,也就是之前我那下屬無數次提過的馨雲姑娘。那姑娘是個醫女,曾救過將軍的命,將軍與她感情篤深,但礙於皇命,無奈之下只好先娶了公主。但將軍與馨雲的聯繫並未就此斷絕,他用不歸家的方式來抗議皇命,日日住在馨雲姑娘的別院之中,後來馨雲姑娘懷了將軍的孩子,卻不經意流掉了,據說是公主幹的,至於到底是不是公主幹的,這還有待商榷。
  
  而馨雲的孩子始終是沒了,將軍將這怒火發在了公主的身上,殊不知公主也有了他的孩子,心高氣傲的公主無法忍受這樣失敗的婚姻,最後選擇的與將軍同歸於盡。
  
  這是我瞭解到的事情經過,但這事的疑點尚有許多,我總覺得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我與初空的目的是擺脫目前皇親貴胄的身份,隱歸山林,但按照目前這情況,公主有孕,將軍有婚外情,公主她哥定是不會放我們歸隱的,而且朝堂上的形勢不如家事這般容易瞭解,要脫離將軍公主的身份,實在是讓人沒有頭緒啊。
  
  我坐在涼亭之中,靜看亭外秋色,飲下一口酒,又是一聲歎息。
  
  在我身邊伺候著的楚翼又立即給我添上了一杯酒。我滿意的點了點頭,除開情勢不大明朗之外,我現在的生活還是相當愜意的,吃喝不愁,還有貼身伺候的人,美好得堪比我第一世的日子啊。
  
  我打量了楚翼幾眼,心想,歸隱之後,我若還想過不用自己動手便能豐衣足食的生活,必定要想個法子把這傢伙給誆走,挑水砍柴,洗衣做飯,看門守家,他一個人可以全部包乾,甚至多誆一誆,還不用發他月錢。這實在是一個完美的勞動力啊,我現在必須將他拉攏著。
  
  我清咳兩聲:「楚翼,你也坐,來陪我喝兩杯。」
  
  楚翼一驚:「屬下不敢。」
  
  「坐。你親如我手足,實在不該有尊卑之分,日後有我一杯酒喝,你便也有一杯。」
  
  「將軍……」
  
  楚翼正待要說話,一個侍衛卻走了進來,抱拳道:「將軍,馨雲姑娘求見。」
  
  對了,我還差點忘了,目前這三角戀當中還有一個人活著,這馨雲流了產卻沒死,現在還來求見將軍,想來是多日不見君,心裡思念了罷……我有些苦惱,和一個女人談情說愛,這不是為難我麼。可騎虎難下,我只有點了點頭道:「讓她進來。」
  
  那侍衛微微有些遲疑道:「可是……公主好似也正往花園中來……」
  
  楚翼立馬道:「將軍,我且去將馨雲姑娘接到內房?」
  
  我估摸著初空總不會和一個女人打架吃醋,當下便豪氣的一揮手道:「還用躲著她不成,讓她們都來。」
  
  涼亭中秋風瑟瑟,我又飲了幾口酒,一個粉衣女子驀地跪在了我跟前,想來這便是那名喚馨雲的姑娘。可是情人相見,你一直跪著幹嘛……我打量了她半晌,見她一直埋著頭不說話,我摸了摸臉,覺著自己是不是臉色擺得太嚴肅了,當下彎了彎唇角,笑道:「起來罷。」
  
  底下的馨雲卻開始顫抖起來,她一磕頭,戰慄著道:「將軍……妾身……」
  
  聽到這兩個稱呼,我稍有些驚訝,看來這個將軍素日確實將馨雲當內人看待,但卻還是有嚴格的尊卑之分。我擺了擺手道:「你先起來。」
  
  馨雲這才抬頭看我,眼裡藏著打量:「將軍……不罰我?」
  
  有內情!
  
  我挑了挑眉,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你何錯之有?」
  
  馨雲埋頭琢磨了一會兒,才慢慢站起身來:「將軍。」她軟軟的喚了我一聲,坐在了我旁邊的位置上,「妾身思念將軍多日,今日……」她臉一紅,「奈何相思不解相思,無奈之下才來求見將軍,若是為難了將軍,還請將軍責罰。」
  
  我撓了撓頭,正想告訴她說話的時候別老往我身上蹭,結果耳邊聽得一聲冷哼,我一抬頭,看見初空領著幾個婢女走進園子裡來,我呆呆的望著他,那日之後我總覺得初空老是躲著我,見他一面可不容易了,今天我這般直勾勾的盯著他,不知為何,卻見他驀地臉紅起來……

第二十六章

初空在那方兀自臉紅了幾番,竟不躲我,緩步走了過來。

我飲了杯酒,打量週遭的人精彩的面部表情,馨雲將我挨得更緊,一臉驚惶。楚翼比我還緊張,悄悄靠到馨雲旁邊,就怕待會兒初空過來將她殺了一般,初空身後幾名婢女的神色也憤慨得十分精彩,唯有初空淡然了下來,抬著下巴,高傲的行至我跟前。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想來是懷孕讓他身子有些虛弱吧。我摸著下巴想,這樣的情況下公主和將軍的對話應該是怎樣的呢,我苦苦思索不得其果,卻見初空一拂衣袖,在我身側坐了下來,他指了指馨雲的手輕聲道:「放手。」聲音不大,但語氣中卻帶著把人鄙視到鞋底的傲慢。

馨雲立時被燙了一般撒了手,又「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杏眼含淚,楚楚可憐的將我望瞭望。

此時我還沒想出將軍該有什麼樣的反應,所以一直裝作高深莫測的飲酒,等初空自己收拾場面。

初空也拿了個杯子,倒了杯酒,他身後的侍女立即道:「公主,您有孕在身,不宜飲酒。」初空不動聲色的把玩了酒杯一會兒,將杯子往桌上一放,推到靠近馨雲的那一方:「我倒是忘了這回事,既然如此,馨雲姑娘便代本宮喝了這杯酒吧。」

馨雲渾身一顫,眼神中皆是驚恐。

我恍然憶起在皇家中賜酒與賜死沒什麼差別,但又知道初空這傢伙雖傲慢無禮但絕不會如此隨興殺人,這酒約莫是在逗她玩兒吧……於是我便也睜大了眼,興沖沖的望著馨雲。

「將軍……」身後的楚翼比我還急,我擺了擺手,讓他閉嘴。

馨雲求救一般看了我一眼,我也直勾勾的盯著她,仿似知道了我不會開口救她,她一咬牙,果真拿起酒杯,一仰頭,將杯中酒盡數飲下。她緊閉著眼,恐懼的等了半晌,卻沒等到什麼反應,她更為驚駭的睜開了眼,望向斜眼打量她的初空:「青靈公主你……」

「本宮如何?」初空笑了笑,「本宮如何,你也只有受著。」

馨雲垂下頭,拳頭捏緊。

場面一時靜了下來,初空的手指在桌上輕敲,他垂著眼不知在思考什麼,我覺得我這樣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辦法,便讓楚翼將馨雲送走了。初空與我坐了一會兒,也讓身後的幾名侍女到園外去守著。

摒退了左右,我悄悄對初空豎起了大拇指:「你著實很有公主的范兒。瞧這傲嬌的模樣,嘖嘖……只是如此逼迫一個女子,你便不會心中愧疚麼?」我恍然憶起初下冥府的那一次,初空身邊站著的那個粉衣女子,我用力想了想,終於憶起她的名字,我笑問初空,「你對那鶯時仙子可曾如此恐嚇過?」

初空淡淡掃了我一眼:「鶯時斷不會做她那副令人厭惡的模樣。」

聽他如此維護一個女子,又想到他當初說要把我做太監一般**七世之後回去陪那人看星星,我心裡陡然不爽起來,將酒杯往桌上一放道:「我瞅著馨雲那模樣沒什麼不好,柔弱得恰到好處。」

初空斜眼看我,眉頭輕佻:「給你一個軀殼你還真把自己當男人了?」

我不想與他再爭論這話,扭頭望天:「唔,今日秋高氣爽,天氣不錯。」

初空冷冷一笑,道:「我忙裡忙外的查消息,某人卻閑得在這裡左擁右抱的喝酒,男女通吃,你這日子過得確實不錯。」

我抗議:「第一,我沒有左擁右抱,也沒有男女通吃,第二,我也有認真的在摸清週遭環境。」

「哦,那你說說你倒是你都摸清了些什麼?」

我肅了臉色,正經道:「將軍府家的廚子水準太次了。」我拿了一個放在桌上的糕點,一邊咬一邊嫌棄道,「真不知道之前那將軍和公主是怎麼忍受他做到現在的,我正想改日尋個錯處將他給辭了。」

初空嘴角抽了抽,毫不客氣的將桌上的點心連著盤子一扔,盡數丟進池塘裡餵魚去了:「沒出息。」他如此評價我,而後斂了神色道,「你可看出來這馨雲不簡單了?」

我一驚,忙將一嘴的點心咽進肚裡:「她有多複雜?」

「用你僅有的聰明想一想,若是心高氣傲的公主都決定與將軍同歸於盡了,又怎會放過她?得知這個女子還活著時我便將她狠查了一番,果不其然,她背後確實是有人在操控的。」

「什麼人?」

初空搖了搖頭:「我現在能查到的還不多,但此女必定要小心。」初空摸了摸下巴,瞇眼道,「以我現在掌控的勢力便能查出這馨雲的不妥,之前那將軍既能從一名小兵爬上將軍的位置,想來也是極聰明的一人,他必定也能查出馨雲的來歷奇怪,但為何還那麼寵愛她呢?還真的被迷暈了頭腦不成……」

我摸了摸酒杯,猜測道:「會不會……將軍並沒有像外人看見的那麼喜歡馨雲?」也沒有像外人看見的那樣厭惡公主……

初空皺眉想了一會兒,低罵道:「這些麻煩的凡人,成天就知道整些破事出來!」

我也撓心肝的著急:「好想去地府抓住他們把前因後果問個明白啊!」

感慨了一會兒,我倆坐在亭子裡靜了下來,秋風蕭瑟,我小聲的吐出一句話來:「懷孕……感覺怎麼樣?」初空的聲音輕得仿似要消失,我繼續問,「肚子大起來了嗎?我怎麼覺得你好似沒什麼動靜啊……」

我本以為聽了這話初空可能會發火,哪想他只是懨懨的瞅了我一眼,道:「要有什麼動靜,你說來聽聽。」

我伸出手指挨個數道:「食慾不振渾身疲乏。」

「有點。」

「乳|房漲痛,反胃嘔吐。」

初空搖了搖頭:「沒有。」

我奇怪:「腹部沒有長大嗎?」

「我怎麼知道她長沒長大。」初空奇怪的反問我,「小爺沒事還在一個女人的肚子上摸來摸去的麼?」

「可是這現在是你的身體啊!」我撅嘴道,「你以為我每天提著小雞雞入廁是有多爽嗎?我一個青澀的黃花大閨女都捨了臉皮這樣做了,你每天摸摸肚子關心一下小孩又怎麼了?」

初空一瞇眼:「你以為做女人很輕鬆麼,胸口沉重得跟鐵球一樣,每天還要挺著腰走路,真是不嫌累。」

「胡說!你以為我沒做過女人麼!哪有這麼誇張。」

初空挑眉,靜了一會兒,忽然詭異的牽扯嘴角笑道:「嗯,我想你永遠也體會不了我的憂傷。」

我暗自捏緊拳頭,這貨……到底是在嫌棄我什麼……

初空忽然站起身,將桌上酒壺提了走:「下午我再去探探那柔弱得恰到好處的馨雲姑娘,將軍大傷未癒,酒還是賞給別人喝吧。」他走出園子。

我盯著空無一物的桌子想了想,初空這孕懷得好似有些奇怪啊,我還是去問問大夫,給他開幾副安胎藥吧……好歹我們現在也是合作關係,公主攘外將軍必得助他安內才是。

用完午膳,我晃去了府中養的大夫那裡,張大夫是個中年男子,有些猥瑣,有些怕死,從我進他這房裡開始他便一直瑟瑟發抖,我皺眉問道:「最近可有去給公主把脈安胎?」

張大夫又狠狠抖了幾下:「稟將軍,自上次公主中……中毒之後,她便不再讓小的替她把脈了,送去的安胎藥也盡數退了回來。」

「胡鬧!」我怒道,「公主任性也便罷了,你竟敢幫著她隱瞞不報!」要是耽擱了初空生孩子,以後怕是再也看不見這種奇遇了!

張大夫嚇得磕頭:「將軍恕罪!將軍恕罪!」

我見他抖得可憐,便讓他起來答話。我將初空的告訴我的症狀告知了張大夫,還沒開口詢問他,他又是「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身子抖得越發厲害。我奇怪:「我又沒欺負你,你怕什麼?起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他這副瑟縮的模樣倒將我惹得有些怒了,厲聲道:「起來!有什麼話給我好好說!」

張大夫將頭貼在地上,聲音顫抖道:「小的……小的以為,公主這症狀,肚裡……肚裡怕是懷的死胎。」

我眨了眨眼,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再說一遍。」我蹲□子,用耳朵對著他,「大聲些。」

「公主……公主懷的許是死……死胎。」

我聽清楚了,站起身來,覺得腦袋有點暈,張大夫又顫抖道:「將軍,將軍,若是不早日將那胎兒引出來,怕是對母體有極大的傷害啊!弄不好公主也會……」

我心頭大涼,一手提了張大夫,一邊邁步往初空的住處疾行而去。死胎便死胎吧,看不見初空產子便看不見,但若他死了……我心頭有些莫名的慌,若他死了,我還玩什麼。

我這邊一路急急忙忙的趕到初空的院子,他的婢女卻閃爍其詞的不肯告訴我初空在哪兒,我急得上火,腦筋一轉忽然想到先前他不是告訴我下午要去探探那馨雲姑娘嗎,此時他定是在馨雲的別院裡。

我又拽了大夫,讓楚翼駕了馬車,急匆匆的趕去了馨雲的院子。

馨雲住在城西一處小別院中,是將軍特別為她安置的。馬車尚未在院門前停穩,我一步跳下,忽聽院子裡傳來初空一聲驚呼:「去你大爺……」他聲音緊繃,仿似帶著難以忍耐的疼痛。

楚翼的眉頭微妙的挑了挑,他定是萬萬想不到高傲的青靈公主會罵這樣的髒話吧。

而我現在也無心去管我倆的身份是否會被別人懷疑,心道,裡面定是出事了。兩步邁上前,我一腳踹開了院門,逕直走了進去。

看見院中場景我驚了一驚,三名黑衣人站在院中,一人架著馨雲的胳膊,她仿似受了不輕的傷。而初空也蹲在地上,他額頭上全是冷汗,臉色慘白一片,寬大華麗的裙擺鋪了一地,兩名婢女倒在初空身邊,也不知是暈過去了還是已經踏上黃泉路。

我猛的出現讓兩方人馬皆是一驚,三名黑衣人對了眼色,隨著一個「跑」字音落,爆裂的聲音炸響,塵埃翻飛,我身後的楚翼未等塵埃落定提了輕功便追上前去,一眨眼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我根本沒心思去管這些人來來去去的人,三步並作兩步奔到初空跟前,我拍了拍他的臉,讓他已經有些渙散的神智集中起來:「喂,你怎麼了?受傷了?傷哪兒了?」

初空緊緊的抓住我的手,唇齒間吐不出一個完整的詞語,我費力的聽了半天也沒聽懂。

他開始不受控制的翻了眼白,嘴裡破破碎碎的總算說出了兩個比較清晰的字:「生……了……」

我腦袋空了一瞬,也顧不得其他,將他的身子打橫一抱,掀了下麵那寬大的裙擺,只見一灘血以我難以想像的速度暈染開來,頭一次經歷這樣的場面,我也嚇得抖了起來,慌不擇言道:「初空,不對啊!你生孩子怎麼跟來大姨媽似的……這不對啊!」

躲在門外顫抖的張大夫仿似看不下去了一般,他瑟縮的跑到我身邊,又將初空看了會兒,慌亂道:「將軍!是死胎,是胎兒流出來了!不能讓公主如此流血啊,必須得止血!」

我在驚慌之中的大腦又是狠狠一驚:「該該該怎麼止血?堵住嗎?用什麼堵住?□麵杖?」

大夫尚未給我答案,我以為本已暈過去的初空卻在這時忽然拽住了我的手,他惡狠狠盯著我:「你敢亂來……試試!」

我急得快要哭出來,眼眶紅了又紅,鼻頭酸了又酸:「那你怎麼辦,你痛不痛啊,你要我怎麼辦,要我做什麼!」

初空見我這模樣卻怔了怔:「不過……一場輪迴……」

他說的,我又何嘗不懂,我和他對於這世間而言不過是一場輪迴,但每一場輪迴都是唯一的,錯過了便不再存在。凡人太脆弱,所以他們會更珍惜,生而為仙的我與初空或許在心底裡並能不理解凡人對死亡的畏懼,但在此時此刻,我知道他下腹流出的曾是一個生命,眼睜睜的看見一條鮮活的人命在眼前慢慢流逝……

我沒辦法不害怕,不戰慄。

神仙薄情,或許只是因為事不關己——

第二十七章 ...

我在初空床邊守了三天三夜。

頭一次看見這個高傲的初空如此虛弱蒼白,我十分不習慣,雖然他現在是個女人。這麼老實乖巧的躺在床上任人打量,讓我感覺好似又回到了他還是陸海空的時候,極脆弱極堅強,只對我毫不設防……雖然他現在是個女人。連我自己都沒想到,看見他流血我會慌成那樣,就像天快塌了一樣,這種新奇的感覺我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雖然物件是個女人。

我捂臉,一聲長歎。不想我歎了一聲後,躺在床上整整三天沒做聲的人忽然一聲呻|吟,我精神一震,立馬湊到他腦袋邊輕聲喚道:「初空,公主空?你醒了?」

他眼皮抖了抖,極其艱難似的睜開了眼。我緊緊盯著他,就怕他再出點閃失。

初空瞇著眼,困難的將我盯了一會兒,忽然眼睛又閉了回去。我心頭大驚,心道方才難道是他迴光返照?這可不行!我用手指使勁兒掰開了他已經闔上的眼皮,對著他的眼白,沉痛喚道:「不!不要!你不要死!」

「死……不死,是我能說了算的麼……」初空聲音沙啞而虛弱,他眼珠轉了轉,我總算能看見黑色的眼珠了,我心中一安,放開了手,長籲道:「你這眼睛一翻一翻的,我真以為你不行了。」

初空斜眼瞟了我一眼,立馬又把眼神轉開了,聲音頗為嫌棄道:「一醒來便瞅見一個形容邋遢的糙漢蹲在自己床邊,鬧心。」

他一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我便知道他肯定死不了了。心頭一直壓著的大石頭陡然落地了一般,我也不去計較他這態度有多欠揍,在床邊坐著便笑了起來:「活過來了就好。」

初空眉稍動了動,別著腦袋斜眼看我:「你……很擔心我?」

「很擔心。」

仿似沒想到我會答得這麼直白,初空沒吭聲,腦袋往被子裡鑽了鑽,然後我看見他的耳朵默默紅了起來。

我暗自抹了把心酸淚:「你不在了,誰還衝在前面挨刀子,到時候我也死了,要去冥府親閻王的臉蛋兒,還是你親過的,想想就覺得恐怖,是吧。」

房間裡靜了一會兒,初空的腦袋又從被子裡伸了出來,他盯著我聲色無情道:「你出去。」

「去哪兒?」我恍然大悟,「瞧我糊塗的,應該先讓大夫來給你整整脈!」我拽了初空的手緊緊握住,「我知道沒了孩子你定是難過的,但是,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每一次災難我們都要把它當做豐富我們人生的財富。」我深深的望著初空蒼白中帶著些許青黑色的臉,「你一定要堅強!」

初空用力的把手抽了出來,顫抖著指著屋門,咬牙切齒道:「滾!」

我如他所願的離開了屋子,將張大夫和一眾婢女喚進屋去時,我語重心長道:「公主才沒了孩子,情緒難免低落些,你們好生伺候。」

不眠不休的守了初空三天,任這將軍的身子再是鐵打的堅強,我還是扛不住疲憊。回了自己的房間,我徑直往床上一躺,閉了眼便想睡,可世界越是安靜的黑暗,我越是能聽見胸膛裡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

我摸了摸自己莫名其妙有些燙起來的臉頰,仰天長歎,情況有點不妙啊……

「你……擔心我?」

「很擔心。」

想到這段對話,我情不自禁的摀住了嘴,簡直……就像脫口而出一般,遮也沒有遮掩得住。

我這是怎麼了,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我翻身下床,推門一看,駭了一跳:「你又跪著幹什麼?」楚翼又規規矩矩的跪在門口,聽我詢問,俯身磕了個頭道:「請將軍責罰,那幾人逃掉了。」

我摸了摸鼻子,心想這將軍以前到底是怎樣個脾氣啊,他家府裡的人怎麼這麼喜歡跪來跪去的,我擺了擺手,「罷了,逃了便算了。」言罷,我抬腳便要往初空那方走,楚翼卻還沒起,又磕了個頭道:「將軍,馨雲姑娘……您布了這麼久的局,就此放她走掉……」

我腳步一頓,眼神落在楚翼身上,那將軍之前果然對馨雲這女子起了疑心!看樣子,楚翼對將軍布了什麼局是相當的瞭解啊。我眼珠一轉,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楚翼把額頭貼在地面,聲音中帶著自責與痛悔:「都怪屬下無能!讓馨雲同那幾個衛國細作一同逃掉了。」

我點了點頭,原來那馨雲竟是衛國細作啊,想來之前那將軍定是識破了馨雲的身份,將計就計的把她留在身邊,以此反過來刺探衛國的消息。果然是一個聰明的將軍。我坦然道:「無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且先起吧。」

楚翼總算肯起來,他看了我幾眼,頗為憂慮道,「將軍,如今邊境形勢一日緊似一日。只怕用不了多久戰事又得打開,而自上次重傷以來,您的身體……」

他的憂心我聽在耳裡,落在心裡的卻只有六個字「戰事又得打開」。我忽然覺得,之前初空與我說的什麼江湖和廟堂都弱爆了,最容易死人的地方明明是沙場啊!千軍萬馬之中,死了連屍體都找不全的好吧。

我揉了揉額頭,佯裝淡定:「嗯,我自有打算。」說完,也不看他的表情,急匆匆的往初空那裡趕,這事我們必須得好好商量。

走進初空的房間時他正在喝藥,侍女用精美的小勺子一口一口的慢慢餵他,我見他喝得眉頭皺成了一團,想來這樣品茶一樣的喝藥定是讓他痛苦不堪的。我兩步走上前,從婢女的手裡拿過藥碗,道:「我來,你們都退下吧。」

幾名婢女面面相覷不肯走,直到初空開口讓她們退下,幾人才魚貫而出,把門關了上。我毫不客氣的在他床邊坐下,把碗遞給初空,讓他自己喝藥。初空不滿的看了我一眼:「你倒是餵我啊。」

我心裡正火燒一樣著急,聽了他這話也懶得與他爭,一起身,抬了他的下巴又捏了他的嘴,一碗藥「咕咚咕咚」的給他灌了進去,一如他當年在奈何橋邊灌我孟婆湯一樣乾脆。

將碗往旁邊一放,我嚴肅的告訴他:「大事不好了。」

一個拳頭呼嘯著揍上了我的臉:「你先去給我死一死!」

他這一拳自然是打得和撓癢似的,倒累得他拉風箱一般在旁邊咳了個半死,我拽了他的手,幫他拍了拍背,繼續嚴肅道:「初空,我覺著咱們是該私奔的時候了。」

初空喘氣和咳嗽的聲音一頓,他斜眼看我,極為蔑視:「你又闖什麼禍了?」

「你知道嗎,那個馨雲居然是衛國的細作。」

「嗯,知道了。」

「將軍之前也是知道馨雲是細作的,他是在反偵察!」

「嗯,也知道了。」

「齊國與衛國可能就要開戰了,搞不好上戰場的就是我啊!」

「這個大概也猜到了。」

我氣得咬牙:「你怎麼什麼都知道了但是卻什麼都不和我說!你個陰險的傢伙是想看著我身死沙場然後去改嫁吧!」

「這些都是在我去馨雲那院子後知道的,小爺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與你說罷了。」初空道,「當時若不是肚子突然痛了起來,那四個傢伙早被我捉了住。」

我奇怪:「你不是沒有法力了麼?」

初空嗤笑:「有的東西是深入靈魂之中的,算了,與你說了你也不懂。小爺現在就是這身體礙事了些,咱倆若換一換,看我不玩死那幾個凡人。」

我歎息:「事實是咱們倆沒辦法換一換啊,所以我們還是跑了吧,你若還想留下來玩,那我自己可先跑了。」

我話音未落,忽聽敲門聲起,婢女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將軍,皇上有旨,要將軍即刻入宮。」

初空望著我,淡淡道:「唔,看來,你是跑不了了。」

我摀住胸口,默默的淌了一臉心酸的淚——

第二十八章

進……宮?

最近,我這將軍和初空那公主相處得不大太平,前兩月互相殘殺了一次,昨天公主又小產了,皇帝做為「我」的小舅子,應該不會給我什麼好果子吃……

我心中忐忑,在進宮的路上無數次萌生了逃跑的念頭。但看了看騎馬跟在我身側的楚翼,我覺得他約莫是不會跟著我一起跑的吧。沒有這麼個打雜的下手,我的平民日子應當過不逍遙。我咬了咬牙,心一狠,安慰自己道,皇帝也沒關係,就算他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透過這副貨真價實的男人皮骨,看見我那脆弱的女子內心。

在第一世的時候我曾隨宋爹入過幾次宮,宮裡的禮數現在還都記得,過了重重深宮,太監帶我行至禦書房。

寬大的書案背後坐著一位身穿黑紅色龍袍的男子,他正在伏案而書,神情極為嚴肅。我在心裡嘀咕,同樣是王,這位人界之王坐得可比地府裡的閻王端正威嚴多了。我不知道素日裡皇帝和將軍見面是怎麼個相處方式,也不知道這兩人平時關係好不好,索性一埋頭,一言不發的跪下。

面對強者,服軟總是好的。

太監識相的站在皇帝身邊,垂眸屏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聽見皇帝擱下筆的聲音:「清輝。」他聲音低沉,輕聲道,「芙盈身子還好?」

我想了半天才想出來皇帝說的這個清輝和芙盈正是我和初空,我心中哀歎,果然是興師問罪來的,我埋頭道:「微臣有罪。」

皇帝那方默了默,我忽聽一聲輕笑,是皇帝道:「你且起吧,而今這裡已無太后眼線,不必再做如此模樣。」

咦,什麼狀況?我心裡打鼓,佯裝著鎮定,站起了身子,書案背後的皇帝唇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但眼裡神情卻入寒冰般刺骨,他直勾勾的盯著我道:「清輝,你說芙盈這腹中之子掉了,於我們而言是利多還是弊多?」

這皇帝和將軍之間不純潔啊……

我眼珠一轉,捧皇帝的臭腳道:「微臣愚鈍。」

皇帝又輕笑了幾聲:「多日不見,清輝竟學得謙虛起來。」皇帝的手指在桌上輕敲,「昨日知曉這消息之後,朕既是高興這皇位暫時是保住了,又是憂慮……再隔些時日,大齊江山恐怕不保。衛國這招棋下得妙極。」

我全然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只有死死盯著自己前面的地磚。

禦書房中沉寂了一會兒,皇帝忽然站起來,緩步行至我跟前,道:「說來,清輝最近對於朝事好像有些怠慢。」我心中一驚,想要跪下,皇帝像早就料到我的動作一樣,將我手臂一攬,把我扶了起來,「清輝不用拘禮,我這並不是在責怪你,你我兄弟多年,我自然知道你忠心無二,只是……你在芙盈這兒,是否心軟了太多次?」

我渾身僵了僵,心裡苦道,我對「芙盈」沒辦法不心軟啊……

「我知道芙盈自幼對你癡心,兩人在一起久了難免生了些不該有的情愫。」

我心裡奇怪,將軍和公主都結為夫婦了,這世間還有什麼樣的情愫是他們不該有的。

「我聽聞,你看見芙盈小產之後形容哀慟,不眠不休的守了她三天三夜,甚至只讓楚翼一人去追蹤那幾個衛國細作,而今這幾個細作跑了,清輝你看,這事你是不是也有些責任呢?」

我聽了他這話的意思,又感覺到皇帝還扶著我的臂膀,我心中的草泥馬在呼嘯,你這死皇帝有話直說行不行,到底是要我跪還是不要我跪啊,到底是讓我請罪還是不要我請罪啊!直說一下會死嗎!

我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索性當他剛才放了一通屁,繼續沉默不語。

皇帝見我不說話,又兀自呵呵笑了一通:「清輝莫要緊張,你我情如手足,我怎麼會懲罰你呢。」他緩步走回書案背後,理了理衣袍坐下,「今日讓清輝進宮,僅是想告知你一件事罷了。」皇帝提筆,重新拿了一張紙,一邊寫一邊道,「衛國不知何時會給咱們大齊下戰書,彼時怕是要辛苦清輝上陣迎敵,此戰只能勝,不能敗。否則,你我都只有這一個下場了。」

他將寫好的紙遞給我,上面用血紅的硃砂筆批了一個刺眼的「死」字。我嘴角抽了抽,這皇帝該直白的時候還是挺直白的嘛。

離開禦書房前,皇帝幽幽的對我說了一句話:「清輝,大戰在即,兵符可得好好護著。」

我心口一緊,冷汗直下。

兵符……我上哪兒去給你找兵符,難道要我這個將軍屁顛屁顛的跑去問楚翼,我之前把兵符放哪兒了?這不可靠吧!

回到將軍府,我也顧不上管其他的,逕直衝進初空的房間,這次他正在喝粥,一臉的享受,我背後的冷汗卻貼得我一身寒涼,我從婢女手中搶過碗,道:「我來。」

婢女看了初空一眼,初空淡淡道:「下去吧。」

房門掩上,我一臉沉重的坐在初空身邊:「大事不好了。」

初空這次學乖了,從我手裡將粥搶了回去,一邊悠閒的喝著一邊道:「你進宮之前已經說過了。」

我急得上火:「這是真不好了!」我把入宮的事與初空仔仔細細的交代了一遍,而後問他,「你說這皇帝到底是怎麼個意思?還有這兵符,我之前和那將軍又不認識,我怎麼知道他把兵符放哪兒了,到時候上陣打仗倒是其次,一個將軍拿不出兵符,我只怕還沒出師便被皇帝拖去砍了吧。」

初空淡定的喝完粥,將碗一放,抹了抹嘴,十分坦然道:「唔,你說的著兵符,是不是這玩意兒?」他自懷裡掏出一塊虎形的白玉石,上面精細的刻著虎紋,我呆了一呆:

「你從哪兒偷來的?」

「從咱倆來到這世間開始它便一直隨我貼身放著,我之前雖不知這是個什麼玩意兒,但看著模樣應該能賣個好價錢,所以便一直貼身收著,想等以後隱居山林之時,將它拿去典當了,唔,沒想到,這確實是個寶貝。」

我徹底迷糊了:「等等,將軍的兵符怎麼會讓你貼身藏著?今天皇帝對我說的那一番話,明明皇帝和公主應當是處在對立面上的敵人啊。」

初空笑了笑,得瑟道:「這之中的前因後果我已全摸了個清楚,你想知道嗎,你想知道就喚一聲我大爺,認一句錯來聽聽。」

「大爺我錯了。」我十分乾脆道:「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興沖沖的盯著初空,初空卻咬牙切齒了很久沒說出話來,我覺得這個傲嬌少年越發的奇怪了,滿足他的要求也不是,不滿足也不是,真是讓人難做啊。

初空緩了好一會兒才肅容道:「你可知當今皇帝的皇位坐得並不穩妥?」

「我怎麼會知道。」

「我沒要你回答!」初空額上的青筋亂冒了一陣,長歎一口氣,道,「如今這太后並不是皇帝的生母,卻自小撫育皇帝長大,先皇去世得早,太后便垂簾聽政,掌控朝政,但皇帝一天天大了起來,也越來越難於掌控,太后便欲廢掉皇帝,要立新帝,而皇帝膝下無子,沒有人選,正巧這時太后自己的女兒青靈公主懷孕了。太后便想立公主肚中孩子為新帝。」

「可是太后怎麼知道公主懷的一定是男胎?」

「是不是又有什麼關係,只要太后想,公主不管是生的什麼怪物,最後都只會變成一個男孩。」

我恍然大悟:「他們要掉包!」

初空點了點頭:「如此一來,皇帝徹底被廢,太后立了新帝,便可更為徹底的掌控朝政。公主的死只怕不是她自己服的毒,而是被衛國細作害死的。你想,除掉了公主和她的孩子,讓皇帝和太后可以繼續勢均力敵的爭鬥下去,內政不穩,受益最大的自然是衛國,他們大可趁齊國國內亂鬥之時發動戰爭,所以你今日入宮,皇帝才會告訴你,他既高興又憂慮。所以才會給你批一個鮮紅的『死』字,告訴你,與衛國開戰,你只能勝,不能敗,你若敗了,不用太后耍多少陰謀,他這皇帝,也該做到盡頭了。」

「為了保護皇帝而戰?」我不解:「可軍隊,從來不該為了維護誰的統治而戰。」

初空挑了挑眉:「你說的沒錯,但你若不維護他,皇帝現在便可殺了你。」

我一聲歎息:「凡人思想太落後。」我心思一轉,問初空,「你怎麼突然之間把這些事情都瞭解清楚了?」

初空一笑:「在你入宮之後,太后也派人來找我了,我便從那人的嘴裡將這些事情完完整整的套了出來,我可不像某人,只會被別人拉去稀里糊塗的訓斥一通。」

雖然他說這話的語氣卻是很欠抽,但我就此事我不得不認真思考一番……我和初空,在智力上真的有差距麼。

初空往床上一躺,逍遙道:「現在事情都弄清楚了,而今在京城你我是怎麼也跑不了的,唯今之計只有等衛國與齊國開戰了,畢竟在兵荒馬亂之中丟一兩個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傢伙……居然把臨陣脫逃說得這麼義正言辭。

我表示鄙視的撇了撇嘴,心中忽然又閃過一個疑問:「初空,那你說將軍是怎麼死的?他胸口的刀又是誰插的?這將軍看起來是一副很能打的樣子,但是為何那一天他好像並沒怎麼掙扎。」

初空閉目養神,懶懶道:「這還重要嗎?大局勢中,誰還想記得這些瑣碎的兒女情長。」——

第二十九章

三月後,正值隆冬,衛國向齊國下了戰書,適時在齊國國都太后與皇帝正鬥得白熱化。出師之前,皇帝又將我喚進宮裡威脅恐嚇外加安撫了一番。我心想,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到時候我一定不到戰場就溜掉。

回了將軍府,初空一邊烤著火啃著雞腿,一邊恨恨道:「該死的衛國,隆冬臘月的打什麼仗,害小爺要在這種天氣亂跑。小祥子,去,回頭與他們戰兩場,將他們虐上一虐再跑。」

我一邊盤算著自己要帶哪些東西,一邊嫌棄他道:「你又不上戰場,就知道使嘴皮子功夫,要虐你自己虐去。」

初空咬了一大塊肉,含糊咕噥:「誰說小爺不去。」

我眼睛一亮,盯住他:「你要扮作我的模樣,替我上戰場麼,公主空,變成女人之後你倒是越來越有人性了啊。」初空淡淡瞅了我一眼,忽然意味不明的冷笑一聲,又繼續啃自己的雞腿去了。

他出人意料的沒有反駁我,倒弄得我心裡忐忑起來。

之後幾天初空莫名其妙的不見了人影,直到出師那天我也沒看見他,我開始有些憂心,並非憂心他,而是憂心自己--天知道他背地裡又要玩什麼陰謀詭計……

出師這一日,我與皇帝喝過血酒,走下長長的承天臺,我身披重甲,騎上戰馬,戰馬腳步踉蹌了一下,它甩了甩頭,我想約莫是在鐵甲裡掛的金條太多了……我在京城百姓的目送中,領著兵馬一臉凝肅,威風凜然的出了京城,

我聽聞這楚將軍生前打仗萬分勇猛,而又極善兵法,有他參與的戰爭,己方再是劣勢也仍能爭得一個平局。是以衛國相當畏懼這個楚將軍,於是,理所當然的,在大軍尚未行至前線之時,我已經苦命的挨了多次暗殺。

只是我這時出離的命硬,下毒有楚翼給我擋著,暗殺有楚翼給我擋著,他的肉盾實在擋不住了,我一身「含金」的鎧甲也會替我擋著,每次有殺手近了我的身,我不動也不跑,穩穩的在哪兒一坐,待殺手一揮刀砍向我,不管是腦袋還是肩膀抑或腹部,首先崩掉的便是殺手的大刀,久而久之,軍中竟傳出楚將軍英勇無敵,**有金剛不壞之身的說法。

凡人不知……將軍我這「金剛不壞之身」不是英勇無敵,而是跑起來實在困難。

刺殺帶給我最大的困擾是楚翼將我看得更緊了,他成日肅著一張臉在我身邊轉悠,我想要逃跑就越發困難起來。眼瞅著前線一日一日近了,我每日焦慮得夜不能寐。

這夜,軍隊在郊外紮營,我獨坐營帳,愁得頭痛,忽聞帳外傳來楚翼的呵斥聲:「放肆!你是何人手下?竟敢衝撞將軍營帳。」

又是刺殺?我等了半晌卻沒再聽見什麼聲響,心底一好奇,我走出營帳,見一名身材瘦弱的小兵被楚翼捉著,他眼神冷冷的望著楚翼,見我出來,他目光便轉到了我的臉上,他微微一挑眉,口型微動:「小祥子。」

我也是一挑眉,沒想到初空這傢伙居然易容成了士兵混在了我的軍隊之中。可是都行軍這麼多天他都不來找我,今天跑來是怎麼個意思?我清咳一聲,道:「小兵有何事稟報?」

在火光的映照下,初空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他刻意壓低了聲音,沙啞道:「將軍,是性命攸關的大事。」

我點了點頭:「進來說。」

楚翼不肯放人:「將軍,這恐怕不妥……」

「無妨。」我豪氣的一揮手,將初空帶進了營帳。只是這裡不比將軍府,一說話外面皆能聽得清清楚楚,我讓初空來到書案邊,遞了支筆給初空,然後開口問道:「何事稟報?」

初空一邊說著:「性命攸關之事。」一邊在紙上寫道,「我肚裡還有一個孩子。」

我愕然,瞠目結舌的望著初空,一時忘了接話。天地良心,他掉了孩子之後我可真沒碰過他!難不成是這短短三個月,他……他竟在外面找了男人?我瞬間覺得自己頭頂變得綠油油起來,但仔細一想又覺得這事蹊蹺得離奇。這初空神君當……當真是個基友?所以等終於有了個女人的身體,他就迫不及待的把自己……這當真是件匪夷所思的奇事。

許是見我的表情越來越奇怪,他又寫道:「把你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給我剪掉。」初空神色嚴肅,又寫道:「上次那死胎只流了一半出去。」

我繼續愕然,這公主懷孩子還半個半個的來?

初空凝重的看了我一眼,又寫道:「這身體又小產了。」

接二連三投來霹靂一般的消息,初空將我徹底震懾住了,我呆怔了好一會兒,然後一言不發彎身下去的掀開了他的衣擺,只見他青色的褲襠有一片暗紅色的印記還在慢慢擴大。

我愣了好一會兒,心頭忽然有個念頭閃過,我問:「痛嗎?」

他直接了當道:「痛。」

我點了點頭,站直身子,將嘴湊到他的耳邊輕聲道:「我想,你是葵水來了。噗……」初空渾身一顫,轉過頭來,目光有些失距的看我,我拍了拍他的肩:「這很正常,你要習慣。」

然後初空便捂著肚子蹲了下去。我見他一副受刺激太過的模樣,一時有些心軟,將他拖到我床榻邊,然後走出營帳,對守在外面的楚翼道:「拿件乾淨的衣服過來,再給我準備些棉布和針線。」

哪想我說了這話,楚翼卻用一副奇怪的表情看我,等了好一會兒他才點了點頭,欲言又止的離去。我不明所以,抬頭掃了一圈外面的士兵,見他們皆是一副尷尬的神情。我回頭一看,正巧看見營帳內的火光將初空的身影投射在營帳的帳面上,我清清楚楚的看見他翻了個身,躺上了我的床。於是我瞬間明白了這些人吃了**一樣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可事已至此我能如何解釋……摸了摸鼻子,我等楚翼拿來了我要的東西後趕快閃身入帳,熄了帳內火光,杜絕他們再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讓初空換了衣服,我又摸黑給他縫了塊兜布,初空一臉死白了躺在床上,細聲怔然道:「你們女人,確實活得不容易。」

我身體向來健康,從來不知道葵水之痛的厲害,但此時竟從初空嘴裡聽到了這麼一句話,我登時覺得這樣的疼痛定是讓人生不如死的。將手探進被窩,我替他捂著肚子,也是悄悄的說:「你知道就好,看你日後還能心安理得的欺負我不。」

「為什麼不。」初空理直氣壯,「現在我才是女人。」

我摁了摁他的肚子:「你真不要臉。」

替他捂了一會兒,我也困了,翻身**躺在他旁邊,我含含糊糊道:「咱們什麼時候跑啊,眼瞅著都到前線了。」

「我說了,要將那衛國人虐上一虐。讓小爺受了這般苦楚,不還回去,對不住這一身傷痛。」

我一聲歎息:「又不是衛國人讓你來的葵水,你和凡人計較什麼,趕快跑路才是正經事。」

「偏不。」

我嘴角抽了抽,心想初空這貨陷入執念了,我這披了一身金甲上戰場只有讓人砍的分,果然……明天我還是扔了初空自己跑掉算了吧,左右他現在來了葵水,也不能使什麼陰謀詭計。

可計畫總趕不上變化,第二日,我又遭遇了刺殺,只是這次刺殺我的……是衛國一個兩千人的軍隊,此處正位於山坳之間,一旁是高山,一旁是懸崖峭壁,下面便是一條大河,衛**隊埋伏在此,待我們走過之時突然從一邊的高山之上滾下了塊塊巨石。

我騎在馬上,初空騎馬在我身邊,他駕著馬左躲右閃,沒一塊石頭打中他,但是我這匹馬雖是匹好馬,但礙於其負重太過,總是反應要慢半拍,我也駕著它左躲右閃,躲掉了大石頭,總有小石頭砸在我腦袋上,沒多久便將我砸得暈乎乎的,身手也跟著遲鈍起來。

忽然我只覺頭頂有陰影在向我急速靠近,我仰頭一看,一塊巨石轟隆滾下,直直向我傾軋而來,我心頭一空,覺得這下真得被拈做肉末,然後下地府親閻王了。

電光火石之間,一匹馬猛的撞上了我這匹馬,我只覺身側有人猛的撞向我,我被他從馬背上衝撞到地上,巨石從我身邊滾過,險些碾斷我的腿。我怔怔的望著趴在我身上的這人,有點傻眼:「初空,你憑一個女人的身體,到底是怎麼把我給撞下來了……」我現在自我活動都很艱辛啊。

初空揪了我的衣領破口罵道:「你倒是越發愚蠢起來了啊!真想去親閻王的臉!」

我剛想解釋我確實是跑不動,但還未張口,忽覺身下地面一震,我一驚,初空也是面色一變:「不好,巨石將這路壓鬆了。」他站起身,還未穩住身子,我只覺地面一斜,整個人骨碌碌的往一側滾去,側頭一看,下麵是翻滾的江水。

這……還不如方才徑直被碾死來得痛快……

手臂一緊,我回頭一看,是初空趴在地上拽住了我,他面色蒼白,疼得整張臉皆皺成一團:「你……他媽……怎麼……這麼沉!」

對不起,沉的是黃金……

「你撒手!」我道,「不用陪我一起死。」我始終還是個心善的人,死到臨頭,我不願拖著一個墊背的,畢竟這一世初空對我總的來說還算不錯,我倆關係也處得和諧,沒必要在這裡同歸於盡。

初空卻咬了牙,死死拽著我。我心頭顫了顫,對著他這張易容成男人的秀氣的臉莫名其妙的亂了心跳。我心頭恍然劃過一絲感悟,原來這一世的小媳婦追相公是這麼回事啊,原來,被小媳婦追是這樣的感覺啊,原來,明知道他是初空,我還是會有控制不住心跳的時候啊……

黃金是偉大的,初空的身體是被我沉重的軀體生生拖下了懸崖的。

「噗通」一聲,刺骨寒水沒頂而過,我被這身鎧甲拽得直接往河底沉,恍然間想起初空現在還在來葵水,他……應該很是難受吧。

脖子一緊,一隻纖細的胳膊抱住了我的腦袋,我感覺有人死命拽著我往河面上浮,但是怎奈何這一身鎧甲過於沉重,拖著兩人一起往河底沉。

來救我的初空狠狠抽了抽我的腦袋,仿似氣得不輕。

一路往下沉,我穩穩的站在河底,模模糊糊的看見初空在焦急的扒我的鎧甲,窒息讓我的大腦開始迷糊起來,我下意識張大嘴要呼吸,卻愣生生灌了一口水進去,我下意識的想掙扎,嘴裡吐出氣泡,更多的水灌了進來。

正惶然之際,溫熱的唇輕輕貼上了我的嘴,一口氣渡入嘴裡,我腦子一下清醒不少,正適時我身上一輕,鎧甲沉重的落在河底,濺起河沙飛舞。初空提著我的衣領便往上游,他動作有些慌亂,想來……也是快窒息了吧。

眼瞅著河面上的光越來越亮,我忽覺腳下一緊,不知從哪兒躥出的一隻水草拽住了我的腳,我大驚,慌亂的掙扎,初空還沒浮出水面,見又拽不動我,他回頭一看,臉色變了變。

忽然,纏住我腳的那根水草猛的將我往下一扯,我心頭奇怪,不對啊……這感覺明明就像是個活物在拽我……

我一回頭,看見拽住我腳的那根水草竟變成了一條鐵鍊,纏住了我整條腿,它將我又是一扯,我全然沒反抗能力的被它拉了下去,我瞪大的眼驚駭的望著初空,只覺一股大力捲來,我被狠狠拽了下去,腦袋撞在河底,黑暗來臨之前,我感到有人緊緊抓住我的手,不管水流再洶湧也沒有放開——

、第三十章 ...

  「叮咚,叮咚」。
  
  水滴青石的聲音在耳邊迴響,我睜開眼,看見一根根尖刀般石柱鋒利的指著我,仿似立馬就要掉落下來,將我紮得千瘡百孔,我被這景象嚇得心頭一寒,立即清醒了過來。
  
  我翻身坐起,昏迷之前的記憶接踵而來,落水,扒衣,渡氣,一個不落,沒來得及為初空為我渡氣而感到嬌羞,我先想到他扒了我那身黃金甲,我心頭大恨。這活是活下來了,以後沒有錢要怎麼生活喲!初空那貨是不知道沒錢的窘迫,在回天界之前我可是真的不想再嘗到那樣欲吃肉而不得的痛苦了。
  
  可是再恨也無用,如今事實已定,我也唯有接受。
  
  我揉了揉腦袋,扭頭看了眼四周的環境。此處好似是個幽|深的|溶洞,到處都是鐘乳石。我萬分奇怪,我記得我明明就是被那奇怪的鐵鍊拽到了河底,為何現在卻在這種地方?而且……初空呢?
  
  我扶著一旁的濕潤的石壁想要站起來,忽覺下腹一陣刺痛,宛如針紮,我強自忍了一會兒,疼痛卻愈演愈烈,仿似有把利刃在我腹中翻攪,令我疼得蜷成一團,緊咬著牙卻還是按捺不住□。
  
  這是……誰給我灌了毒嗎……
  
  「小祥子。」有人拍了拍我的臉,「喂,你堅持一下。」來人拽著我的肩膀晃了晃。
  
  我在疼痛之中努力睜大眼瞅他,溶洞中光線微弱,我只勉勉強強看清了他的輪廓,然後我呆住了,還沒來得及驚呼,下腹又是一陣深沉的絞痛讓我弓起身子,我努力想掙開那人的掌控,但是手臂卻無力得使不出半分力氣,我喘道:「鬼……鬼大爺跑出來了……」
  
  我看見那人竟長了一張「楚清輝」的臉。
  
  「楚清輝」皺了皺眉,很是不滿道:「你大爺跑出來了,小爺是初空。」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你怎麼……現在長得和我一……一樣?」話一出口,我又嚇了一大跳,我嘴裡吐出的居然是如此纖細的聲音,近來一直用男人的嗓音粗狂灌了,突然女人起來我倒還相當不習慣。
  
  初空很是嫌棄的撇嘴道:「誰與你一樣了,你仔細瞅瞅你自己。」言罷他捏著我的手一舉,放到我眼前,我定睛一看,芊芊素手,柔若無骨,這……這竟是雙女人的手。我有點不敢置信的動了動手指,發現這果然是自己的手,我心頭大驚,下腹大痛,恍然大悟道:「我們……我們這是又換身體了?」
  
  初空點頭:「雖然不知是怎麼回事,但現在好像確實換了回來。」
  
  我勃然大怒:「兒戲!胡鬧!實在荒唐!」罵完這三句話我先捂著肚子忍了一會兒,才有力氣繼續憤怒道,「靈魂宿於肉體之中乃是輪迴秩序,天地大道所定,唯有輪迴井方能使之轉換,便是神仙也不能妄自調換生靈命魂,誰那麼大膽敢把我們倆轉換過來!亂了天地秩序!該殺!」
  
  初空斜眼看我:「你只是不滿意現在換成了這個公主的身子了吧。」
  
  我抱著肚子,切齒的恨:「誰他媽願意莫名其妙的來受這份罪!」肚子痛便罷了,真正讓我憂心的是,這公主的身子怕是不用別人害她,她也活不過二十年啊!先前痛在初空身上,我看著雖有些心軟,但卻沒有這麼切身的體會。
  
  原來……葵水之痛,痛如蛋碎……
  
  腹部一暖,是初空從我身後探手來替我摀住了下腹,我身子微微一僵,聽得初空道:「我知道你現在疼得火大,可這也不是小爺我故意使的招。此處是何處,我們是怎麼來的,現在我也是一頭霧水。但我想此處定有所蹊蹺才導致了我們靈魂轉換,若是尋得緣由……」初空聲色扭捏道,「若是行得通,咱們換回來就是。」
  
  心頭不知掠過何種感受,我側過頭,藉著溶洞中微弱的光線靜靜打量初空的側臉。
  
  他扭著腦袋不知望向何處,許是我的目光太灼熱,盯燙了他的臉,他眼睛一轉,飛快的瞟了我一眼,又望著遠方道:「哼……哼!你可不要誤會!小爺不過是覺得既然投胎都投成了那樣,為神為仙者便應該順應天意,應該……」他嘟嘟囔囔的找不到接下來的話,我依舊目光灼灼的望著他,初空忍了一會兒,竟莫名其妙的自己生氣起來:「總之,換回來就是了!你別盯著我!」他轉過頭來惡狠狠的瞪我。
  
  我眼光一轉,老實不再看他,目光落在他摀住我小腹的大掌上。這雙手掌的溫暖像是在我的小腹點燃一星火苗,沿著血液的走向,燒了我一身。
  
  我覆住了初空的手,激動道:「你要記得!我們說好了的!你說了喲!」
  
  初空僵了僵,眼神斜斜的落在我臉上,他看了我半晌,微微咬牙:「是啊,我說的……我嘴賤!」
  
  下腹又是一陣絞痛,我忍了忍,笑道:「那咱們就先四處找找吧,老在一個地方呆著也不是辦法。」我拉開初空的手,站起身來,「現在好像沒那麼痛了,我們趕快四處看一下這個地方。」
  
  初空盯了我幾眼,率先走在了前面:「哼,這可是你說的,待會兒可不要給小爺喊累。」
  
  一邊走一邊看,我才發現這方溶洞奇怪得緊,明明四周皆是石壁,沒有任何透光的地方,但是這裡卻仍能讓肉眼視物,溶洞頂上的鐘乳石與其說是石頭,不如說更像暗器,就等著入侵者一個不留神踩上了機關,它們便會盡數落下。越是往溶洞深處走,頭頂上淩厲的殺意便越發明顯。
  
  「喂。」我忍不住喚了前方的初空一聲,「這裡好像有點不對勁。」
  
  「噓,安靜。」初空忽然頓住腳步。我急急忙忙跑到他身後,緊緊貼著他,有些慌張的四處打量:「什麼?發生什麼情況了?」
  
  我的話音尚還在溶洞之中迴響,忽聽耳邊「咻」的一聲破空之音咋響,一隻石箭從上射下,磨過我的耳邊,直直釘在了地上。我愕然,抬頭望了眼洞頂,然後拽緊了初空的衣裳:「這……這下糟糕了啊。」
  
  像是要印證我的猜測一般,接二連三的石箭自洞頂射下,初空攬住我的腰,我腹中又是一陣絞痛,一時沒忍住,哼唧了一聲,初空道:「忍忍。」
  
  將軍這副身子換到初空那兒確實好用了許多,他摟著我這個累贅左躲右閃,施展輕功飛簷走壁毫不費力,漫天箭雨竟被他盡數躲開。站穩身子,初空滿意的看了看他的胳膊,帶著半分得意道:「這身體還鍛煉得不錯嘛,小祥子,之前你怎麼把他用得如此窩囊。」
  
  我抱著初空的腰抖抖索索半天,愣是沒擼直舌頭吐出句話來。
  
  這公主的身體之前便小產過,後來初空也不懂將養女人的身子,不知拿她去做了些什麼幹活,方才又泡了那般寒的水,此時是痛得我生不如死,與初空那得意洋洋的表情一對比,我現在簡直像一個半隻腳跨進棺材的廢人。
  
  初空想來是對我的疼痛深有體會,一時竟沒有再打趣我。
  
  洞中沉默了半晌,初空忽然一聲輕歎:「真是……」我忽覺身子一輕,竟是初空將我打橫抱起,我嚇了一跳,忙抱住他的脖子。初空皺緊了眉頭,頗為不滿的掃了我一眼,「真是個麻煩。」
  
  我眼一瞪,我現在到底是在替誰受這樣的苦啊!
  
  但一想到幸虧咱倆現在身體調換了過來,不然方纔那一輪石箭便能要了我倆的性命。權衡了一下利弊,我撇了撇嘴,識相的沒與他嗆聲。
  
  初空腳步穩健的往前走,速度竟比方纔我倆一起走還要快一些,沒過多久,我前面的光線越走越亮,拐了一個彎,登時光芒大盛:「這是出去了麼?」我瞇眼適應了一會兒光線,上上下下將此處一打量,我奇怪道,「我怎麼覺得這地方有點莫名的熟悉。」
  
  這是一方石室,擺著簡陋的桌椅,在石室的右角處有一張石床。我在腦海裡努力尋找著和這方石室有關的記憶,忽聞初空冷冷一笑:「自然是熟悉的,小祥子倒是健忘,你第二世時,要嫁的那個相公可不就住在這麼個破陋的屋子裡。」
  
  「啊!」腦海中躥出來一個紫色的身影,「紫輝!」我一喚出這名字,初空的臉莫名的黑了幾層。我想,約莫是因為那一世初空被那石頭妖算計得太狠了,至今仍舊心有不甘吧。
  
  我以示安慰的拍了拍初空的肩,也讓他將我放下來。
  
  「若是紫輝住在這裡便讓他送我們出去好了,好歹他也算欠你一個大恩不是。」
  
  「哼,誰稀罕他幫忙。」初空話音未落,地面忽然一震。初空神色肅了下來,喝道,「誰在此裝神弄鬼,給小爺滾出來。」
  
  石室中靜了一會兒,一股陰風平地而起,繞著我耳邊一轉,忽聽一個女聲悠悠道:「你們,識得紫輝?」
  
  我張了張嘴還沒答話,初空便搶道:「識不得。」好像他這麼一否認,過去的記憶就當真能全部抹去一般。我在暗地裡抽了抽嘴角,他這種小孩子脾氣的個性到底是怎麼養成的啊。
  
  「你們可識得紫輝?」那女聲又問道,她思緒仿似有些混亂,就等著別人個她一個確認的答案。我道:「識得識得。」
  
  石室中陰風一刮,有一點強光自地面冒了出來,我下意識的跑到初空身後躲著,探出個腦袋望著那方。只見一個青衣女子驀地從地面中躥了出來,她搖搖晃晃的站在那方,眼神迷離的望著我與初空。
  
  「你們識得紫輝。」
  
  唔,我想,若我沒猜錯,這女子應當是隻鬼魂吧,還是一隻三魂七魄殘缺不全,在世間飄蕩了許久的鬼魂。換做平時我根本無需害怕這樣的鬼能傷害到我,奈何現在我有一副如此沒用的身體,只好躲在初空背後,緊緊拽了他的衣裳,問:「認識是認識,不過與他不太熟。」
  
  初空聽了這話,回頭來看了我一眼,又扭過頭望向那女子:「你是誰?」
  
  「我?」那女子晃晃悠悠的飄了一會兒,「我忘了,我只記得,我是紫輝的妻子,我在這裡等他。」
  
  我呆了呆,猶記得第二世時紫輝那石頭妖佯裝深情男,以此來矇騙我一顆又傻又天真的少女心,沒想到,他居然是個有家室的人!初空又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這次帶著太過於幸災樂禍的眼神,我惱怒的一掐他的腰,初空反手將我的爪子逮住,又面不改色的轉過去問那女子道:「把我們拖到此處的可是你?」
  
  「是……」
  
  「為何?」
  
  「你們……我覺得你們很危險。」她揉了揉腦袋,「有極大的危險……我是想殺了你們。結果不小心,把你們拖到這裡來了。」
  
  初空又問道:「現在為何又不殺我們了?」
  
  那女子迷茫的抬頭望了我我倆,然後敲了敲腦袋:「突然搞忘了。現在,又覺得你們不大危險了。」
  
  我抽了抽嘴角,這姑娘是因為太笨了所以才被紫輝拋棄的吧。她莫名的圍著石桌繞了幾圈,嘴裡喃喃自語的念叨著一些話,然後抬頭盯著我:「你說,你識得紫輝是吧?」
  
  我往初空身後藏了藏,只露出眼睛盯著她,然後戒備的點了點頭。那姑娘倏地一笑,宛如暖風之後春花開:「那,你能幫我把紫輝帶來麼?我想見見他。」
  
  見她笑得那麼開心,我有些心軟得不敢開口,她如今失了肉身,魂魄殘敗,早就耽誤了輪迴的時間,她入不了冥府,註定是個沒有來生的人,見了紫輝又能怎樣呢。
  
  生死兩隔,他們緣分早已散了。
  
  我沒答話,初空卻道:「幫你把他帶來了可有什麼好處?實話與你說吧,我背後這蠢貨沒心沒肺的計較不來得失,但小爺我心裡可是有一桿秤的,你那夫君紫輝可以說已經欠了我好多筆債,小爺正盤算著那日空下來了去找他討回來呢。現在還要幫他,呵,為何?」
  
  我戳了戳初空,小聲道:「你能不能不要落井下石,玩小人陰謀玩得這麼開心?看見人家姑娘那個樣子,你居然也能開口敲詐!」
  
  初空斜眼看我:「為什麼不能。」
  
  那姑娘聽了初空這話,呆了一瞬,神情有些無措起來:「我……我不知道紫輝欠了你們什麼,可是可是我這裡沒有什麼可以幫他還債的……不然……我以身相許?」
  
  不等初空開口,我一跳,生生從初空的背後跳到了他身前:「不行!」
  
  聲音大得,連我自己都下了一跳。

、第三十一章 ...

這一聲喊,在石室中迴盪了許久才漸漸停歇,我的臉便在這一聲聲回音之中慢慢燙了起來,我僵硬著腦袋,扭過頭看了背後的初空一眼,他也正怔愣的看著我。

「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們是這樣的關係。」

女子在那方輕飄飄的一句話蕩漾了過來,一抹紅暈悄悄從初空的脖子躥到了耳根上,我也嚥了口唾沫,一甩腦袋,找回神智,惡狠狠的盯著那姑娘:「胡說什麼!我和他才沒有關係呢!」雖然我與初空現在用的這兩個身體確實有著不淺的關係……

那姑娘繼續天真的開口:「那為什麼你吃味了?」

這……當真是一個好問題,我燒著臉,揉了揉額角:「誰吃味了,我……我不過是想提醒你,你生前既已嫁給了紫輝,便應當從一而終,一女不侍二夫。」

她恍然大悟似的捶了捶頭:「方纔忘記我已嫁過紫輝了。」

她果然是因為太笨了所以才被拋棄的吧!

「都怪時間太久。」女子望瞭望石室的頂端,「我都等得記性都不好了。」她言語空茫,呆呆的走了會兒神。我不忍心告訴她,她確實是等太久了,久到連殘魂的力量都在慢慢消逝,若再繼續等下去,總有一天,她會徹底在世間消失。

「你為何要在這裡等紫輝?為何又不自己去找他?」我問,殘魂消耗成這樣,她在此地沒有守上千年,至少也有百年了吧。

姑娘還是搖頭:「我記不起來,但是,我知道自己不能離開這裡。」她滿懷期冀的望我,「所以,你能幫我把紫輝帶來麼?我會幫他還債的,想盡辦法幫他還。」

我回頭看了一眼初空,初空固執的搖頭:「不幫,那石頭妖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對,你說的不對。」姑娘聽了初空的話著急的反駁道,「紫輝,很好。他很好。」

「哦,你的紫輝那麼好,為何留你孤魂獨守此地,你殘魂破敗,在此處少說也待了幾百年了吧,他為何不記掛這你?不親自來尋你?他既是你丈夫,不心心唸唸牽掛著你,卻還想著另尋新歡。」初空頓了頓,我覺得他這話意有所指,轉眼瞅了他一下,他也正冷冷的盯了我一眼,接著道,「如此性情薄涼的妖,你且告訴我,他好在哪裡?」

姑娘沉默了很久,半透明的身子在石凳上坐下,她捂著臉,聲色顫抖:「對不起,是我不夠好……」

初空張嘴還待言語,我實在聽不下去了,逕直探手將他嘴緊緊摀住,搶過話頭道:「姑娘你別哭,誰好誰不好這個一時半會兒也沒法爭論清楚。我和這個斤斤計較,小肚雞腸的男人不一樣,我來幫你。」

初空拉開我的手的,陰森森道:「你想挨揍麼?」

我不搭理他,不覺得他現在還會對我動粗。那姑娘聽我答應,先是呆了一會兒,然後激動的飄到我身邊連身對我說感謝,可在我面前三步的距離她又停了下來,面露難色道:「你……你身上有不好的味道。」

我一愣,抬起胳膊左右嗅了嗅,初空前幾天用這身體跟在士兵的隊伍裡走,是沾染了些男人的血氣汗味,但早在落水的時候便被沖刷得差不多了,此時身上還真沒什麼異味,我奇怪的盯著那姑娘:「什麼味兒也沒有啊。」

「有……」姑娘瑟縮的答了一句話又退了回去,「你要小心……」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正待話要出口,她卻一聲悶哼,抱住了頭,蹲在地上,像是極為痛苦的模樣。

我看得心驚,正要上前,初空卻將我往他身後一拉:「你以為你現在還是個仙人麼,凡體肉胎可是很容易就死掉的。」我沉默了,老老實實的站在他身後。

那姑娘□了一會兒總算緩過神來,她聲音虛弱道:「不好意思……方才要說什麼,我又忘了。」

哪還敢讓她再回憶過往,我忙道:「記不起就算了吧。」

姑娘歉然的看了我一眼:「謝謝你肯幫我,之前讓你們受了那麼多驚嚇真是對不起。現在我送你們出去吧。」她身子晃晃悠悠的往石室的右邊飄去,半個身子陷進石壁裡,她轉身給我們招了招手:「來。」

我抽了抽嘴角:「姑娘,我們可是凡人,沒有穿牆而過的本領。」

她笑道:「這裡不是牆,你們過來就是。」

初空率先走了過去,我還在原地愣神,初空回頭一看我,挑了挑眉:「怎麼,你還想在這裡待一會兒,睹物思人?」

我在心裡嘀咕,這傢伙從剛才開始就在生什麼莫名其妙的氣啊……初空卻等得不耐煩似的一把將我手抓住,拖了我便往前走,那姑娘的身影消失在石壁之中,初空便也帶著我一頭撞向那石壁。哪想這石壁竟如同空氣一般,輕輕鬆松的便被我們穿過了。

這一頭又是一個長長的溶洞,鬼魂姑娘等在石壁旁邊,輕輕說了聲:「順著這溶洞一直往外走,便能出去了。」她身影一晃,接著便消失在空中,唯遺餘音飄散,「若是見到紫輝,二位便與他說阿蘿一直在等他。我……只記得這個了。多謝。」

聲音飄散,我轉身摸了摸方才穿過的這堵虛幻的牆,手在裡面穿過來又穿過去,我呆了呆道:「幻術?」

一個破敗不堪的殘魂居然還能施幻術!這項認知讓我驚訝不已。那姑娘生前不是得道成仙者便一定是個禍害人間的大妖孽吧。初空斜眼瞟我,冷聲嘲諷道:「叫你隨隨便便答應陌生人的請求,這世上沒有誰有你想像中那麼簡單。」

我撇了撇嘴:「有什麼關係,反正她又不害我們性命。」

「她本來是想害我們性命的。」初空說完這話仰首便往前走,我小步跟了上去,他走得太快,我腹下姨媽淌得又歡又痛,忙將他拽了住。不知在什麼時候起,在只有我與初空獨處的時候我的膽子會變得大起來,臉皮也會厚上很多,或許是因為我在這個男人面前,什麼樣的醜都出盡了吧……

是以我現在敢一撅嘴,借用方纔那姑娘問我的話直白的問他:「初空,你在吃什麼味?」

初空頓了腳步,身子一僵,默了半晌,他突然惡狠狠的扭頭看我,顏如修羅:「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是在吃味了!」

「兩隻眼睛都看見了。」

初空扭頭就走:「你想多了,小爺沒那閒空吃你的醋。」

太抬腳跟上「你現在就在吃啊。」

他咬牙:「沒有。」

我搖頭歎息:「我都當著你的面指出過這麼多次你喜歡我的事實,為什麼你就不肯誠實一點呢?」

初空腳步一頓,我一個沒停住,直接撞上了他的後背。初空突然反手拽住了我,天旋地轉之後,後背一痛,是初空將我摁在了石壁上,他身上屬於男人的味道侵染了我所有感覺,明明……前不久這就是我自己身上的味道,可從另一個人身上傳來,便讓我情不自禁的心跳微亂。

初空仿似要狠心一博,扭轉他在我面前一直處於頹勢的地位,他一隻手霸氣的擒住我兩隻手腕,將它舉過頭頂,定在牆上,另一手挑了我的下巴,讓我仰頭看他。這樣的姿勢極為曖昧而且充滿了挑戰性。我能感到他鼻尖的呼吸近在咫尺的噴灑在我臉上:「那麼,小祥子。」他語帶**,沙啞道,「你為什麼不肯誠實一點呢。」

我直直的盯著他,過近的距離讓我眼睛幾乎看成了鬥雞眼,我眨巴了一下眼,把目光放在他頭頂之上:「我一直很誠實啊。」

「哦,那你倒說說,現在你心裡在想什麼。」他在我耳邊吹了一口氣,暖暖的搔得我耳朵有些癢,我動了動手想去撓,初空卻將我捏得更緊,「乖,誠實的說。」

我默了默,果斷誠實道:「下面葵水淌得很歡,兜布要兜不住了,我們要儘快出去找個地方把這東西換掉。」

手腕上的力道一鬆,我看見初空一臉被雷劈焦了的愕然。

我趁機抽回自己的手,摀住肚子,面無表情的往前走:「出去咯。」

身後的初空臉上的神色有多精彩我不知道,只聽見了他拍了臉,狠狠歎息的聲音,頹敗得慘然:「你實在太誠實。」

此時,任由我再如何臉厚膽肥,也按捺不住的燒紅了整張臉,初空的呼吸和男子所帶有的灼熱現在猶在我耳邊騷|動,我在風波大起的內心世界裡仰天嚎叫「你他媽從哪裡學來的招數!勾引人……要不要這麼成功!」

誠如鬼魂姑娘所說,沿著這溶洞一直走,沒一會兒便看見了陽光,明明在洞中不久,但重新接觸到陽光卻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我欣喜的跑了出去,耳邊漸漸聽到了河流嘩嘩流淌的聲音,出了洞口,我瞇著眼適應了一會兒陽光,看見眼前是一片鵝卵石淺灘,再往前走幾步便是歡快流淌著的河流,我仰頭一看,河的另一邊是懸崖陡壁,正是我與初空掉落下來的那條路。

我回頭望瞭望身後的洞口,頗有些感慨道:「這處竟不是紫輝住的那個地方,只是裡面的東西為何都與紫輝住所中的擺設一模一樣?」

「還用問。」一路走來,初空已收拾好了方纔的情緒,又恢復了往常的模樣,他頗為嫌棄的看了我一眼道,「一個死掉的女人最懷念活著時候的幸福生活,方纔那地方定是她用幻術凝聚起來的一個虛幻夢境,那堵牆是假的,其他的東西自然也都可以是假的。」

我點了點頭,有些感慨道:「原來,真正在睹物思人的卻是她。」

初空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她方才說她叫阿蘿?」

「嗯,應該就是她了吧。這名字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初空若有所思的回望溶洞,「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很久遠的天界往事。」

「什麼事?」

初空又斜了我一眼:「在某人還沒來得及被點化為仙之前發生的事,說了你也不知道。」介於這話中帶有嚴重的對於『點化成仙』的神仙的歧視,我瞇了眼,不滿的看著初空。他不等我開口,又道,「說來,你可有覺得方纔那鬼魂有點像誰,唔……或者說,誰有點像那隻鬼魂?」

我也不屑的看著初空:「誰?你?」

「呵,笑話。」初空冷冷笑道,「在小爺的記憶裡,能蠢得與方纔那人有一拼的,也只有你前世那個傻透頂的傻祥了。你可有覺得你那一世與這女鬼呆傻的模樣,簡直像極了。」

我怔了怔,先沒忙著反駁初空的話,老實將記憶裡傻祥的蠢樣翻出來與方纔的阿蘿一對比,是覺得這二者在某些方面還是挺像的。我仔細一琢磨,阿蘿說紫輝是她丈夫,他們生前必定要相愛才能結為夫妻的吧,想來紫輝也是喜歡著阿蘿的。看阿蘿這副死了很久的模樣,她一定是在傻祥之前便與紫輝相遇相愛的了,唔……如此說來,紫輝在我第二世時要娶我,是不是有部分原因是因為我與他『前妻』十分相似呢……

我這方正想著,初空卻爽朗的笑道:「哈,知道你被人喜歡,不是因為你自己有魅力的原因,我突然覺得身心都舒暢了起來啊。」

「你能不能不要笑得這麼淫|賤。」

「我這笑容叫暢快。」

與初空的架剛掐了個開頭,忽聽遠方傳來一聲聲嘶力竭的呼喊:「將軍!」我倆抬頭一望,是楚翼領著數十名士兵從淺灘上有小步跑了過來,還沒走進,楚翼便憂心大喊,「將軍可好?」

我張了嘴,下意識的想答話,初空卻先我一步,聲音鎮定而穩重:「尚好,軍隊呢?」

「將軍安心,軍隊已在前方集結,傷亡正在統計中。」

「好。」初空點了點頭,「隨本將回營,待整好軍隊,便入錦陽。」

「是!」

我聽見初空在我身邊陰測測的笑:「小爺讓衛國人後悔他們來過這世上。」

喂……初空,你較真了——

第三十二章 ...
  行至軍營已是傍晚,此處離被衛國侵佔的錦陽城只有二十里地。初空一到營地便雞血滿滿的去安排作戰攻城去了,我躺在將軍營帳之中,捂著肚子,安心的休養。
  
  任營帳外的世界如何兵荒馬亂,我自泰然不動,安樂自在,這實在是我追求的人生最高境界啊。
  
  介於我現在這樣的身體實在不適合與其他士兵同住,便一直睡在將軍營帳中,晚上與將軍同寢,白日裡初空忙得不見人影,我也在營帳中睡著,不日軍中便傳出將軍喜好男寵,連戰時也離不得的緋聞。我自心裡替那已死掉的楚清輝將軍抱屈,這當真叫一個晚節不保啊。
  
  我每日悠閒逍遙,初空便整天頂著燭火在營中思索戰術,他忘了我們要跑路的初衷,我也不小心忘了……
  
  只因為他現在這一身鎧甲滿面嚴肅的模樣,實在是像極了第一世的陸海空,那時的陸海空背負著血海深仇,半分笑顏不展,年紀輕輕便故作老成,疏離而戒備的應對所有人事,每次想到他挺直的背脊我便忍不住一陣歎息心軟,連現在也是如此。那時我太不會心疼人,沒有哪怕一次是正面給陸海空一個安慰……現在恐怕也是如此。
  
  白日裡初空在軍營中安排軍務,我會悄悄坐在營帳門口掀簾看他,夜間,他皺著眉頭熬夜,我便躺在床榻上,盯著他呆呆出神。
  
  到底是多麼奇妙的緣分,他們是同一個人,又不是同一個人。在我以為那個人已經完全消失在這世間以後,他偶爾又會用這樣的形式出現在我的面前,以至於讓我幾乎快要分不清,初空和陸海空到底誰是誰。一如我迷糊的分不清楚,現在我的心底對初空這種若有似無的殘念,到底是傻祥遺留下來的,還是因為我自己不經意間,動了心。
  
  不論如何,有一種情緒,我無法否認——依賴。
  
  前生的傻祥像依賴空氣一樣依賴著師父,這樣深入骨髓一般的依賴之情如同跗骨之蛆,鑽進了血脈裡,再也拔不出來。躲在他身後,拽著他的衣袖便能讓我無端的生出厚實的安全感。
  
  我是自己還是傻祥,我也漸漸分不清楚了。或者,這本來就是一件說不清楚的事情,我是我,那個傻子也是我。
  
  初空書案邊的燭火「噗」的爆出了火花,他放下筆,轉過頭,直直盯著我道:「從前天我就想問了。」他陡然開口,「我是搶了你肉吃還是晚上沒給你床睡?你這麼成天成夜陰森森的瞪著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呆怔著,神遊天外的心思還沒緩過來,張嘴便問道:「你說,怎樣才會喜歡上一個人?」
  
  初空被我問得一愣,默了半晌,突然惡狠狠的開口:「我他媽怎麼會知道!」像是極為仇恨我問的問題一樣。
  
  我奇怪:「你不是喜歡我麼?來說說,你到底喜歡我什麼?怎樣喜歡上我的?」
  
  初空將手裡筆桿子「啪」的一聲捏斷,他咬牙切齒般道:「你不要得寸進尺。」
  
  「原來你也不知道啊。」我悵然,到底為什麼會喜歡上一個人呢……不知為何,腦海裡突然閃現出那日幽黑的溶洞中,初空曖昧而沙啞的嗓音在我耳邊吹刮起的|瘙|癢,耳朵莫名的燙了起來。我沉默了下來,營帳中靜默了一會兒,忽聽初空一聲清咳。
  
  我抬頭望他,見他重新拿了只筆,在墨台裡翻來覆去的蘸墨:「你自己不知道麼?」他道,「曾……曾經喜歡上陸海空的時候,為什麼會喜歡?」
  
  為什麼會喜歡陸海空?
  
  他這個問題難到我了,我想了許久猜測著答道:「大概是因為……他很好欺負吧。」任人捏圓搓扁,也不會反抗半句,我想了想,又道,「或許還因為,他只對我一個人溫柔。」想起陸海空每次滿身的疲憊卻還堅持對我微笑的面容,我心頭不由一軟,笑了起來,可下一瞬,酸澀接踵而至,我無言埋頭。
  
  歇了好一會兒才散掉心間情緒,我抬眼去看初空,卻見他神色怔然,眼中情緒是我看不懂的複雜,我歎道:「你不用糾結,我知道那不是你。」
  
  初空眨了眨眼,垂下頭,他拿著筆在紙上慢悠悠的寫了幾個字,又開口道:「別把別人都想得和你一樣蠢。」他道,「我一直都知道我是誰,誰是我。」
  
  這話過於高深,實在是超過了我能理解的範圍,我琢磨了一會兒,覺得與一個男人探討感情的話題其實是探討不出什麼結果來的,於是我識相的轉了話題道:「我以前倒是沒看出來,你還會行軍打仗,將軍這事還做得有模有樣的。」
  
  「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去。」他斜了我一眼,語氣又恢復了往日的高傲,「小爺在卯日星君手下做事之前,行的可是武職。」
  
  我想了一會兒,道:「也是,哪個文職能養出你這種脾氣的神仙來。」
  
  初空嘴角抽了抽:「你早點睡死過去吧。」
  
  我如他所願,雙眼一閉,兩腿一蹬,裹了被子在床上躺得直挺挺的睡了過去。
  
  經過幾天的地形勘測與戰術謀劃,初空終於披上戰甲,衝鋒陷陣攻城去了。我與幾個小隊士兵被留下來看守糧草,自然,我是被留下來的,而別人是用來看守糧草的。
  
  對於我來說,這是一個與平時沒有兩樣的日子,只是軍營裡安靜了許多,我掀開營帳門簾也看不見初空忙碌的身影了而已。到了下午,錦陽城那一方硝煙四起,看來初空攻城的架勢拉得挺大。我閑得就差沏一壺茶,翹腿看天了。
  
  忽然存糧草的那一方軍營突然有了響動,我心中一驚,猶豫了一番,心想,初空要贏了這一場仗才肯心甘情願舒舒坦坦的歸隱山林的,我為了他更是為了自己,幫幫他也沒什麼不好……
  
  我隨身揣了一把匕首,手中提了一柄劍便悄悄摸了過去。果不其然,有數十名黑衣人正在與看守糧草的軍士廝殺,有人趁機放火,意圖燒了我軍糧草。這邊既然能看見錦陽城那方的硝煙,那那一方必定也能看見這邊的黑煙,彼時後院起火,戰爭中的軍士難免不亂了軍心,初空想贏,可就困難了……
  
  我現在是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一陣風便能將我放飛似的,我沒能力蠻幹,只好躲在一座營帳背後,仔細觀察著那群黑衣人。他們雖穿得一樣,但不管什麼任務中必定有一個領頭者,若將那人殺了,別的自然好辦。
  
  仔細看了一會兒,我漸漸發現這些黑衣人都在有意無意的護著一個身材嬌小的人,並且聽從他的命令與指揮,我在心裡呵呵一笑,沒錯,就是你了。

第三十三章 ...

  我看了看手中的劍,覺著憑我現在的能力恐怕是連他們之中最弱的一個也打不過。
  
  我左右尋了一番,猛的發現在不遠處掉落著一把弓弩,心頭一喜,我悄悄摸了過去,將弓弩撿了起來。我這方正在鼓搗,忽見一道黑色的陰影自我背後投下,我心頭大驚,立即扭過身來,想也沒想,弩箭徑直射出,直中那黑衣人的褲襠。他蒙面黑巾背後的眼睛倏地瞪大,一聲驚天慘嚎脫口而出,其慘痛程度恕我無法累述。
  
  他捂襠倒地,我心覺此招雖是情急之下的無奈之舉,但還是過於陰毒,我忙一個勁兒的給他道歉,但倒在地上的人已經做不出反應,周邊的的空氣靜默了一瞬,一個女子的聲音大喊道:「活捉她!她是齊國的青靈公主!」
  
  我扭頭望去,是那個身材嬌小的人在發號司令,這……竟是個女人,而且她的聲音怎生讓我莫名熟悉。
  
  我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馨雲!」不待讓我多做感想,後頸一痛,我眼前開始一陣一陣的暈乎,糟糕,我想,這次真要去冥府親閻王臉蛋了!
  
  初空,會來找我的吧,找不見,他會不會像陸海空一樣慌張失措呢?
  
  突然有點想看看他陣腳大亂的模樣啊。但是,那麼傲嬌又死要面子的人約莫是裝也會裝出鎮定來的吧,更何況,他實在沒必要因為我而大亂陣腳。我們不會「死」,誰都清楚。
  
  再次醒來,週身皆是難忍的寒意,葵水雖完,但這樣的寒冷仍舊讓我感到刺入骨髓般的難受。我抱著手臂搓了搓,掃視了一圈四周,不知這是何處枯木林,地上的雪被掃了開,一堆黑衣人坐在一起,沒有點火,沒人說話,沉默而壓抑的閉眼休息,我看了看腳上的鐵鎖鏈,輕輕動了一下,鐵鍊的響動立即驚醒了靠近我的幾個黑衣人。
  
  他們即便是在睡夢中也不曾脫下蒙面黑巾,只透過黑巾中露出的眼睛冷冷盯著我。
  
  我撇了撇嘴,小聲道:「不能生火嗎?好冷。」
  
  「你以為這還是齊國都城嗎,公主殿下。」一個女聲在頭頂嘲諷我,「想要溫暖,就不該任性的跟著楚清輝來戰場。」
  
  我仰頭一望,馨雲坐在我背後的枯樹之上。她現在這副模樣與在京城勾引楚清輝時全然不同了,我道:「不是我想來的。」若不是初空較真了,我現在又豈會被綁到這裡。
  
  「那個楚清輝竟然會讓你跟著上戰場?」馨雲的聲調一變,她翻身躍下樹枝,行至我面前,一手挑起了我的下巴,「你到底是用什麼,才能把那樣一個男人迷得不分輕重……」
  
  我想了一下,繼續發揚我誠實的美好品質:「用身體哦。」靈魂互換,身體共用,這一世的我和初空之間,沒有秘密。
  
  馨雲僵了一瞬,臉色一白,倏地難看的笑了,她將唇湊到我耳邊,輕聲道:「你現在且佔盡嘴皮子的優勢,你讓我有多不舒坦,我便十倍的還給你,還給楚清輝。」她的手摸著我的喉嚨,帶著危險的意味,「彼時,你再是喜歡他,他再是喜歡你,你二人反正是不能在一起的。」
  
  我看了馨雲一會兒:「你喜歡楚清輝。」
  
  馨雲盯了我半晌,倏地勾了唇角,而眼中卻儘是怨毒:「公主說笑,這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可是你是衛國細作。」我覺著楚清輝這男人生前未免太清苦了一些,兩個喜歡他的女人在政治上都處於敵對地位,他要是不知道便罷了,可他一旦知道了,這兩個送上門的女人,都吃不得碰不得,多讓人撓心肝。不過那將軍好似也是個不按理出牌的人,先讓這馨雲有過孕,又讓這公主有過孕……
  
  「是又如何。」她捉了一束我披散下來的枯黃頭髮,放在手中輕撚,「我得不到,你也得不到。時至今日,我也不怕承認,那碗打胎藥不是楚清輝讓我餵你喝的,我就是要讓你們仇恨,看著你把刀刺入他的胸膛,然後自己服了毒,你知道我有多開心麼。只可惜,你們倆都沒死。」
  
  不用可惜……公主和將軍真的已經被你玩死了。
  
  我心中最後一個結終於解開,原來將軍是被公主刺死的,想來當時是這個馨雲以楚清輝的名義讓青靈公主喝下了打胎藥,公主心有不甘,在將軍來看她的時候將他殺了,回想了一下當初我醒來之時胸膛插著的那把匕首,公主應當是把吃奶的勁兒都使上去了。而將軍身為一個身手矯健孔武有力的男人居然會被一個弱女子給刺死,他……應該也是心甘情願的吧。
  
  公主殺了將軍,又沒了孩子,傷心絕望之下自己服毒自盡。
  
  我在心底嘖嘖歎息,若是我與初空喝了孟婆湯,沒有性別轉換,我們就此投在了這將軍與公主身上,從小種下孽緣,糾結著長大,這真真是一出極狗血澎湃的苦情戲。
  
  只可惜……我們齊心協力的把正劇扭曲成了爆笑劇,李天王,真是對不起。
  
  頭皮一痛,是馨雲扯了扯我的頭髮,她冷冷一笑:「不過也沒關係,讓你們生不如死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看著這個姑娘還在命運的擺弄下盡心盡力的演著正劇,我心裡有些歎息,我相信每個人心底都有善良正直的一面,可長歪成現在這個樣子,可不都是給狗血人生給逼的麼。
  
  為了更好的配合她,我用心的提出建議:
  
  「生點火吧,不然你還沒玩夠,我就凍死了。」
  
  馨雲盯了我一會兒:「你倒是與從前大不相同。」
  
  自然,一國公主背著一堆什麼家國榮譽,斷不會向誰低頭,而我……為了晚一點見到閻王,暫時向別人低一低頭也沒什麼關係。
  
  「整裝,上路。」馨雲倏地大聲發號施令。我便見著那一群黑衣人快速的起身,列好了隊,馨雲冷漠的看了我一眼,眼底帶著嘲諷,「青靈公主既覺得冷,與我們一同趕一下路,應當會好些。」
  
  我望著馨雲,突然有種帶她去黃泉路上晃一圈的衝動,這姑娘歪得太厲害,還是回爐重造一下吧。
  
  跟著衛國的一群細作趕路實在是個苦力活,大冷的天,白天夜裡皆不能生火取暖,日夜顛倒的趕路,每日只能休息一會兒時間。這公主的身體本就不好,如今被這麼一折騰,先是傷了風,後又開始嘔血。我眼前整日昏花得看不清東西,腳步也如灌了鉛般抬不動,除非是誰拿繩子將我拖在地上拉走,我如今是半點也走不動了。
  
  馨雲最終是下了決定,將我扔在荒野雪地中,此時我倒是更希望她能一刀將我殺了,我還舒坦一些,左右,我也掙扎著活不過二十年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身體已經麻木得不知冰冷和疼痛,我忽而睜開眼看看頭頂眩暈的光,忽而閉上眼能看見越來越清晰的黃泉路。生死之間,我仿似看見有個人焦急的向我跑來,穿透生死,越過黃泉小道,然後——
  
  狠狠抽了我幾個巴掌,他將我當做破布一般抖了抖:「起來!你敢閉眼試試!」
  
  你妹的……有你這樣的英雄救美麼。來晚了不說,還如此粗魯。
  
  「我帶你去找大夫。」初空一把抱起我,走了兩步又罵道:「都跟你說過了不准在雪地裡睡覺!不准在雪地裡閉眼!」
  
  他這句話音一落,我忽覺心頭一空,神智消失了一瞬……於是,我在他懷裡閉了眼。
  
  黃泉路在我面前打開,沒有鬼差來引路,我也沒急著走,少了身體的束縛,沒了寒冷與病痛的折磨,我站在初空身邊靜靜的打量著他。這張將軍的臉上長了不少胡茬,許是連日來的追逐讓他顯得有些憔悴。
  
  他身體有些僵硬,探手摸了摸的的頸項,我想,應該感覺不到脈搏的跳動了吧。初空明明知道我是不會「死」的,但方纔那一瞬間的神情,卻讓我恍然記起了多年前的陸海空,那個少年把他的哀傷都藏在了我的心底,此時卻被初空不經意的勾了出了。
  
  「蠢……東西。」初空咬牙切齒,一時竟讓我分不清他罵的是我還是他自己。但我卻能聽見聲音中帶著讓我無法忽略的隱傷。雪地、山野或許是勾起了他什麼不好的回憶。
  
  我一聲歎息,剛想踏上黃泉路離開,忽聽初空道:「你若還在,便聽好。」
  
  我老實站住,聽好。
  
  「這筆債,我自會幫你討回來。」我點頭,這是必須的,時至今日初空若不虐一虐衛國,就是太對不起我了。他捏了捏那具屍體的嘴,「還有,下地府,不准親閻王的臉。」
  
  我抽了嘴角,這又不是我能決定的。閻王若是要強了我,我能如何。
  
  初空將那屍體抱了一會兒:「你不准親,一切等我下去再說。」
  
  開玩笑!他下地府肯定是二十年之後了,難不成我還要在下面等他二十年麼?我……乾脆先跑了吧……走上黃泉路之前,我回頭看了一眼初空漸行漸遠的背影。
  
  孤獨,蕭索。挺直的背脊像是什麼也壓不跨一樣,倔強而且逞強。
  
  我突然覺得,等一等他,二十年,三十年,或許也沒什麼大不了。

第三十四章 ...

  再入地府,我望著高大的幽冥地府的牌匾歎了好一會兒氣,然後抱著必死的心態,在小鬼們的注目中含淚去了閻王殿。
  
  推開閻王殿的大門,出人意料的還沒有聽見閻王打呼嚕和咂嘴的聲音。只在閻王巨大的書案旁邊擺著一個小桌,判官便在小桌上埋頭一堆文案之中,奮筆疾書,連我進來他也沒抬頭看我一眼,只丟出隻言片語:「有事,說。」
  
  「呃……我又來了。」話音一落,判官終於肯從成山的書案中抬起腦袋來,打量了我一眼,然後繼續埋頭幹活:「嗯,看見了。」
  
  這麼個冷處理的方式讓我全然沒想到。我等了一會兒,想著長痛不如短痛,狠心問道:「閻王呢?我是來領罰的。」
  
  判官冷冷答道:「去天界出差了,還沒回。」
  
  我眼睛一亮:「那我是不是可以直接去投胎不用管他了?」
  
  判官又冷冷看了我一眼,一副「你想得倒美」的嫌棄模樣:「在地府乖乖等著。」
  
  我失落至極,歎息著問:「那我還要等他多久啊?」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閻王去了快一年的時間,他至多在天界待個兩三天,不久。」
  
  這對下界來說就是兩三年的時間啊!神仙壽無盡,等個兩三年也不算多久,但連著多了這麼多世的凡人生活,讓我也逐漸開始在乎起時間來。
  
  兩三年……也夠初空收拾衛國了吧。
  
  我收拾好心情,振作起來剛想走出閻王殿,趁著著兩三年空閒的時間逛逛地府,忽聽判官冷冷的喚住我:「你去哪?」
  
  「我打算做一個幽冥地府兩年長假遊。」
  
  「長假?」判官聽到這兩個字眼中綠光一閃,他狠狠的將一疊文案擲到地上,瞬間暴走,「你居然敢在我面前提長假!地府因為人少所以每隻鬼都是全年無休的你知道嗎!熬夜加班是沒有獎金的你知道嗎!帶病上崗是最正常的工作態度你知道嗎!你居然還敢在如此忙碌的地府做長假遊!很好很好,我明白了,你們這些仙人下來投胎轉世就是為了來折磨我們的吧,很好很好,我懂了。待閻王回來,我定會讓他要你幫鬼差們舔鞋好嗎,讓你嘗嘗辛酸的味道是怎樣的行嗎……」
  
  我扶額,連忙擺手:「我懂了我懂了,你要我幫什麼忙,我幫。」
  
  判官又坐了回去,一邊寫東西一邊道:「先幫我把地上的文案撿起來收拾好,閻王桌上有需要蓋章的檔,左邊是可以蓋章的,右邊是要畫叉的,你只要做這個體力活就好。」
  
  便當我是在做善事積德吧,我如是想著,老老實實走上了閻王的位置,但當看見桌下一堆海般的文案,我瞬間傻眼了:「那個……閻王平時是為什麼會這麼閑?」
  
  判官面無表情道:「因為這些東西他都一直剩在這裡。若不是我在他出差之後打掃衛生,他的東西還一直剩在這裡。」
  
  我果斷道:「既然如此,你便當你沒打掃過衛生,也不知道這裡有這些東西就好了。」
  
  判官冷眼看我,我識趣的坐了下去開始工作。然而事實證明,我如閻王一樣,確實不是一個做這種死氣沉沉工作的料。
  
  做了不到七天,我便開始左顧右盼無法集中心神,瞬間我也有點明白了為什麼閻王每次看見我和初空下地獄後,會露出那麼興奮的表情,因為地府的生活實在太無聊,要找點樂子實在太困難了……
  
  在閻王的書案上趴到,有個硬邦邦的東西頂住了我的臉,我好奇的拔開重重文案,在裡面找到了一面鏡子,這面鏡子讓我覺得有些熟悉,我問判官:「這個是什麼?」
  
  判官抬頭掃了我一眼:「前世鏡。你好好工作。」
  
  我忽視他後半句話,又問:「可以用來幹什麼?」
  
  「看見你心中所想見的人的前世今生。說了你好好工作!」
  
  我點了點頭,又忽視了他後半句話,然後對著鏡子睜大眼瞅了瞅,恍然記起先前閻王不就是用這個東西想讓我看見陸海空的那一世麼,而那時我沒忍心看,現在……也不忍心。
  
  我心裡正想著,忽見鏡面一陣波動,我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是將軍空,他身披重甲騎在戰馬之上,他身上的氣場與將軍這個職位奇妙的結合在一起。一時我竟有些不敢相信鏡子裡看見的這個男人會是我所熟悉的那個又傲嬌又嘴賤的初空。原來,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初空竟也會有這樣的神情,他這模樣簡直與更那個背負著仇恨,心靈卻如水草般柔軟的陸海空一樣……
  
  至少,我看見的是那樣。
  
  「殺!」他舉起長劍,直直蒼穹。戰場上的喧囂和無數人在生死之間的嘶喊清晰的傳進我的耳朵,凝肅的殺氣仿似透過鏡面讓我寒毛戰慄。
  
  我扣下鏡子,不想看下去。
  
  接下來的幾天我出乎意料的能將心沉下來,反覆的幹著畫叉蓋章的工作,又或許我根本就沒沉下心來,而是一直處在失神的狀態。終有一日,我猶豫著一邊蓋章,一邊問判官:「你說,初空他還記不記得陸海空那一世的事情啊?」
  
  判官白了我一眼:「你喝過孟婆湯那一世的事情你還記得嗎?」我點頭,判官冷哼,「那不就結了。」
  
  「可是……我是說。」我斟酌了一會兒語言,道,「那一世的感情也會留下來嗎?」在我看來,傻祥遺留給我的,只有對初空的依賴,還有那種莫名其妙的對他的信任。
  
  雖然我很理智的覺得那一世的傻祥實在是所托非人。
  
  面對我的問題,判官斬釘截鐵的道:「你若是問的初空神君,我這裡只有一個答案。」我睜大眼望他,判官道,「你瞎了嗎?還看不出他一直喜歡你。」
  
  「喜歡」這話雖然我一直都在與初空玩笑般說著,但陡然從別人嘴裡聽到,如此直白的捅|破這層紙,我的臉霎時燒了個通紅:「是是是……是這樣嗎,啊,原來是真的啊,我還一直當玩笑來說……原來是真的……他是真的喜、喜喜歡我啊。討……討厭!我好害羞!」
  
  判官嘴角抽了抽:「你裝什麼純情,這不適合你。」
  
  我嫌棄的咋舌:「你就讓我裝一下唄,陡然聽見這種話,我僅剩的女子情懷還是會嬌羞一下的好不好,給它一個機會!」
  
  「那你繼續。」
  
  我扭過頭,臉頰是真的有些許灼燒的燙起來。我想……或許這樣的心情應該也是傻祥遺留給我的吧。
  
  在書案上歇了一會兒,我又摸出了前世鏡,我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意識到自己心裡想的是什麼,鏡面便一陣波動,又顯現出了將軍空的臉。此時他翹著二郎腿大爺一樣坐在太師椅上,與前幾日在戰場上的感覺全然不同,又變成了往日那般小賤小賤的模樣。而此時,他面前站著一個被五花大綁扔在地上的女子面前,我瞇眼一看,那人竟是馨雲。
  
  初空和馨雲……
  
  「你說說,你喜歡什麼?」初空抿了口茶,眼神斜斜的落在馨雲身上。
  
  即便是這樣的情況下,在初空面前,馨雲仍舊沒忘了抿唇淺笑:「妾身喜歡什麼,將軍還不清楚麼?」
  
  言下之意,喜歡的便是將軍吧。我撇嘴,若是將軍這身體裡裝的還是我的靈魂的話,我應當會當場尿上一尿,然後再質問她喜歡還是不喜歡,徹底毀了她心中將軍的形象是為上上策也。
  
  初空聽了她這話,點了點頭:「說實話,我確實有仔細調查過你喜歡的東西。落梅白玉簪,紫檀木佛珠,青花白底絲絨袍……若我沒記錯,這些東西應當都是以前我送你的吧。」
  
  馨雲含羞點了點頭,初空瞇眼一笑,若是我沒理解錯的話,他這個笑容的意思便是他有什麼陰謀成形了:「當初你走得匆忙,這些東西都留在我京城別院中,這幾日我命人給你尋了來,你可看看這些是不是你當初最愛的那些。」
  
  馨雲似有些不敢置信的望著初空,眼底帶著茫然,但更多的確實感動的溫熱:「將軍……」
  
  我歎息,姑娘,你太認真了,你怎麼能和初空較真呢?他有毒啊,那是個毒物啊!
  
  「你確定都是這些?」
  
  「嗯,沒錯。」馨雲眼裡的溫柔都揉碎成了一團光。
  
  「很好。」初空點頭,聲色一轉,冷淡道,「都給我砸了。袍子砸不壞便撕做布條燒了吧。」
  
  馨雲眼神一空,她眼睜睜的看著周圍五大三粗的漢子動手,將她最喜愛的那些東西被砸了個粉碎。她呆呆的望著初空:「為什麼啊?楚清輝,你是在報復我嗎?因為我害死了青靈公主?」她仿似按捺不住心頭的恨意,臉上的神色漸漸有些瘋狂起來,一如當初她看著「我」的眼神,「你就那麼想報復我!為了那個賤人!你把什麼都給了她!地位,財富,還有孩子!你什麼都給了她!就連咱們唯一一次也喊她的名字!我哪裡不好!我哪裡不好!」
  
  初空靜靜的看她:「你沒哪裡好,聲音太尖,廢話太多,心腸太毒,最不好的是,你手賤的把我的玩具給玩壞了。小爺心情不好,想將你也玩壞一下,你且說說,你如今還喜歡什麼?還在意什麼?我都毀給你看看。」
  
  「呵呵,你想報復我,你儘管報復吧!」我深深的覺得這兩人的對話沒有對話同一個層次上,馨雲還是陰狠道:「以前你們中間隔著朝堂鬥爭,無法在一起,現在你們更沒法在一起!你們永遠都見不到了!這一輩子,楚清輝你都沒辦法過得舒坦!」
  
  她這話若是聽在真正的將軍耳裡只怕還是有幾分殺傷力。
  
  初空皺眉,掏了掏耳朵:「把她嘴給我堵起來,嘴尖得吵死人。」他圍著馨雲轉了一圈,道,「你且聽著,小爺我收拾你只是因為你欠收拾,我不對女人動手……」我在心裡默默道,騙子。初空那方接著說,「……所以以後,這輩子過完了,你投胎都別出現在我面前,不然見你一次收拾你一次。」 
  
  初空命人將她架了出去。
  
  他獨自坐在太師椅上喝了一會兒茶,突然對著空無一人的大廳一聲歎息,然後小聲的喃喃自語道:「應該還沒親吧。」
  
  他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我愣是聽出了其中心思婉轉,當下傻了一般咧了嘴,對著一面鏡子咯咯笑了起來。一旁的判官火大的拿了一疊文案砸我在頭上:「好好工作!」
  
  我心情頗好的扣下前世鏡,心想,原來初空在我看不見的時候,誠實得這麼可愛啊!他果然是個口是心非的死小孩。
  
  若是我現在看不見初空,應當也會止不住想念他……吧?如此說來,我貌似也是……
  
  喜歡他的……吧?
  
  我埋頭在一堆文案中,突然有點擔心我這一臉灼熱的溫度會不會將閻王書案上的紙全燒起來。
  
  在地府工作的日子伴隨著我時不時偷看前世鏡消遣著混過,眨眼間在冥府便過了兩年多。
  
  鏡中的初空在這兩年多的時間裡,領著大軍收復了被衛國侵佔的土地,連著反咬回去吞掉了衛國五座城池,衛國國君命人遞了降書,初空徑直撕了降書,讓衛國再割地賠款,並承諾五十年內不犯大齊。衛國國君又掙扎了一番,於是初空又吃掉了他三座城池……衛國國君終是答應了初空的要求。
  
  在齊國皇帝的召喚下,初空班師回朝,這一次將軍的身邊再沒有各種閑碎流言。他凱旋歸京的那日人間下了漫天大雪,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身影望著天空,停駐了許久也沒前進一步。他這樣的身影竟讓我覺得有點莫名的蕭索和孤獨。
  
  或許初空天生便與雪這種東西氣場不和吧。
  
  他獲得大成功後,應該會在人間風風光光的過完剩下的十幾年。這我和他下一世應當真的會錯過了……
  
  存了這樣的想法之後,我日子便過得無精打采起來,能偷懶便努力的偷懶,就等著閻王下來將我罰完了走人。可在幽冥地府某個全年無休的休沐日,我按往常的習慣,在冥府溜躂一圈之後正準備去閻王殿開始今日工作,溜躂至黃泉路那一方時,忽見漫漫長道那頭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我瞠目望他,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他也看見了我,腳步微微一頓。
  
  隔著幽冥地府的瘴氣,我倆遙遙望了許久,愣是沒有一人先開口說話。
  
  他終是抬腳像我走來,站定在我面前三步遠的距離,我盯了他好一會兒,兩年時間只在鏡中看見初空,現在陡然間見到真人,各種繁雜心情之上,我竟有種要衝上去抱抱他的衝動。
  
  這個衝動讓我心頭一驚,我忙收斂了情緒,對著他笑了笑,一轉眼,卻見他雙手放在身側,拳頭捏了又鬆,鬆了又捏,也像是在遏制著什麼衝動,難不成……他也想抱抱我?
  
  我臉上的笑拉得燦爛:「喲!好久不見,在人世幹得還不錯……」我話未說完,一個小鬼突然從我背後跑過來將我狠狠一撞,我踉蹌了一步,緊接著第二個小鬼也撞上了我,我再踉蹌了一步,第三個小鬼又撞上我,我再踉蹌一步,身子一個沒穩住,逕直一頭撞在了初空懷裡。
  
  接二連三撞了我的小鬼向著黃泉路的那頭狂奔而去,一會兒就沒了影,獨留我尷尬的撞在初空懷裡,感覺他的雙手環在我的背上,將我輕輕摟住……
  
  當真,抱了一抱啊!
  
  我臉頰有些發燙,但是卻私心的沒有掙開初空的手,任由他將我摟著,他也出人意料的不說話,不鬆手,只是輕輕抱著我。
  
  這……場景怎麼看怎麼曖昧啊……
  
  「初空。」憋了半晌,我終於燒著臉皮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頭頂上隔了半天才傳來一個傲嬌的冷哼:「小爺……小爺不過是手抽筋了,暫時拿不下來而已。你別多想。」
  
  「我……我也只是腿抽筋了,暫時靠你一會兒而已,你別想多。」

第三十五章 ...

  忘川河水在我耳邊奏出歡快的曲調,穿梭而過。
  
  初空的胸膛帶著記憶中的溫暖,讓我仿似又回到了風雪山莊上的那個小屋,和那一生唯一的師父靜靜躺在床上,全心全意的依賴,全心全意的信任和喜歡。
  
  那些不習慣的僵硬不知不覺慢慢消失,我伸手,正要環住初空的腰腹,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莫名的亢奮,在黃泉路的那頭傳來:「哎呀,我這是看見了什麼?亮瞎眼哦!有倆冤家二貨抱在一起了哎!」
  
  宛如平地一聲雷,驚得我與初空瞬間推開了彼此,驚神未定的將來者望著。
  
  剛從天界回來的閻王還穿得一身繁雜禮服,他摸著下巴,睜著一雙亮錚錚的眼在我與初空之間看來看去,約莫是覺得一回冥府便看見了我與初空,打心眼裡高興吧。
  
  「你們別緊張嘛,我又不是來做小三插足的,你們可繼續啊,方纔我見你倆摟得挺銷|魂的啊。」
  
  「誰!誰和她摟得銷|魂了!」初空在我身邊鼓著腮幫子吼,「小爺……小爺不過是抽筋了!只是抽筋了!」
  
  我也鼓起了腮幫子吼:「誰稀罕和這二貨抱一堆!我不過也是抽筋了而已!」
  
  「我明白我明白,我都明白的。」閻王賤賤的笑著連連點頭,「年輕人嘛,折騰折騰也是好的。」
  
  這傢伙看我們折騰心裡其實是在暗爽吧。我留情面的沒有戳穿他,畢竟,我想到我與初空在人世沒活過二十年,還要受他的懲罰呢……我這方還沒想完,初空忽然將我的肩一拉,嚴肅的盯著我道:「你親了沒有?」
  
  我眨巴著眼,怔了許久。他……這算是在在意我麼?看過前世鏡中的將軍空,我怎會還不明白他心中所想。面對如此隱藏在暗處的□裸的感情,我難免有些羞澀。
  
  哪想在我羞澀之際,閻王卻摸著下巴,憨厚的笑道:「親了喲。」捏在我肩頭的手驀地一緊,初空的臉登時青了起來。閻王繼續憨厚的笑,「可狠狠親了呢。」
  
  初空捏著我肩頭的手又是一緊,他咬牙道:「你就不能等我一等……」
  
  我……一直都在等你的。當然,這樣的話我說不出口,只狠狠瞪了閻王一眼,冷聲問道:「我什麼時候親了!」
  
  閻王繼續憨厚的笑道:「你在地府日日思君,不見君,為君消得人憔悴,你這形容可比之前消瘦了不少,肯定輕了,我有說錯麼?」我挑了挑眉,初空捏著我肩頭的手一鬆,神色怔然了一會兒,而後恍然明白過來他被耍了。
  
  我清楚的看見他額上的青筋跳了跳:「閻王,你竟敢……」赤紅的長鞭對著閻王呼嘯而去,閻王側身一躲,忙道:「哎呀哎呀,我錯了,初空神君真是不可愛,玩笑嘛玩笑。」閻王被初空的鞭子逼著連連退了幾步,剛一站穩身子又瞇眼笑了起來,「不過,可見初空你對小祥子著實用情至深,臉都綠了有沒有。」
  
  他說得那般亢奮的模樣,活像初空是為了他的貞操而和別人急綠了臉。
  
  為了不讓初空暴走,我忙上去攔了他,道:「你忘了,咱們還要受他處罰的……」初空一怔,咬著牙,頗為不甘心的收了鞭子。閻王撓了撓頭,也擺了一副頗為不甘的模樣:「說來,你們倒是不必擔心這事了……」
  
  他話音未落,黃泉路那頭驀地踏來了一團白乎乎的仙氣,如此祥瑞之氣讓就不曾回天界的我如沐春風,跟著精神都振奮了一下。
  
  在那團仙氣的腳邊是方才撞了我的那三隻小鬼,他們笑瞇瞇的在那仙人身邊轉悠:「大仙,這邊請,」「大仙慢慢來。」笑容和藹可親,與方才撞了我便狂奔而去的背影全然不同。
  
  待走得近了,我才看見那白乎乎的仙氣之中竟然是太白金星。他不好好在天界享清福,來冥府做什麼?
  
  「閻王行得可真快,我都跟不上您了。」太白金星走到閻王身邊,搖頭歎了一會兒,「老骨頭走不動了,您冥府的瘴氣可真是越發重了啊,老骨頭可不能多吸,初空神君與那祥雲仙子何在啊?傳了陛下的旨意,我可得快點回去。」
  
  閻王指了指我:「可不在哪兒嗎。」
  
  太白金星在天界是出了名的眼瞎,他向我與初空這方走了好幾步,才將我們看了清楚,他連連點頭:「沒錯沒錯,是了是了,嗯,來陛下的旨意在這裡。」
  
  老人家弓著背在懷裡摸了許久,然後撓頭道:「嘶……咦……陛下的給的聖旨去哪兒了?哎呀,我這老骨頭,莫不是趕路趕掉了吧。」
  
  我嘴角抽了抽,初空也跟著我一起抽了抽:「你袖子裡的那個不是嗎?」
  
  太白恍然大悟:「啊,這裡這裡,老骨頭記性不好了啊,你們等等,我來念。」
  
  初空忙道:「別,您歇著,我們自己看就好。」說著,他從太白金星的手裡接過玉帝的旨意,打開一看,眉頭一挑,又瞇起了眼,他闔上聖旨,望著閻王:「你最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我好奇的湊了腦袋過去要看初空手裡的旨意,卻被初空瞪了一眼,那眼神簡直就像是在說「大人辦事小孩在旁邊乖乖等著」,我覺得我被深深的鄙視以及嫌棄了。
  
  閻王摸了摸鼻子:「唔,總的來說就是,十八層地獄下面破了個洞,那個洞恰好與人界的某處山脈相連了,為了防止地獄中的邪氣洩露人間,所以特此命你與小祥子二人去採石填補這處漏洞。考慮到這事著實有點困難,所以玉帝琢磨著給你二人一點嘉獎。」
  
  聽到「嘉獎」二字,我腦海裡登時塞滿了金燦燦的黃金,亢奮的大聲問道:「什麼嘉獎!」
  
  閻王摸了摸下巴,意味不明的笑道:「本來嘛,你們還有三世情劫要曆,但是呢,若是你們完成了這個任務,下面那幾世情劫便不用曆了。正好李天王也苦惱著你們沒有哪一世是乖乖按照他寫的命格走的,他也不想再給你們安排情劫了。」
  
  這個獎勵方式聽得我與初空皆是一愣,我心頭莫名的空了一空……
  
  照理說,我是一直懷著逃離七世情劫的心態在渡劫,但此時陡然聽見有一個方法可以讓我光明正大的擺脫初空,回到仙界,繼續做我的閒散仙子,我竟莫名其妙的開心不起來。
  
  我身邊的初空也沉默著一言不發。
  
  閻王繼續道:「考慮到人間的秩序,你二人還是要以輪迴轉世的形式投胎去人間,只是每一世你們用的都還是自己的身體,都還有自己原來的法力,若在人世不幸死掉了,也還是會回到冥府繼續投胎。總之,你二人什麼時候將那洞口堵上,什麼時候就能恢復仙身,重返上界。」
  
  我側眼望了初空一下,見他正皺眉思索著什麼,便開口問閻王:「要補那個洞,得去採什麼石頭,那石頭又在哪裡?」
  
  「西方昆吾山中,有純白螢石,積天地靈氣而成,可消地獄烈焰邪氣,用此石來填補漏洞,乃是最合適之物。」
  
  我點了點頭,初空卻驀地將玉帝的旨意往地上一扔,道:「不幹,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地方有上古赤焰獸守著,誰挨著它都得被烤熟了,我可沒傻得去攤這差事。」
  
  太白金星忙將聖旨撿起來道:「初空神君不可如此啊,陛下可是點名讓您與祥雲仙子去的。」
  
  「天界那堆人都死了麼?本事比我大的多了去了,幹嘛非要讓小爺和這二貨去冒這險。」
  
  閻王涼涼道:「這不是最近只有你二人犯了錯麼,這是讓你二人將功補過。而且也算不得冒險,左右一不小心死了,也不過是來地府走一遭罷了。」
  
  初空大怒:「你以為死的時候不會痛還是怎樣!」
  
  他在那方奮力反抗,我卻在這邊琢磨了一番,照閻王那個說法,其實去採石頭與曆情劫在本質上並無差別,只是目的不同了而已,曆情劫的目的就是為了折騰我與初空,而採石頭則是為了堵邪氣,順便折騰我與初空。
  
  左右都是折騰,而採石頭還讓我們可以光明正大的不喝孟婆湯,可以擁有自己本來的身體和原來法力,這是件多方便的事!有法力的人在人間,那可是大大的賺了啊!我立即將初空往我身後一拽,拿過太白金星手中的玉帝旨意,道:「我是個明事理的仙子,玉帝能委以大任與我,我必不負所托!」
  
  初空在我身後拽我的頭髮,陰森森道:「你又欠抽了是吧。」
  
  太白金星連連點頭:「好姑娘好姑娘,有擔當有擔當。」
  
  閻王繼續在一旁涼涼道:「唔,既然如此,便讓小祥子一人去採石頭吧,初空神君你接著喝孟婆湯,接著曆情劫去,嗯,這著實是個皆大歡喜的安排。」
  
  初空氣得咬牙,磨蹭了一會兒,狠狠的從我手裡拽過那道旨意:「採石頭便採石頭。」他瞪了我一眼,「你到時給我走遠點,不許拖我後腿。」
  
  言下之意便是「我去冒險,你在我背後躲著。」吧……我現在慢慢能琢磨出他話裡話外的隱意,我一聲歎息,這明明是句讓人很溫暖的話,這傢伙為什麼偏偏要用這麼惡劣的態度說出來呢……真是不誠實。
  
  閻王笑道:「哎呀,沒看出來,初空神君還是個會心疼人的好男人啊。」
  
  「誰心疼了!」初空恨恨瞪了閻王一眼。
  
  閻王搖頭歎息:「真不坦誠啊,一點也不可愛。」我也跟著歎息:「就是,一點都不坦誠。」太白金星也連連點頭:「不坦誠不坦誠。」
  
  初空摁住額上跳動的青筋:「要採石頭便快些走,小爺可沒閒工夫和你們磨。」
  
  「初空神君等等!老骨頭還有一事相告。」太白金星突然眼睛一亮,俐落的湊到初空身邊,輕聲道:「初空神君可知,如今天界已擺上了賭局,賭的正是您與祥雲仙子最後會不會在一起。」
  
  我斜眼望太白金星,陡升嫌棄,初空嘴角一抽:「你們這些人在天界未免太閑了一點,有空的話,不如去收了昆吾山中的赤焰獸,讓我好採石頭一些!」
  
  「初空神君別氣嘛,天界好不容易出了你們這一對,自然是受關注多一些。」他湊到初空耳邊小聲道,「就我之前的觀察和研究來看,我押了三兩金賭你們最後不會在一起。初空神君可千萬別讓我失望啊。」
  
  初空火大的推開太白的腦袋:「回你的仙界去。」他回頭喚我,「小祥子,走。」
  
  我在身上四處摸了摸,最後掏了十個銅板出來,塞到太白金星的手中,鄭重囑咐道:「回去記得幫我押一個,我賭我們最後不會在一起,話說這個賠率是多少,現在有多少人下注了啊?賭局完了什麼時候能拿到錢……」
  
  手腕一緊,是初空拽住了我,我抬頭一看,他顏如惡鬼:「你倒是也挺有閒情逸致的嘛。」我張了張嘴,還沒說話,他一扭頭,像是生了大怒一般,沉默的拽著我便往奈何橋那方走。
  
  路過閻王的身邊,他笑瞇瞇的望我,悄聲道:「我賭了十兩金,你們最後會在一起。」
  
  我愕然的看著閻王,他對我們揮了揮手,示意我們一路好走。
  
  等等,我掙扎了一下,初空將我拽得更緊。閻王這個人精說的話還是有幾分參考價值的!等等!我要改注啊!十個銅板,賭我們會在一起!太白金星,別走!我心頭的話沒法說出口,初空拽著我頭也不回的走到輪迴井邊,二話沒說,一腳便把我踹進了輪迴井。
  
  等等!那是十個銅板啊!十個銅板啊!

第三十六章 ...

一片黑暗,我感到初空的臉在我正上方,他的唇緊緊貼著我的額頭,我便在他脖子那處空隙間喘|息,他雙手抱住我的背,硬邦邦的胸膛擠得我胸前那兩團肉有點奇怪的疼痛。
  
  「你倒是……起開啊!」我手使勁推了推他的胸口,「尼瑪,喘,喘都喘不過氣了!」
  
  「你他媽急什麼!」初空也怒,「你以為我想挨著你麼,且容我緩一會兒。」
  
  我繼續喘氣,感到被體溫融化的雪變成了冰水,浸入單薄的衣裳中,凍得我一陣戰慄。正在這時,初空一提氣,我只覺他又將我勒緊了一些,然後耳邊一陣悶響,我倆終於離開那個狹小的空間,破土而出……或說,破雪而出。
  
  站在慘白的雪地上,我與初空大喘不停,我幾層薄衣已被雪水浸濕,此時刺骨寒風一吹,更是要將我凍成冰棒,這情況真是要多糟有多糟。至於我倆為何境況會糟糕至此……
  
  初空恨恨的捏了拳頭:「若這有天意,必定是李大鬍子的惡意報復!」
  
  我深深的認可初空的觀點,天上的狗血李定是為我二人沒按著他所寫的命格生活而生了悶氣,且他以後也不能書寫我倆命格了,所以便在我們投胎入世的時候做了手腳!
  
  這卑鄙小氣的李天王,居然讓我們一投胎來世間便遇上了雪崩,被生生活埋在了裡面!這分明就是徇私報復!可恥!太可恥!
  
  我一邊打哆嗦一邊道:「我……我們快去弄幾件襖子來吧……省得石頭沒找到,又見閻王了。」
  
  初空此時已經緩過勁兒來了,他斜眼看我:「你不知道用仙力禦寒麼?」
  
  我一怔,一拍腦袋,做了這麼幾世凡人居然把我會仙法這回事給忘了,我忙撚了個決,驅散身中寒氣,然後扭頭望著初空道:「雖然你提醒我讓我用仙力禦寒是件好事,但是,你居然沒想到趁機蹭到我跟前來佔我幾分便宜。」我搖頭歎息,「活該你單身啊。」這是為人處事勾搭女人的手段問題,而初空的手段,顯然還不如我來得高明。
  
  初空盯了我一會兒,然後面無表情道:「你有什麼便宜好讓我佔的。」
  
  我嘴角抽了抽,覺得這傢伙其實心裡對我是沒有意思的吧,那一張嘴跟抹了鶴頂紅似的。
  
  我斜眼嫌棄他:「活該你單身!」言罷,我轉身便走,行了幾步,沒聽見初空踏雪跟上的腳步聲,我心頭奇怪,扭頭望他,卻見他失神站在原地,一手摸著嘴唇,一手捂著胸口,眼神虛幻的落在我們逃出來的那個雪坑裡,臉頰帶著有些莫名的紅。
  
  我心頭一跳,也急急忙忙的扭過頭,不敢看他,只覺自己的額頭和胸|部都有些灼熱起來……
  
  那個、那個口是心非的二貨,哪裡是不佔便宜……他明明就是已經將便宜占夠了!
  
  我與初空找了許久終於尋著被雪崩掩埋的下山小路,順著小路一路向下,我漸漸察覺到有點不對,看了看正值中天的太陽,我問初空:「這裡既然有下山的路也就是說往日上山的人還是挺多的,而這種天氣即便是看不見山下的村落也應當能看見升起來的炊煙吧。」我指了指頭頂的太陽,「可都這個時候了,怎麼沒哪戶人家做飯?」
  
  初空也站住腳步,他皺眉思索了一會兒,忽然道:「你可有覺得這山上的雪有些奇怪?」
  
  我神情嚴肅的望他:「不覺得。」
  
  初空無奈:「算了,是我蠢,居然問你。」我倆又沉默的走了一會兒。我四處張望,奇怪的發現雪地裡竟還摻雜著一些碎木頭,正在思索間,突然一頭撞在了初空的背上,初空沒理會我,聲色鄭重道,「這雪山不對勁,有人在此處擺了陣。」
  
  我迷惑:「可是沒有看見哪裡有陣法啊。」
  
  「你當然看不見。」初空一如既往的嫌棄我,「你看這路邊的雪,排列整齊,就像是有人剛剛打掃過一樣,每走不了多遠便有大石塊壓在路邊,你仔細瞧瞧,這塊石頭與下一塊石頭之間的間距永遠是固定的。」
  
  我依著初空的言語老實將周圍環境打量了一遍,然後心頭一驚,臉色微變:「我們方才從山上走下來便一直有這些東西,有人竟用一座山擺了陣?他要做什麼?端了這座山麼?」
  
  「若只是針對這座山倒也還好……」初空欲言又止,我們正在揣摩之時,忽見路邊大石塊驀地一亮閃過一道血紅的光,石頭上浮現出我看不懂的複雜符文,初空眼中神色一沉,「是嗜血陣,它會吸幹所有待在陣中的活物的血!」
  
  我立即拽了初空的衣角,緊緊貼著他的後背站著:「活物,包括我們嗎?」
  
  「你說呢?」
  
  我仔細想了一會兒,「我還真不知道包不包括我們。」
  
  於是初空也沉默下來。
  
  我貼著他後背貼得緊,初空一揮手,赤紅的長鞭出現在他手裡,他回頭看了我一眼:「你是沒本事還是沒出息,都恢復仙身了居然還害怕這種陣法,找到陣眼破了它便是。」
  
  聽得初空這話,我微微一怔,其實今日若是我一人陷入此陣,我不見得會表現成這樣,但看見初空挺直了背脊站在那裡,我便屁顛屁顛的躲了過來,這好像已經成了一種我無法阻止的行為。
  
  當然,這樣的事我才不會告訴初空。「你當我願意躲在你背後嗎?要不是你當初將我那柄團扇給絞碎了,叫我如今沒有法器護身,我會站在你後面?」
  
  初空沉默了半晌,一聲冷哼:「不就是一把破扇子麼,你這窮鬼居然跟我記了這麼久的仇,回頭賠你一把便是。」
  
  我眼睛一亮,忙拽住初空的手:「這可是你說的啊!咱們說好了啊!我要織女織的錦雲扇,最好的。」初空嫌棄的一撇嘴,「沒眼識的東西。」
  
  「大爺你有眼識,你找更好的來賠我啊,我絕不拒絕……」
  
  話音未落,初空忽然伸手一攬,扣住我的肩,將我往旁邊一拉,躍空而起。我還在愣神,忽聽下方發出了奇怪的聲音,我回頭一看,只見方纔我倆站的那地陡然長出了數條觸鬚,臨空亂舞,像是要把它們抓住的所有東西絞得粉碎。
  
  我問:「這些是什麼?」
  
  「陣法啟動了。」初空聲色一凝,「找陣眼!」
  
  我仰頭一望,看見山頂之上有一束金光閃爍,沒入蒼穹之中,我戳了戳初空的手:「那邊那邊,初空,上!」
  
  「你在這裡等著。」初空二話沒說,鬆開手,立即向那陣眼而去,我臨空站著對他的背影揮了揮手:「努力啊!」待他與那陣眼鬥上了,我才恍然驚覺,方纔我使喚他使喚得如此自然,他竟也沒覺得哪裡不對。
  
  大地一顫,發出沉悶的響聲,是陣眼動了。我仰頭望著山頂之上的初空,隔了這麼遠我已看不見他的神情,但能想像出來在他眼中流轉的光會有多麼漂亮。
  
  初空他確實有些本事,而且他的本事已經超過我最初所預見的範圍,他分明就不像一個在別的仙人手下做事的人。現在仔細一想,好似不管是閻王還是太白金星,他們都喚他為「初空神君」,而「神君」這個稱謂明明超過他所擔任的職位應有的稱呼。
  
  初空應該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
  
  大地又是一顫,卻並不來源於陣眼那方,我下方不遠處,有一個動物突然從雪地裡鑽了出來,它通體雪白,長了一身白毛,連腦門上都有毛搭下,遮住了他的眼睛:「何人破我嗜血大陣!」
  
  它一聲怒吼,聲音渾厚,我挑了挑眉,用一座山布了陣,還有妖獸護陣,這事看來不簡單。
  
  我向初空那方望了一眼,這正是破開陣眼的關鍵時刻,不能打斷。地上那妖獸腦袋甩了甩,撅蹄子便沖山頂跑去。我身型一動,落到妖獸面前,手中撚了一個決,以仙氣凝出一個大網,手一揮,逕直拋到妖獸頭上將他罩住。
  
  「雖然我不大厲害,但是你也不能不拿正眼瞧我啊。」我走到被仙網覆住的妖獸面前,小聲道,「男人在辦事,我怎能讓他有後顧之憂。」我本是如此溫柔體貼之人啊!
  
  妖獸的喉嚨裡發出「咕嚕嚕」的威脅聲。
  
  大地又是一顫,頭頂上的天空像是要破一般發出清脆的碎裂聲,躺在地上的妖獸忽然開始掙扎起來,像要拚死一搏,以仙力凝聚而成的往竟在他的不斷掙扎間破開了洞,一個兩個。
  
  沒想到凡間妖獸居然還有這等能力。我心頭微驚,上下摸索著自己週身,看看有沒有什麼防身法器,但最後發現果真如初空所說……我是個窮鬼,身上什麼都沒有。
  
  「你給我離它遠點!」頭頂上傳來初空的粗聲喝罵。
  
  我精神一振,忽覺餘光處有腥紅光芒一閃,我定睛一看,竟是那妖獸被長毛覆蓋住的眼中閃著紅光,它一聲驚天怒吼,徹底將覆於它身上的仙網震碎,然後扭頭對準我,我汗如雨下:「其實,你不拿正眼看我,也沒關係。」
  
  它又是一聲長嘯:「破陣者死!」揮爪便向我打來,我往地上一滾,堪堪躲過這一擊,還沒緩過神,它第二爪又揮了過來,速度之快,讓我有些應承不下來。
  
  陣法破碎的聲音越來越快的響起,想來是初空那邊在加快破陣。
  
  我撚了個決,凝出一個仙罩將自己護在裡面,拖延時間等初空過來,怎料這妖獸如同發了狂一般,腦袋大的爪子狠狠往我這裡拍,我大怒:「破陣的明明在那邊,你現在一個勁兒的打我是怎麼回事!」
  
  我這話話音未落,仙罩竟立時破開,眼瞅著那妖獸一爪揮來便能打碎我的腦袋……
  
  電光火石之間,我只覺腰間一緊,是一隻手將我摟住,我一愣神,再醒悟過來的時候那妖獸已經離我老遠了。
  
  我仰頭看見初空還在山頂那處與陣眼做鬥爭,一回頭,見一襲紫色的衣袍隨風而飄。
  
  「阿祥姑娘?」來人的聲音中帶著一抹驚訝。
  
  我望著這人的臉,想了許久,終於琢磨了出來:「啊,你是那個陰險的石頭妖怪,紫輝?」
  
  「多年不見,阿祥姑娘說話依舊如此直白。」他一笑,眼角彎彎,「不過姑娘能記得在下,真是榮幸。」
  
  我望了他一會兒,又扭頭望了初空一會兒,突然好有一種惡作劇的衝動,要吼出聲來,告訴初空「你情敵尋來了哦!」真想知道,他聽了這話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第三十七章 ...

  空中一聲轟鳴,我仰頭一望,只見點點金光如同雪花一般簌簌落下。
  
  嗜血陣已破。
  
  初空衣袂翻飛,身影孤立雪山之巔,大風鼓動他的衣袍與長髮,我看不清他的眉眼,但只是一個剪影便在恍惚之間擊中我的心坎,我不由摀住心口想按住怦動的心跳。
  
  那二貨……沒事擺出那麼漂亮的造型幹什麼……
  
  忽然之間初空頭一動,轉向我這方,身邊的紫輝笑瞇瞇的衝他揮了揮手,喊道:「師父大人,好久不見。」
  
  初空臉上的表情我看不真切,但恍覺腳下大地顫了兩顫,紫輝悄然鬆開了還放在我腰間的手,笑道:「糟糕,我竟不知師父大人這一世是神君之身,這可惹不得。」
  
  於是我斜了眼看他,原來,大家都是欺軟怕硬的動物麼。
  
  「破陣者死!」那方妖獸竟是還未走,站在那處仰天長嘯,我指著長毛怪問紫輝:「這叫是什麼意思,陣已經破了,它覺得叫一叫能嚇得咱們肝裂膽碎而死麼?」
  
  紫輝瞇眼笑:「阿祥姑娘還是一如既往的風趣可愛。」
  
  「吵死了!」遠遠的聽見初空一聲喝,他身型一動,霎時沒了影兒,再出現時已立在了長毛怪頭頂,長毛怪立即跳起身來往初空身上撲,初空只立在那處,不躲不避,手中結出仙印,拍在長毛怪頭上,那頭像一座房子般的妖獸渾身一僵,立時被定住了。
  
  紫輝點頭稱讚:「嗯,師父大人的定身訣使得頗有幾分功底。」我則激動得直打顫,屁顛屁顛的往初空那方跑:「好樣的初空!就這樣把它宰來吃了!我來肢解,你去生火準備烤肉!」
  
  「阿祥……姑娘……」紫輝喚我的聲音已被我遠遠的拋在腦後,我跑到長毛怪身邊,摸了摸他一身順滑的皮毛,「這身毛定能賣個好價錢,我琢磨琢磨從哪裡下刀啊。可不能在這裡掉了價。」
  
  我正兩眼泛光的嘀咕著,初空突然走過來一爪子拍開了我的手:「我抓的,不准你吃。」
  
  「為什麼!」我很憤怒。
  
  初空斜眼擠了緩步而來的紫輝一眼,然後嫌棄極了的冷哼一聲:「你不是有人幫麼,你讓他去給你捉一頭啊,這是我捉的,我偏不給你吃。」
  
  紫輝清咳了兩聲,好像對自己陷於這種爭吵中有些尷尬。初空怒視紫輝:「此時我沒心思理他,直勾勾的盯著初空,對於他這種小孩一樣的行為表示了深深不滿:「咱倆還分什麼你我,我扒了他皮賣的錢還不是咱倆一起用,我割了他肉烤熟了,還不是咱倆一起吃。你突然又傲嬌個什麼勁兒,有意思麼!」
  
  初空扭著腦袋想了想,然後只把眼珠子轉過來看我:「我倆一起?」
  
  我茫然又訝異:「不然跟誰一起!」
  
  聽得這個回答,初空終於轉頭看了我一眼,嘴角往上翹了一翹,然後又壓了下去,板著臉道:「哼,好吧,勉勉強強讓你動手好了,小爺我要吃背脊那塊肉,你不准給我割壞了。」
  
  這傢伙……
  
  對於這種三天一小抽五天一大抽的人我已懶得施捨言語去罵他了。我把注意力轉到長毛怪身上,圍著它轉了一圈,覺著果然還是只有從肚子上開刀。我使喚初空:「你把它翻過來。」
  
  初空正準備動手,紫輝忽然道:「在下以為……」
  
  「沒你的份。」初空冷眼望紫輝,逕直打斷他的話,「小爺大度,懶得與你算以前的賬。現在你有多遠走多遠,別讓小爺再看見你。」
  
  紫輝一聲歎息:「我是說,這好歹是頭妖獸,你們要吃了它,這是不是有點……」
  
  我奇怪的望紫輝:「不然拿它怎麼辦?」初空也奇怪的望紫輝:「不然拿它怎麼辦?這是妖獸,不是神獸,它看守嗜血陣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吃了它又不損陰德。」初空說得理所當然,看來與我呆在一起久了,他的思想境界確實是有所提高的嘛!
  
  初空擼了袖子,手一用力,逕直將大塊頭的長毛怪翻了過來,讓它四腳朝天,我跳上了長毛怪的肚子,用手比劃了比劃:「刀。」初空又伸出手對紫輝要:「刀。」
  
  紫輝一聲歎息:「我是說,亂吃東西,不是個好習慣。」說著他便從懷裡掏出了把匕首,正要遞給初空之時,又收回手去,正經道,「用我的刀,應當給點報酬……」
  
  初空臉色又是一冷,我搶在他前面到:「嗯嗯,好,待會兒把前腿割給你。」
  
  於是紫輝便心甘情願的把刀遞了過來。
  
  第一刀要下在妖獸的鎖骨中間,我抬起了手,正要刺下,那妖獸竟開口艱難道:「破了……嗜血陣,君上……不會……放過你們。」
  
  我轉頭與初空交換了一個眼神,我拿刀尖戳了戳他的脖子:「來,你老實交代交代,你家君上是何人,住何地啊?」
  
  妖獸沉默著不再開口。我與初空又對視了一眼,初空摸著下巴道:「它這樣子約莫是被人下了咒術的,大概也問不出什麼話來,殺來吃了吧。」
  
  「且慢!」紫輝一聲喚,「你們……當真要吃它?我以為你們方才只是在威脅它……」
  
  我瞟了紫輝一眼:「我這個樣子像是假的麼?」言罷,刀刃「刷」的刺下,鮮血四濺。
  
  用法力凝聚的火焰耀眼的旋轉著,在雪地上投射出了三人的影子。妖獸的肉吃著鮮嫩肥美,我與初空摸著撐圓了的肚子滿足的癱在雪地上打飽嗝,唯有紫輝拿著我允諾給他的前腿肉,半分未動,紫輝輕歎:「你們竟還真的吃了……」
  
  初空不滿道:「你有什麼意見麼?」他頓了頓,仿似怒氣更甚,「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待在這裡是什麼意思!誰讓你來的,誰讓你呆在這裡的?趕快走!」
  
  紫輝笑了笑:「師父大人怒氣深重啊,不過,我確實沒料到能在此地碰見你們。我本在四處遊歷中,聽聞北方忽然有幾個村落莫名的消失了,我便想來探探究竟,沒想到你們也在這裡,更沒想到你們轉世還在一起,還是神仙之身,留有前世的記憶。」紫輝眉眼彎彎的望著我:「更讓人出乎意料的是,阿祥姑娘竟也是仙人。」
  
  餮足的我脾氣也好了很多,聽了他這話大方的承認:「我那一世確實傻得沒一點仙人的樣子了,你看不出來也是正常的。」
  
  一個雪團徑直砸在我腦門上,我一呆,怒視初空,卻見他冷冷瞟了我一眼,哼道:「我倒是覺得,你現在與那傻祥沒什麼區別。」
  
  我也冷哼道:「你與那一世時可不也一模一樣麼!悶騷傲嬌還喜歡欺負人!」
  
  初空扭頭瞪我,眉頭皺得緊緊的,我也不甘示弱的望著他。正對峙中,忽聽紫輝笑道:「你們這樣子……可是很容易被人挖牆腳的。」初空二話沒說抓了一個雪團照臉便對紫輝砸去,紫輝腦袋一偏從容躲過,「女子大都喜歡成熟沉穩的男子,師父大人這樣可不好,你說是吧,阿祥姑娘。」
  
  面對這個問題,我適時沉默了一會兒,直白道:「以前是這樣想的沒錯。」我看了看初空那張臭臉,然後扭過頭,望著星星點點的夜空道,「可是現在覺得人都有自己的個性嘛,某人這脾性也不錯。」我臉頰微熱,頓了頓補充道,「二得挺有特色的。」
  
  空氣沉默了一會兒,紫輝悶笑:「阿祥姑娘可真會誇人。」
  
  「誰准你說話了!」初空咬牙的聲音傳進我耳朵裡,「哼,你這妖怪著實成熟穩重,討人喜歡,讓人魂飛魄散了都還心心唸唸的惦記。」
  
  紫輝愣了一愣:「師父大人這話是何意?」
  
  初空冷笑:「我可沒你這樣花心的徒弟。」初空說到這話,我陡然想起了在那石洞幻境中看見的魂魄殘缺的女鬼。我道:「險些忘了這事,紫輝,你可有個去世的妻子?她的魂魄拖我們來找你來著,讓你去看她,你趕緊的上路吧,晚了她可就魂飛魄散再也見不到了。」
  
  紫輝將手中烤好的妖獸前腿肉又拿到火上轉了幾圈,才笑瞇瞇道:「阿祥姑娘找錯人了吧。」
  
  我一怔,看了看初空,初空只是瞇眼打量他,我又道:「那女子要我帶話說,阿蘿一直在等你,你不認識她麼?」
  
  肉的焦糊味在冷冽的空氣中飄散,紫輝仍舊不動聲色的答道:「不認識。」
  
  我撇嘴,沒再多言,初空手一揮,火焰中的肉被打了開,落在雪地裡滾了老遠:「這味道聞著讓小爺心煩。」
  
  紫輝笑了笑:「對不住。」他一頓,又道,「二位接下來要去哪裡?」
  
  初空立時警覺起來:「你想幹嘛?」
  
  「左右我也沒什麼事幹,二位元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也可盡點綿薄之力,以報當年初空救命之恩。」
  
  「不用。」
  
  「好啊。」我應承下來,換得初空橫眉以對,我奇怪:「有人主動還債幹嘛不要,多個跑腿打雜的多好。」這是我變傻的那世畢生的心願,那時沒能完成,現在能補償一下也總是好的。
  
  初空擺著臭臉:「不行,小爺就高興讓他欠著不還。」
  
  我默了默,還沒來得及開口,紫輝便搶了我的話頭道:「俗話說,只要鋤頭揮得好,沒有牆角挖不倒,初空這可是怕了我了?」聽了他這言語,我便也眨巴著眼將初空看著。
  
  初空便在我二人的注視當中,慢慢紅了耳根:「怕你大爺!」他一聲吼,然後扭過頭,「跟著便跟著,你就等著小爺使喚你吧!這可是你自己給自己求的,別怪我沒提醒你!哼!」
  
  於是,我與初空的尋石補洞之旅中有多了一個人,或說……多了一塊石頭。
  
  「用他去補洞吧。」
  
  紫輝在小鎮上給我買了件狐裘,我穿得暖和,望著紫輝便是一陣笑。坐在客棧大廳的桌子邊,紫輝去佈置吃食,初空忽然臉色冷冷的對我道,「他不就是個石妖麼,用他去堵洞,既報了我的救命之恩,又省了咱們的事,一舉兩得。」
  
  我嘴角抽了抽:「背著人說這話,你不覺得自己卑鄙又陰險麼?」
  
  初空冷哼:「我可不是背著他說的。」
  
  「初空何必如此反感我?」紫輝放了一籠包子在我面前,「阿祥姑娘,趁熱吃。」他笑望初空,「我如此盡心盡力的報恩,卻換得初空如此言語,實在是令我傷心。況且,照日前阿祥姑娘與我說的情況來看,地獄邪氣洩露,當用至純至淨的螢石去堵方能消解邪氣,若用我這石妖之身,只怕是越堵漏得越多。」
  
  初空伸手過來一把捏住我含了一嘴包子的臉,任由我嘴裡的油流了他一手,他也不放開:「你倒是什麼都和他交代了啊!」
  
  「他唔是要幫吾們滴忙摸……」
  
  紫輝幫我翻譯:「她說,他不是要幫我們的忙麼?」初空怒氣衝衝的打斷他:「我聽得懂!」初空甩開我的臉,嫌棄的擦了擦手,「你這出息,一點小便宜就把你給收買了,沒骨氣的東西。」
  
  我嚥下嘴裡的包子,望他:「你有骨氣,別動我的包子,別住紫輝找的客棧。」
  
  「小爺我就是不住!」初空一踢凳子,站起身來,「爺今兒個住紅樓去,你們便在這裡呆著吧!」我眨巴著眼望著初空漸行漸遠的身影,忘了吃包子:「他說……他要住哪裡來著?」
  
  「約莫說的是紅樓來著。」
  
  我點了點頭:「他這是要去找花姑娘啊。」
  
  紫輝喝了口茶:「阿祥姑娘可是嫉妒了?」
  
  我埋頭吃包子:「哼,誰有那閒工夫嫉妒他!讓他夜禦十女,叫他明日染上花柳病。」
  
  紫輝清咳兩聲,突然笑問:「既然都這麼喜歡對方,為什麼不肯坦誠一點呢?這兩日我與你走在一起,初空可氣得不輕。」
  
  「我喜歡他……真的表現得很明顯麼?」
  
  「很明顯。」
  
  我沉默下來,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啊,我都表現得這麼明顯了……初空你這二貨和我告個白,讓我安安心心的和你在一起是會怎樣!我氣呼呼的又往嘴裡塞了個包子,紫輝道:「直接告訴他吧,以初空那性子,要他開口只怕是件難事。」
  
  「又不是沒和他示意過!他一直不和我挑明瞭說肯定是因為在天界還有個小白花姑娘等著他呢!兩人還要一起去看星星……」這脫口而出的話讓我自己也怔了一怔。
  
  原來……
  
  我在我內心深處,一直是這樣懷疑著初空的。
  
  一次次的暗示,厚著臉皮告訴他,他喜歡我,每一次都把話說到那個地步,我心裡想的一定是讓他鼓起勇氣,直接告訴我,給我一個確定的答案吧。
  
  但是每一次……都沒得到他正面的回答。
  
  他的表現,他的行為都不如一句扎扎實實的「沒錯,我喜歡你」來得實在。
  
  冥府見過的那個叫鶯時的小白花,始終悄悄埋伏在我心頭的陰暗處,提醒著我,初空對別的女人會有那麼溫柔的一面。只這一個認知便足以推翻我對他所有的期待。
  
  我用筷子將包子戳得千瘡百孔,隔了好久才憋出一句:「都沒人請我一起去看過星星。」
  
  「既然如此,阿祥姑娘今日便與我一同去看星星吧」我抬頭望他,紫輝笑了笑,「我們一起去花樓看星星。」
  
  我挑了挑眉,對紫輝陡升戒備:「你要幹什麼?」
  
  紫輝神秘一笑:「讓初空神君說出心底話。阿祥姑娘不想聽麼?」
  
  「不想……」包子的肉餡都被我戳了出來,「才怪……」

第三十八章 ...
  紫輝確實帶我去了花樓,不過……我望著五層樓高的木頭架子,架子上纏著美豔的鮮花,在那頂端搭了個丈寬的平臺,我指著這貨問紫輝:「這便是你說的花樓?這不是鎮上的人祭祀用的高架子?」
  
  紫輝笑了笑:「這也被本地人稱為花樓,阿祥姑娘不想上去看看?」
  
  「我想聽初空說心底話。」
  
  「阿祥姑娘何必著急,待初空回客棧看不見我們,他自會出來尋的。我已交代過小二,讓他告訴初空我們在此地觀星。」紫輝舉起手中的酒壺,「在他來之前,咱們便先上去淺酌幾杯可好?」
  
  我奇怪:「你怎麼知道他會回客棧?」
  
  紫輝衝我眨了眨眼,俏皮一笑:「若是這都不知道,豈不是浪費了初空給我的這顆心。」
  
  我沉默著將目光落在紫輝的心口處,盯了一會兒,我拿過他手中的那壺酒道:「誰都想活下去,你那時的心情我可以理解。雖說過去的事再去追究已沒有意義,初空不說,我也懶得說。但紫輝你得記得,這顆心始終是你從初空那裡搶來的,你在我傻的時候坑了我倆一次,我不會允許再有第二次。」
  
  「呵。」紫輝默了半晌,倏地笑道,「你與初空二人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可知你方才說的話,初空已與我說過一遍了。只是這次,我當真只是來報恩而已。」
  
  我一怔,紫輝翻身躍到高臺之上。我看了看手中的酒壺,也一躍而起,飛身上了那處高臺。
  
  「坐會兒吧。」紫輝拍了拍他身邊的位置,我也不客氣的坐了下來,將兩隻腳掉在高臺外面晃蕩。拔開酒壺塞,凜冽的酒香飄散,我一嗅,登時精神大振:「好酒啊,你從哪兒買來的?」
  
  「這可不是買的。」紫輝仰頭望著天上的星星,「許多年前我曾來過這小鎮,這酒是我親手窖藏,準備在自己成親那日拿出來喝的。」我嘴剛碰到酒壺口,咋一聽這話,恍覺喉頭一哽,我忍痛將酒壺放下,側眼看著紫輝,卻見他笑道:「喝吧,左右我現在也成不了親了。」
  
  想到那個給自己構造了一個幻境居住其中的女子殘魂,我問道:「你當真沒有一個過世的妻子?不認識阿蘿?」
  
  紫輝眉眼彎彎的笑著:「我此生只愛過一人,可是那人卻是我捧出心來也換不來的人。她在我們成親前一天帶著我原本那顆心跑了。」他瞇眼望著遙遠的星空,聲色空茫,「我沒成親,沒有妻子,也不曾識得 阿蘿。」
  
  可是那個叫阿蘿的女子卻識得紫輝。
  
  看著他的側臉,不知為何這話我竟說不出口。清甜的酒香在我鼻尖飄散,是一股清爽而甘甜的味道,像是穿越了時空,在給我訴說著當時窖藏這酒的人,那樣期盼的心情。我將酒壺遞還給紫輝:「藏了這麼多年的酒,第一口嘗的人當然應該是自己,現在的味道和當初的味道必定是不一樣的。」
  
  紫輝垂下頭,唇角的笑帶了絲苦意:「不用嘗,我就知道了。」
  
  「呵呵,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花前月下,互訴衷腸,心靈相通,很好很好。」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桀桀怪笑,我一扭頭,看見初空立在那裡,他手中的赤紅長鞭看起來有些暴力的煞風景。
  
  紫輝轉頭看了初空一眼,又扭頭來盯著我道:「酒裡有驚喜。」言罷,他拽住我的手臂,往上一抬,酒壺對著我的嘴猛的一倒,甘甜的酒霎時便灌進了我嘴裡……
  
  破空聲刷的抽來,紫輝身型一躍堪堪躲開初空這一鞭,他瞇眼一笑:「星星還是你們看吧,我想回去睡了。」言罷,他手一揮,在夜空中消失了蹤影。
  
  我被這口酒嗆了住,捂著胸口咳嗽,可沒一會兒便絕一股熱氣順著喉嚨滑進胃裡,然後又反衝上來,打暈了我腦袋……等等,紫輝走之前說什麼來著?酒裡有驚喜?這是他準備在成親那日喝的酒,那種良辰美景能喝什麼酒?我用頭髮絲都能想出來!
  
  可這是人家小鎮祭祀用的地方啊!他想讓我和初空野野野……野……合麼!
  
  初空不知我喝了什麼,還在一旁陰陽怪氣的嫌棄我,「你倒是忘得快,那一世傻了被人坑,現在還想被人坑是不是?一點小恩小惠就能把你收買,出息,當真出息!」
  
  我腦門開始慢慢滲出汗來,情況很是不妙啊……
  
  許是見我半天沒說話,初空在我旁邊蹲□來:「你倒是應……你怎麼了?」他臉色一肅,探手摸上我的額頭,眼瞳中藏著隱怒,「那傢伙又耍了什麼陰謀詭計!」
  
  「酒裡有藥。」我本想誆初空兩句便跑,那料這嘴竟不聽使喚了一般,這話脫口而出,捂都沒捂得住。
  
  初空神情凝重的拿起酒壺,自言自語一般問:「什麼藥?」
  
  「春……」我伸出手緊緊將嘴摀住,但是我的嘴像是不受自己的控制,心裡想的這兩字愣是擠出我的牙縫,蹦進了初空耳朵裡,「  春……藥……」
  
  初空凝重的神情怔了一瞬。他身子仿似忽然軟了下來,在我旁邊一坐,愣愣的望著我,失神沉默。我捂著嘴嚥了口唾沫,驚疑不定的等待他表態。哪想他沉默了半天,卻怔然的問我:「那……那怎麼辦?」
  
  除了你幫我還能怎麼辦!我在心頭怒吼,沒想到這話又一次衝破喉頭禁錮,溜出了口:「當然是你來幫我!」
  
  空氣一陣靜默,我與初空溫熱的呼吸噴在寒涼的空氣中凝成了一團團白霧。互相凝望了一會兒,我終是挪開目光,恨得連抽了自己的嘴數下。
  
  不應該啊!為什麼控制不住!
  
  難道……我的目光落在初空手裡握著的那個酒壺上。
  
  初空忽然一個手抖,開了口的酒壺滾在木臺上,酒灑了出來,圓壺骨碌碌的滾下五層樓高的木台,在下麵碎出一聲輕響。我抬眼望初空,卻見他向後仰著身子,一臉朝陽般通透的紅。
  
  「幫、幫?」他腦海裡不知躥出了什麼樣的畫面,聲音顫抖中帶著點沙啞。
  
  他這副羞澀的模樣,看得我耳根也是一燙,我摸了摸臉,讓自己冷靜了一會兒:「你先別忙往深處想,這酒約莫是別的東西。」
  
  這話初空聽沒聽到我不清楚,我只見他猛的站起身來,背對著我,聽他深呼吸了幾口氣,然後飛快的說道:「我們先回去,要實在沒辦法……你去雪地裡打個滾看看。」
  
  聽得他這番言語,我覺得重點已經不在紫輝給的酒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這裡了,我望著他的背影呆了一會兒,心裡的話再次脫口而出:「我說初空,你真的喜歡我嗎?」
  
  初空的背脊僵了一僵,他又默了好半晌,才道:「不然……你直接去雪地裡多滾幾圈。我給你守著,不讓旁人瞧了去……」
  
  我垂眼看著自己的拳頭幾度鬆開又捏緊,心頭有一簇火無聲躥起,我憋了又憋,終是在初空這句帶著些試探意味的話之後爆發了。我站起身來,沉默的繞到初空身前,初空仰頭望著星星不看我,我伸手拽住他的衣領:「初空,我們先躺下談好嗎?」
  
  初空神情愕然了一瞬,我手一使力,腳下將他一絆,初空哪會對我有防備,逕直被我絆倒在木臺上,摔出「吱呀」一聲,乖乖躺好了。我坐在他的小腹上,揪著他的衣領,居高臨下的盯著他。
  
  「不行!」初空一張臉紅得要滴出血來,他瞪圓了眼色厲內荏道,「藥效再厲害你也給我撐住。」他說著便掙扎著要起身,我一手撐住他的額頭,將他往下一摁,讓他的腦袋死死的固定在木臺上。這一下可能讓他撞疼了,他眉頭一皺,右手擒住了我揪著他衣領的兩隻手腕。我心頭一動,脫口道:
  
  「我喜歡你。」
  
  這一句話成功震傻了初空,他瞪大眼望我,漫天星空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絢爛得讓我找不見自己的影子。
  
  我自己也張著嘴,不知下一句話該怎麼接,但是心頭紛亂思緒卻封不住一般從我嘴裡洩露出來:「雖然你又二又暴力,不懂溫柔,甚至偶爾還要打我,長得有些稚氣未脫,脾氣不沉穩腦子也不是頂好使,對於女子心思更是半分不懂,生起氣來的時候一點不知退讓,情緒起伏不定難以捉摸……」
  
  初空本來詫然中帶著期冀的目光愣是被我說得抽搐起來。
  
  「但是。」我想閉上嘴,但這些話像是打開了我大腦裡的某個樞紐,讓我關不上門。既然如此……索性都坦白說了吧。
  
  我想,初空是個傲嬌的傢伙,他說不出口,便由我來開頭,他不敢直白,所以只有我來勇敢……然後,撬開他的嘴,逼著他說出來:
  
  「但是!我還是想要你!我們親也親過,抱也抱過,曾經連對方的身子也毫無私密的觸碰過了!你今日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我揪住他的衣領狠狠提了提,「說!你喜歡我!快點給我老實的承認了!」
  
  一通強勢的語言說完,我望著呆怔愕然的初空,忽然有些無奈的想,明明,我是來聽他心底話的,但他一句沒吐,我自己的倒說了這麼一大堆,真是……
  
  本末倒置。
  
  「你起開。」不知默了多久,初空忽然隱忍著說了一句。我分毫不松:「你先承認!」
  
  「說了讓你先起開!」他怒。
  
  我亦怒:「你承認了我自然就起開!」
  
  「真是個不知死活的東西!」他話音未落,我忽覺身子往旁邊一傾,天旋地轉之後,我的背抵在涼涼的木臺上,眼前是初空陰霾的臉和漫天繁星。我看見他燒紅的耳廓,感受到了他灼熱的呼吸噴在我臉上,聽見他咬牙切齒的說,「小祥子你給我記住,這是你要強了我的!」
  
  唇上一熱,有濕|滑的東西鑽進了嘴裡,在這一瞬間,這一吻帶著男子特有的強勢,幾乎完全掠奪了我的呼吸和生命。
  這二貨……居然還敢說是我強了他的?
  
  在熱得發瘋的思緒中,唯有一個念頭能強制讓我擁有些許冷靜——我那十文錢,當真押錯了!


第三十九章

這個濕|熱的吻漸漸深入,我心頭一狠,心想今日話說到這份上,事辦到這地步,若是不幹得徹底一點實在是太對不起自己豁出去的那張老臉了!我雙手抬起,環住初空的脖子,將他緊緊禁錮住,開始用力的回應這個動情的吻。

仿似是乾柴勾動了烈火,又仿似將一直困在心底的魔鬼放了出來,這一吻動情便再也無法收拾,我無法探知初空的感受和想法,只知道他的手在我的背脊上遊走,帶著點青澀懵懂,不知從哪裡下手一般來回摩挲,直磨得我心癢不已。

我雖也沒經歷過這事,但在月老殿當差的時候偶爾還是能從姻緣鏡中看見下界夫婦成親之時洞房花燭的場景,我知道,第一步,得先脫衣服。

我鬆了初空的脖子,手探到他的腰間,扯了許久,終於使蠻力將他的腰帶給扯斷了去。初空此時已全然沒注意到我對他做了什麼,手指還在我背脊滑動,我挪了唇,咬他耳朵:「你倒是……拿點實際進展出來啊……」

話音未落,我只覺頸間大動脈被人狠狠一吸,些微刺痛之後是一股酥麻的感覺躥上頭頂,我不由一聲悶哼,眼瞅著這事便要漸入佳境,忽然「梆!」的一聲脆響響徹夜空。

宛如當頭一盆冷水潑下,更夫打更的聲音由遠及近的傳來:「……小心火燭。」平淡至極的語調傳進耳朵裡,初空趴在我身上沒有動靜,我也憋住了呼吸,生怕喘大聲了一點便被路過的更夫聽了去。

梆梆。「小心火燭。」

野|合二字在我腦海裡海嘯一般湧過,我們竟然險些就在這裡……大庭廣眾之下!回過神來的我被自己的舉動驚得滿臉抽搐,更夫從花樓下經過,初空默默的將我往他懷裡抱了抱,給我扯了扯肩上散亂的衣襟,但他卻一直垂著頭,額上的劉海垂下,讓我看不清他的神情。直到更夫走過老遠,再也聽不見聲音之後,他才鬆開了我,坐起身來,默默的挪開了些許距離。

我也理了理衣襟,佯作淡定的坐直身子,問:「咳嗯,回去吧。」

初空扭著腦袋默默的點了點頭,然後「刷」的站起身子來。可是他不知道,我也忘了,方纔他的腰帶已經被我扯斷,所以他這一起身,褲子便徑直掉了下來。

初空:「……」

我:「……」

他立即彎腰提起褲子,我扭頭不敢看他:「我什麼都沒看見。」

風聲呼呼在耳邊刮過,我聽得空氣奇怪的靜默,待再回過頭,那方哪裡還有人影。

初空,他這是……落荒而逃了嗎……

再回客棧,紫輝衣冠楚楚的坐在空蕩蕩的大廳裡喝茶,見我回來,他瞇眼笑了:「方纔初空捉著衣裳,捂著臉急急忙忙的跑回房了,這會兒阿祥姑娘神清氣爽的回來,這情景怎的和我預料中全然反過來了?」

初空看見了紫輝竟然沒有揍他!想來他心裡一定是非常混亂的吧,作為一個寡慾的仙人竟然險些與我在外面……他脾氣又傲,還在我面前掉了褲子,初空此時的心裡活動肯定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我上前一把揪了紫輝的衣領,冷冷問:「你倒還敢在這裡等著我們啊,說,那酒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紫輝不緊不慢的笑道:「那酒名喚真言,飲之能使人口吐真言。」

我恨:「那你走的時候倒給我喝是怎麼回事啊!」

「非也,我本意是讓你們倆一起喝。但不管是你們誰喝了那酒,都不當是現在一副德行啊,阿祥姑娘與初空果然與常人不同。」

我苦惱的抓了抓腦袋,鬆開紫輝,警告他道:「不用你來做好人,我們的事我們自己會解決!」我轉身上樓,心情複雜的在初空門前站了一會兒,覺得現在我們還是各自靜一靜的好。

在床上輾轉了半夜沒睡著,仿似一直有一個初空趴在我身上,緊緊貼著我的脖子,吮|吸|我的動脈。

黎明時分,房門吱呀一響,淺眠的我立時驚醒,看見立在我床榻邊上的傢伙,我傻傻的怔住。

他臉上的紅暈仿似被烙鐵烙上去的一樣,一直燒著不停歇:「行了,我知道了!好吧!就這樣!」他一來便衝我說了這通莫名其妙的言語,我眨巴著眼看他,他深吸了一口氣,扭過腦袋:「給……給你個機會,喜歡我。」

晨曦的光透過窗戶,照在初空身上,他飄散著頭髮,□著雙腳。我看得傻傻愣住,他眼珠四處亂看,就是不看我:「好吧,今天是我過分了。小爺……小爺會負責的就是了!」初空目光掃了一眼我的的脖子,然後一閉眼,幾乎是用吼的喊出來,

「回天界就娶你行了吧!」

我怔然,反應了好一會兒才不敢置信問:「你這、這是在提、提親麼?」

初空用鼻孔看我:「是給你個機會嫁我。」

我默了一會兒,伸出手:「聘禮呢?沒聘禮我不嫁。」我和初空在一起我得賠十文銅錢,別的不說,這十文錢定是要初空賠給我的。

我這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到讓初空一直燒紅的臉慢慢涼了下來,他望了我一會兒,煩躁的撓了撓頭:「回天界給你成了吧!要多少都給你,真是個勢利的傢伙!」

「等一下!」我坐起身來,肅容道,「你還得先告訴我鶯時是什麼誰?」

「鶯時?問她作甚?」

「當然要問,我的男人,從裡面到外面都只能是我的,身邊別的女人都得報備清楚!」

『我的男人』四字讓初空紅了紅臉,他老實答了:「是我小師妹。」

我不屑:「誆誰呢!別以為我不知道卯日星君府上十二個仙使皆是他從外面尋回來的散仙,從未聽說過你們十二個人拜過誰為師,你哪來的小師妹?」

初空眉頭微皺:「我幼時曾拜在一名仙人門下,不過歲月太久,彼時我太又小,記憶都模糊了,後來我那**仙蹤難覓,門下師兄弟便各自散走四方,我與鶯時太過年幼,在天界亂混一陣才被卯日星君招了去。」

聽他這番解釋我才點了點頭:「那咱們回天界就成親吧。以後你養我。」

初空轉過身去,抬腳往外走:「先去取螢石,把那漏邪氣的洞堵了再說。」

他出了房門。朝陽已升起,屋裡一片亮堂,我坐在床榻之上,抱著膝蓋,默默紅了臉。嫁人啊,嫁給初空……那麼傲嬌的傢伙向我提親了哎,從今往後,我們就能在一起了,想親就親想抱就抱,我和他,可以簡稱為……

我們。

離開客棧的時候我才發現紫輝不見了,客棧的小二說紫輝給我們留了一封書信和一把扇子。紫輝的信初空搶過去讀了,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後將信捏成一團扔掉,接著沒好氣的把扇子遞給我道:

「他說讓你規規矩矩待在我身邊就是了,這把摺扇是給咱們的賠禮。」初空一聲冷哼,「這種破扇子也敢拿出來送禮,不過聊甚於無,你先用它做防身法器,待日後我送你一把更好的。」

我接過扇子,淡淡掃了初空一眼:「你不用吃味,我不喜歡他。」

「哼,誰有那功夫吃味了。女人就是矯情。」

到底誰更矯情啊……

興許是趕著回天界成親,又興許是因為在人間看到了越來越多的因邪氣洩露而甦醒的妖怪,我與初空加快了腳程,數日後終於到了昆吾山。螢石在山中靈氣最足的地方,而看守螢石的赤焰獸便常年棲息在那兒。

初空將我與他的戰力一估摸,便暫擬了一個作戰計畫出來,大意是他去纏著赤焰獸,吸引它的注意力,我便潛進去將螢石偷走,待出來之後便給他一個信,我倆溜之大吉。

初空一而再再而三的給我強調:「赤焰獸渾身烈焰,火毒洶湧,你真身是朵浮雲,當心它直接給你烤沒了,所以你看見了火趕快躲,萬事不可逞強,石頭可以再拿,命只有一條。」

這話還用他來提醒,我連連點頭,稱知道了。

初空把我們奪螢石的時間定在了晚上,黑夜中,赤焰獸渾身烈焰,我們可以將它看得清清楚楚,它卻看不見我們,敵明我暗,是個偷襲的好時光——

第四十章 ...
  望著趴在山坳之中渾身赤炎的神獸,我戳了戳身邊初空的胳膊,悄聲道:「你是說,你要和這麼大個火團團去拚命?」
  
  「不然呢,你去嗎?」初空斜了我一眼,「知道小爺要承擔多大的風險了吧,所以你待會兒記得賭上你這一生的智慧,趕快將那石頭偷了……」
  
  「知道知道!你這嘴就不能少嫌棄我幾句。」我打斷他的話,「我又不傻,你死了我不就成寡婦了麼。」
  
  初空臉一紅,還待言語,可下方山坳中的赤焰獸仿似驚覺到了我們這邊的動靜,猛的抬起頭來,喉頭發出威脅的咕嚕聲。神獸之威當真不是前些日子看見的那妖獸可比的。初空凝了神色,往我身前一站,淩厲的殺氣讓四周登時肅靜下來,星月皆退,我也跟著星月一同往暗處躲了躲,尋了個方便衝下山坳的地方,好好的藏了起來。
  
  赤焰獸感知何其靈敏,它一仰首,喉頭滾出濃濃烈焰之時,長嘯聲震扯天穹,我捂了耳朵,只覺一陣心悶。電光火石間,赤焰獸騰空而起,我只見一團烈焰直直向初空衝來。
  
  我在心頭默默道了聲保重,趁赤焰獸一心一意攻擊初空之時飛身潛入山坳之中。
  
  這一處山坳宛如亂石堆,我左右尋了一通,愣是沒看見通體雪白至純至淨的石頭。頭頂上鬥法的巨大聲響傳入耳朵裡,一朵朵火花炸開宛如盛宴時的煙火,我已看不清初空的身影,咬了咬牙,我向山坳的更深處尋去,必須得快點。赤焰獸是神獸,若是被它殺了說不定連入地府的機會都沒了,我可不能做寡婦。
  
  我心思正轉著,忽然抬頭一看,見不遠處一塊巨石的背後有另一個東西閃發出了瑩白的光。我心頭一喜,忙奔了過去,繞過巨石,第一眼看見的卻不是我想像中的雪白石頭,而是兩隻剛長了毛,身上還沒有冒出火來的小赤焰獸。
  
  兩個小傢伙眨巴著水汪汪的眼將我望了一會兒,我心頭一抖,猶豫了一瞬,沒來得及對他倆下殺手,忽然間,兩張牙都沒長齊的嘴裡發出尖銳的叫聲音,淒厲得如同我已將它們肢解了一般。
  
  空中鬥法的聲音陡然一停,我額上冷汗落下,僵硬的轉頭一看,空中那個大的火團團正怒視著我,它腳一動,眼瞅著便要像我衝來,初空橫來一鞭,生生絆住了赤焰獸的腳步。我也跟著硬下心腸,掏出紫輝送的摺扇,念了仙訣,猛力一扇,大風忽起,兩個小傢伙便如球一般被捲出去老遠,尖銳的慘叫不絕於耳。
  
  我走到巨石之後,看見地上全是雪白的石頭,未及觸碰便能感受到上面極為乾淨的氣息,這肯定是螢石沒錯。我心頭一喜,將事先準備好的麻布口袋掏出來,利索的撿了一口袋石頭,我正想著今日要凱旋而歸,忽覺餘光一熱,我轉頭看去,失口道:「爹坑人呢這是。」
  
  我怎麼就沒想起來呢,都有孩子了,有娘肯定就還得有爹啊!初空把人家娘給引走了,他爹怎甘忍寂寞……於是在山坳北方,另一頭體型更為巨大的赤焰獸急速向我衝來。
  
  扛上口袋,我撚了仙訣便跑,可背後灼熱的感覺卻無法避免的越來越近,初空的聲音仿似從天邊傳來,他吼:「丟石頭!撤!」大腦還沒來得及理解他的話,一股熾熱的熱浪便將我吞噬,我下意識的撐起仙罩將自己護住。
  
  可他爹好似對我方才揍了他家孩子的事極為不滿,一聲沖天怒吼之後,我那僅有三百年仙力的仙罩如同陶瓷一般清脆的碎掉。背後傳來灼熱而撕裂的痛,昏迷前的那一刻,我腦子裡想的卻是——
  
  初空,你要做鰥夫了。
  
  世界黑成一片,一如我只是一朵祥雲的時候,沒有神識,沒有感知。歲月光陰,生死輪迴於我而言本無意義。後來月老點化了我,這本是他醉酒後的興起之舉,卻成就了一個不大合格的仙人。我沒有靈力積累,沒有系統的學習,在天界幫月老看門的三百年歲月認真想起來,好似每天都是同一個模樣。
  
  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好像那個鮮衣少年從天而降之後,我再沒有哪一天活得與昨天一樣,他讓我知道,原來,生活可以過得如此精彩。
  
  耳邊火焰燃燒的呼呼聲一直未曾停歇,我艱難的睜開眼,望見眼前場景,然後傻傻呆住。人也好,神也好,在時光荏苒之中,總有些事物場景只用看一眼,它便會在腦海裡刻下碑一般沉重的印記,無論日後歲月如何流轉,每當翻過那一頁時,它依舊嶄新如故。
  
  初空此時的背影便在我心中印刻下雋永的痕跡。
  
  在烈焰燃燒的山坳中,赤焰獸威脅的咕嚕聲不絕於耳,初空立在我身前,像一道屏障,為我隔絕出一塊安全的區域,他模樣看起來沒有半分帥氣瀟灑,頭髮散了,一身是血,左手無力的垂下,像是被打斷了的樣子。
  
  我不知我暈了多久,想不出初空與這兩隻赤焰獸纏鬥得多麼艱辛,我只知道他一直不離不棄的守在我身前,像一個真正的英雄。
  
  我動了動身子,想爬起來,可是後背撕裂的疼痛讓我一聲悶哼躺了回去。聽見我的響動,那邊的赤焰獸顯得更加焦躁不安起來,只是它倆的狀況也不大樂觀,一隻已經趴在地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另一隻身上也有不少傷口。
  
  「還能使仙術嗎?」初空沒有回頭,他背對著我,聲音帶著疲憊沙啞,但卻仍舊冷靜,「能跑多遠?」
  
  我暗自估摸了一下自己的能力,搖了搖頭:「能跑,但是赤焰獸肯定比我快。」
  
  初空沉默,正適時,赤焰獸一聲長嘯,像是要做最後一搏般,欺身撲上前來,初空手持赤紅長鞭,放於胸前,仙訣吟唱出口,長鞭化形為劍,通體鮮紅,宛如浸血。
  
  我頭一次知道他手中的鞭竟還可以這樣用。
  
  初空手執長劍,週身仙氣澎湃而出,他不回頭,只輕聲交代我:「看準機會,自己先跑,這兩隻畜生不會追上你。石頭拿著,記著去補洞。」
  
  那你呢……
  
  不用問這話我便猜得到他的心思,他是打算拚死相博了吧,可是這一死,沒人知道他能不能入輪迴。
  
  「我可……不想做寡婦。」
  
  初空聽了我言語,有些詫異的轉過頭來,我週身煙霧一起,吹都整個山坳見儘是白霧,連赤焰獸的火焰也被煙霧壓得熄了一瞬。初空大怒:「蠢東西,不准化真身!你當真想被烤沒了嗎!」
  
  他這話說晚了,我已經化了真身,變作白雲一團,將初空往雲中一裹,騰空而起,我飛不快,而且背後拖了老長一串雲煙,下方山坳中赤焰獸待煙霧一去,看不見對手的身影,登時大怒,一記火球便衝我扔來,沒有實體,它打不痛我,但是我週身的霧氣著實被它烤幹不少。
  
  晨曦的光穿過昆吾山巔遍灑大地,山坳之中有小赤焰獸尖銳的哭喊聲,想來是幼崽餓了,赤焰獸對我嘯了幾聲,便再沒跟來。
  
  我隨風而起,在空中飄蕩,這樣自由自在的感覺已有許久未曾體會到了。
  
  「喂!你沒事吧。」初空的腦袋在雲裡鑽了出來,他大聲問我,我說不出話,但身子卻在往下麵沉,其實……我很不好啊……
  
  煙霧散去,我再次轉為人身,使不出仙法,只有快速的向下落,後背撕裂的疼痛,心頭被炙烤的難受讓我撓心肝一樣的痛苦。初空將我往他懷裡一拉,大風將我們的頭髮向上吹起,初空拍著我的臉罵我:「知道難受了不!讓你不要化真身你不聽!這下元神被烤了的感覺可還舒爽!」
  
  他的聲音在風中破碎,我也啞著嗓子吼:「要不是看見你快死了,我會這麼做麼!你個不知感恩的東西!」
  
  「到底誰才是個不知感恩的東西!我救你的命是讓你拿來犧牲的嗎!」
  
  我一頓,繼續道:「知道了!你爭這個有意思麼!補洞,補完洞就回去成親!」

第四十一章

    裝了一口袋的螢石沉重的砸在地上,我與初空隨即落地,背上的傷讓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初空只有一隻手臂可以用,他扶住了我便拿不了螢石,我倆一琢磨,打算原地休整一天再動身出發。

    是夜,初空拾了乾柴,點上火,我先忍著痛將他折了的胳膊用樹枝固定綁緊,然後便脫了衣服趴下,讓初空提了水來給我清洗傷口。上一世用那個將軍和公主的身子倒還沒什麼關係,這一世換做自己真正的身體,便有些讓人尷尬了。

    我捂著胸口,緊緊貼地趴著,嘟囔道:「擦背就老實擦背,別動其他心思。」

    初空一聲冷哼:「看著你這皮開肉綻的血腥模樣,我還能有胃口吃了你,少擔心些有的沒的。」初空這話雖說得冷漠,但給我清洗傷口的手卻溫柔得像是另一個人。

    即便他再是溫柔,翻開的皮肉被水浸濕還是難掩疼痛,我嘶嘶抽氣,感覺到初空的手不敢再往我背上放之後,我只有緊緊咬著牙,不再發出一點聲音。傷口不洗只會更糟,我們現在只要補了洞,早點回到天界就好了,在這裡軟弱只能是耽誤時間。

    繼續清洗,直至初空將草藥敷在我背上,我也沒發出一點聲音。疼痛忍出了我滿頭大汗,恍惚間,我仿似感到初空摸了摸我的腦袋,聲色晦暗:「對不起……」

    不知他是在為什麼事道歉,我昏昏沉沉的答:「你對不起我的事可多了,來,再多說幾個聽聽。」

    我以為初空此時即便不揍我也該和我嗆聲,哪想等了半天竟真的等到了他老老實實的一句:「對不起。」

    我有些訝異的抬頭望他:「初空!你病了!」他掃了我一眼,目光又落在我的背上,我能感覺他的指尖在我那些翻起的皮肉上遊走,他道:「雖然你一直做一副糙漢般沒天沒地的模樣,但是女子始終是女子,讓你受這份罪,到底是我的過錯……」

    我傻傻的呆了一會兒,發現自己很難不為他這難得成熟一次的模樣感動。

    「醜也是你娶。」我趴了回去,閉眼養神,「反正我是賴在你這裡了。」

    而且……

    初空已經保護了我,他那時筆挺的背影,足以讓我心安。

    神仙的身子著實比凡人好用上許多,如此皮肉傷,雖未完全癒合,但也可勉強行路了。我與初空便連日趕路往麓華山而去,洩露邪氣的那洞在那裡,堵了之後便能了結我與初空這七世情緣了!

    我心裡打著如意算盤,覺著與赤焰獸一鬥,讓我傷了元神,回天界之後應當花初空的錢,讓自己好好補補才是。

    行至麓華山,這一地乃是當初我與初空變作豬與老虎那一世呆過的地方,舊地重遊,別有一番滋味。我很開心,初空的臉色卻不好,我把這種陰沉理解為,沒有人願意記起自己做豬的時候是什麼模樣。直至看見當初那個山洞|洞|口之時,我才驚覺,原來初空這一路森冷的臉色竟是因為邪氣洩露得已經超乎了我們的想像。

    在那洞口,瘴氣瀰漫,草木已竟是枯死,我與初空進得洞|內,在黑暗中摸索著踩下第一步,便聽見「哢擦」一聲,我僵了僵,低頭一看,竟是踩斷了一截枯骨。

    初空神色凝重:「定是那之後還有人來祭祀,難怪邪氣洩露得如此快。」他轉頭交代我,「你元神已損,不宜入內。且在外面等我。」他提了裝著螢石的麻布口袋大步往洞|內走去,我在後面聽著他每踩下一步便是一聲「哢嚓」的脆響,忍不住摸了摸抱住了手臂。

    我覺得此處只是瘴氣與邪氣重了些,並沒有什麼能傷人的厲害妖怪在,初空補洞也用不著我幫什麼忙,於是便安了心在|洞|口蹲著,順便結了幾個印來淨化淨化周圍的空氣。

    可是等了一刻鐘功夫還不見初空出來,我有些不安的往黑糊糊的洞中張望,終是忍不住喚了一聲:「初空!石頭還沒放好嗎?」聲音在洞穴裡來來回回的迴盪,但就是沒有傳來初空的回答。

    我側耳等了一會兒,忽聽洞中傳來一聲悶響,我心頭一跳,只道不好,拔腿便要往裡面衝,突然之間,一道金光閃過眼前,一股似曾相識的陰冷氣息撲面而來,將生生我打飛出去,直直撞在枯樹樹幹之上,後背的傷口裂開,火燒火燎般難受,胸口又是一股陰冷氣息徘徊,直激得我大口嘔出血來。

    「哦,這裡還有一個小仙子。」陌生男子的聲音帶著幾分從容不迫的優雅和殘忍的冷酷。

    我抬頭一看,只見一個身著白衣一頭金髮的男子臨空而立,他膚色蒼白得透明,嘴唇卻豔得驚人,他週身皆裹著深重的邪氣,令人打心裡不寒而慄。我驚駭於此人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勢,又著急著往他身後張望,盼望著初空從洞|穴中出來,哪怕只是狼狽的爬出來也好……至少讓我知道他還活著。

    「你在等那仙君出來麼?」金髮男子淺笑道,「如此的話,不用等咯。」

    我想說話,可一張嘴便又嘔出血來,只能看那金髮男子賤賤的笑著,舔了舔嘴角,殘忍的說,「因為,他已經被我吃掉了。」

    初空,被吃掉了?

    那樣目中無人又傲慢的傢伙,居然……被吃掉了?

    一時,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過算他魂魄跑得快,沒被我逮住。」我眼眸一亮,魂魄未滅,初空便能下地府,不過是再曆一場輪迴而已,他沒事。我心頭倏地一安,忽又聽那男子道,「不過,就算他去了地府,你可也見不到他了。」

    我摀住心口,感覺那股陰冷的感覺一直纏繞不去。一隻手忽然掐住我的脖子,將我提了起來,我能感覺到他尖利的指甲刺破了我的脖子,有溫熱的血流了出來,我想掙扎,可敵我力量懸殊實在太大。邪氣宛如千斤枷鎖套在我身上,禁錮了我所有動作。耳邊漸漸嗡鳴一片,只有男子的聲音如蛇般纏繞心頭:「因為,你再也入不了輪迴。」

    頸項傳來「哢」的一聲響,劇痛襲來,我竟這樣被人生生捏死了去……

    「大爺的,青天白日遇見**了啊!」我失聲罵道,魂魄擺脫那個傷病纏身的肉體,我找見黃泉路扭頭就跑,隱約看見那一頭有人在等我,可是不待我將那人看清楚,忽覺一股大力將我捉住,我驚駭的一轉頭,卻見那金髮男子對我瞇眼一笑,指尖只是輕輕的將我魂魄勾住,他自言自語道:「讓**我看看元神在哪裡呢?哦,在額頭上啊。」

    我拚命掙扎,可於他而言捏著我就如同捏了個蟲子一樣,他指尖在我額上輕輕一點,我只覺額頭驀地發燙,心中驚慌更甚,大喊道:「小仙法力微末,素日修道不誠,滿腦子骯髒污穢的想法,不好吃啊!你放我一條生路好不好!」

    「不好。」男子仍舊笑瞇瞇道:「唔,竟是祥雲化仙,難得難得。」

    我是撞了狗屎運才被月老點化的!這一點也不難得!不待我將這話喊出口,額上一涼,是他將我的元神拖了出去,他瞇著眼將我的元神端詳了一陣,像是在研究什麼食物:「唔,這元神有損,還是個不成熟的東西,你是被別的仙人點化的吧?咦……你元神中怎還藏有我的邪氣?」

    他話一出口,我呆了呆,我的元神中有他的邪氣?

    難道……是我變成老虎那一世……不等我細想,金髮男子搖了搖頭,頗為無奈的歎息:「仙根不正,元神有損,殘次品。嘖嘖,雞肋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他……他這還是在嫌棄我麼?

    男子將我的元神拿在手裡把玩,似在深思到底要不要將我吃掉。

    突然,一道白影一閃,我的元神自男子手中消失,緊接著身子一鬆,我感到男子拽著我的那根手指頭被人打掉,手臂一緊,初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逃!」

    我二話不說埋頭專心奔上黃泉路,身後傳來過招的聲音,跨入人間與冥府的界線之前,我回頭一看,初空以魂魄之身竟將那人逼退兩丈遠,然後他身型一動閃身跑到我旁邊。

    見我還在怔神,他火大的一腳踹了我的屁股:「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讓我幾乎是用滾的進入了冥界地盤。

    最後往外看了一眼,那金髮的**男似乎沒有追上來的意思,而是若有所思的望著初空的背影,神秘莫測的笑了。

    我心頭咯登一聲響,滾入冥府之後,站起身來,拉了初空便問:「方纔那**對你笑了哎!他……莫不是看上你了吧?」這句問話沒有換來回答,反遭初空一爪子抓在了我的衣襟喝問:

    「他打你你就傻得只知道挨打嗎!你和我打架的時候可不英勇著嗎?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不躲!你蠢得腦子裡全是牛糞嗎!」

    我被他這莫名其妙的怒火罵得一怔:「你凶什麼?要能反抗我能傻傻挨打嗎?要能躲我還會杵在那兒?我是有多想死嗎?」在我看來,初空雖然傲慢了一些,但卻並不是不講事理的人,我先前被赤焰獸傷了元神,與這金髮男子的實力差距也擺在那裡,連他自己先前都被人家吃掉了,他應當知道那人有多強,打不打,躲不躲都不是能由我說了算的,他這火實在發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不想死!你元神都被人奪了還不想死!你!」他語塞,咬著牙神色不明的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忽然抬起手一巴掌拍在我的額頭上,灼熱的感覺燒了一會兒隨即又消失不見,是他把從男子那裡奪回來的元神還給我了,他垂下頭,「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差點就灰飛煙滅了。」

    看他這表情,我心裡燒得再高的邪火也瞬間消失不見。

    他只是在擔心我吧……在一旁忍耐著等待,等待著偷襲的時機,他或許只是在惱怒自己還不夠強大,又或許只是在發洩方才強自按捺的心慌害怕。

    這個不懂表達自己的笨蛋。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你才是腦子裝滿牛糞的蠢貨。」

    在冥府這方歇了一會兒,我倆整理好著裝與心情,向閻王殿走去。我好奇的問初空:「方纔那人到底是誰?滿身邪氣,這麼厲害。你在那洞中到底遇見了什麼?」

    初空默了一會兒道:「正在拿螢石補洞的時候他突然從|洞|中飛了出來,我與他過了幾招。」他清咳一聲,似乎有些不願意承認自己仙力不如那人,「……因為之前與赤焰獸爭鬥的傷尚未痊癒,所以拜了下風。不過我可不像你,小爺在最後關頭拚死以血肉之軀祭了螢石,將那洞堵上了,沒有個兩三千年,那裡絕不會再有邪氣洩露。至於那人是誰……若我猜得沒錯,他應當是被關在十八層地獄中的罪神,借此機會逃了出來。此事當向閻王告之,讓他自行去找人解決,你我補洞的任務反正已經完成了。」

    聽他如此一說,我心頭方一喜,道:「這麼說來,我們可以回去成親了!」

    初空臉一紅,清咳了兩聲沒有搭腔。我幸福的瞇了眼:「從此以後,我也是有人養的了,你一月月錢有多少?真的能養我嗎?卯日星君不會和月老一樣摳門吧?」

    我一路念叨著進了閻王殿,閻王出人意料的拿了支筆神色凝肅的在文案上寫著什麼,他身邊的判官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批改文案。頭一次見到這麼像閻王殿的閻王殿,一時讓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與初空皆愣了一會兒,才走上前去,初空對閻王抱了抱拳,以示禮節:「閻王,麓華山的洞已經補上了,不過另有一事要給你交代交代。」

    「我已知道了。」閻王不等初空說完便搶過話頭道,「十八層地獄中有個罪神逃入人間了是吧,我現在正在陳書奏摺,準備帶去仙界,請玉帝指派天兵天將下界捉拿罪神。」

    我愣了一瞬,閻王居然會有這樣高效的辦事效率,那罪神跑了,莫不是一件毀天滅地的大事?

    初空也挑了挑眉,然後點頭道:「總之,這個事我已經傳達到了,洞我也已經補好了,閻王這要去天界,便捎上我與旁邊這二貨就是。」

    「抱歉。」閻王身子微微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神情嚴肅,「這次我恐怕還不能捎上你們……」

    閻王話音未落,初空沉了臉色,拽了我便走:「如此,我們自己回去就好。」

    「啊啊!等等啊!初空神君!哎呦,不要這樣啊!有話好好說嘛!」閻王在身後連聲的喚,著急得如同要哭出來一樣,「我是真的沒人手啊!我這不是無奈著嗎,如果有別的人我絕對不會麻煩你的!天下蒼生的性命皆掌握在你的手中,初空神君身司神責怎能見死不救啊喂!」

    初空腳步一頓,我一頭撞在他的後背上,紅了鼻頭,扭頭對閻王道:「我們趕著回去成親!壞人姻緣這輩子都會倒楣的!」

    「哎呀,你們還真在一起了,天界的賭局我贏了哎。」

    「別扯這些有的沒的!」初空微怒,「小爺不就亂了幾條紅線麼,這都被你們看了多久笑話,使喚著做了多少事情了!說好補洞完了就回天界,小爺別的事啥都不會做,你自己愛頭疼頭疼去,與我無干。」

    「當真與你無幹麼?」閻王聲音一沉,道,「你可知這逃出地獄的罪神是誰?初空神君,你可知為何你拜在卯日星君旗下司仙職,眾仙卻還要尊稱你一聲神君?」

    我也好奇的望著初空,他皺眉:「我怎麼知道,從小他們便都如此叫的。」

    閻王鄭重道:「今日逃出這十八層地獄的罪神名喚錦蓮,許久之前,他是南極天尊的大**,因著天賦極高,深得天尊喜愛,是天尊最看重的**。他獨自立了門派之後便喜歡在人間尋來有靈性的嬰孩讓他們自幼修得仙法,得道飛昇,天界不少戰將都出自錦蓮門下,是以他身份極為尊貴,而初空,你便是當初他尋來的嬰孩之一。今天逃掉的這個罪神曾是你的恩師。」

    我詫然,初空亦詫然。

    我恍然想起方才入冥府之前,錦蓮那若有所思的目光,他……莫不是已經認出初空來了?

    初空蹙眉:「我是記得自己曾拜過師,但只知道**莫名失蹤,門中**四散。他……那樣的人,為什麼會被關入十八層地獄?」

    閻王一聲歎:「這與你而言自是記不得了,當初錦蓮神君**獨門仙法至關鍵之時,需要煉化一門法器做輔助,他著其妹錦蘿下界去尋,但錦蘿卻遲遲未歸,後來錦蓮神君走火入魔,犯下不少罪孽,這才被關進了地獄。」

    原來是出人生慘劇……

    但我想了想那金髮男子狡猾而**的模樣,實在是不像那種乖乖等在天界,然後被自己妹妹給坑了的笨蛋啊。這其間應該還有不少隱情吧……

    氣氛沉默了一會兒,初空拉著我好不留戀的繼續往門外走。閻王淒聲喚道:「哎!初空神君,你怎的還走啊!」

    「都那麼多年前的破事了跟我有什麼關係,不管,你自己找別人解決去,我什麼忙都不會幫。」

    閻王默了一會兒:「有關小祥子也不幫麼?」

    我生生將初空的腳步拽住,轉過頭去望閻王:「和我有關?要我的命麼?」

    「上次你與初空神君投胎到那將軍與公主身上之時,時間出了偏差,比你們該投胎去的時候整整晚了十數年,這是絕不該出現的失誤,我特地查了一番。小祥子,你可是曾被那錦蓮的邪氣攻擊過?」

    我撓了撓頭:「應該算是吧……」

    初空瞪我:「為何不曾與我說過!」

    「我當時不知道那是什麼。」

    閻王點了點頭:「果然沒錯,定是當時那股邪氣才纏上小祥子的週身,令你們投胎之時出了偏差,而今它已經侵入你的元神,或可擾亂你的心神。錦蓮而今已入魔,他逃出地獄,若是讓他修為再有所提升,日後或許會通過這股邪氣來控制小祥子也說不定。」

    我臉色一白,初空鎖了眉頭:「說白了,小爺打不過他,你要我再去人界做什麼?」

    閻王咧嘴一笑:「我不讓你鬥過你**,我只要你們能去拖延住他修為提升的腳步便行了。你們知道,天上一日人間一年,我上界搬救兵,沒有個一年半載肯定下不來,這段時間若是由著錦蓮作亂,人間不知已變作什麼模樣了。所以,我希望你二人能去拖住錦蓮的腳步,擾亂他的計畫便好。彼時我搬來了救兵,除了錦蓮,小祥子也就安全了,你們自可回天界成親,幸福一生。」

    初空望了我一會兒,咬牙:「這種事……再沒有下次。」——

第四十二章 ...
  跳過輪迴井,再一次來到人世,擺脫剛投胎後的眩暈感,我打量了一眼周圍的環境,荒草叢生,正值黑雲遮月的夜晚。我對身邊的初空道:「你有沒有一種跳輪迴井都跳到想吐的感覺?」
  
  初空斜了我一眼,正要說話,倏地神色一凝,他捂了我的嘴將我往旁邊的灌木叢中一推,自己也蹲了下來。
  
  我心頭一打突,這一世我和初空又沒在投胎之前亂搞,這麼乖乖的投胎過來也能出狀況?我驚疑不定的望著初空,他捂著我的嘴不放手,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正適時,我聽到了那個深入腦髓的惡夢一般的聲音:「找到了?」我的思緒一斷,屏住呼吸,在灌木之中小心的探了半個腦袋出去,看見了在我們前方十丈遠的地方,那個名喚錦蓮的金髮男子背著手問另外一個體型壯碩的……妖怪?
  
  「回君上,有小妖稟報說那萬年石妖現正在齊衛邊境。」
  
  「齊衛邊境?」錦蓮摸著下巴笑道,「這妖怪倒是喜歡混跡於人多的地方。且把他盯著,別讓他跑了。」
  
  「是。」妖怪恭敬的答了聲,又奇怪道,「君上不與小的同去?」
  
  初空捂著我嘴的手驀地一緊,他湊在我耳邊悄聲道:「把我抱緊。」他聲音緊繃,我果斷伸了胳膊把他腰緊緊抱住。那方的錦蓮意味不明的笑了起來:「自是要去,只是得先把擋路的傢伙給清乾淨了才是。」
  
  聽得他這話,我心頭一緊,忽覺腳下的土地一軟。初空攬住我的肩,腳下使力驀地騰空而起。我向下一看,只見我們方才躲避的那處灌木叢已盡數化為齏粉。
  
  我這方在心中一陣後怕的感歎,那方的錦蓮也是疑惑不斷:「咦。」他在下方望著我們,「怎麼又是你們?」
  
  其實……我們也很不想來的。
  
  「這倒好,也省得日後我再去尋你們了。」聽得他這話,初空一個怔神,我拽了拽初空的衣袖,悄聲道:「往上面跑。」初空猛然回神,卯足了勁兒往空中奔去。錦蓮顯然沒將我倆放在眼中,手一揮,隨意甩出兩股邪氣糾纏而來。
  
  我豪氣的一怕胸脯道:「你別管,這次我來。」我探手向天,凝起仙力,空中雲朵翩然而來。上一次是我受傷太重,使不出力來,這一次雖還是打不過錦蓮,但趁他輕敵,從他手下逃走還是沒問題的。
  
  雲朵一團團凝聚起來,我手一揮,繚繞雲霧盡數向錦蓮撲去:「趁現在跑。」哪還用我說,初空將我的腰一摟,眨眼間便飛離了那處。
  
  從晚上一直逃到天亮,我倆估計錦蓮是暫時不會追上來了。這才在路邊停下來歇息。
  
  「你那師父……到底想幹什麼?」我喘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吐出一句話來,初空也在我身邊喘,聽得我問這話,他想了一會兒才道:「誰知道,不過方纔你可有聽見他說要去齊衛邊境尋一個萬年石妖?」
  
  我不明所以:「聽見了啊,可這和我們……」我聲音一頓,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人的身影,「紫輝!」
  
  而且齊衛邊境這地方,可不就是我們上次遇見那個叫「阿蘿」的女子的地方麼……等等,阿蘿?我皺眉呢喃出聲:「上次閻王說的,那個錦蓮的妹妹叫什麼名字來著?」
  
  初空望著我,脫口道:「錦蘿。」
  
  我看他的神色,知道他定是與我想到一堆去了:「錦蓮有個妹妹叫錦蘿,錦蘿幫他下界拿練功的法器但是卻一去不回。紫輝曾經貌似和我說過,他心甘情願的將自己的心交給了一個人,但是那人好似又做了對不起他的事。還有那個叫阿蘿的女子說她是紫輝的妻,她以殘魂獨守石室,錦蓮現在逃出地獄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萬年石妖……」我呢喃道,「這些事情好似就差一條線將他們連起來了。」
  
  初空同我一道沉默了一會兒:「既然如此,便在去那石|洞|中一探究竟好了,左右那個殘魂在那兒,石頭妖也在那兒,現在連這個錦蓮也要去那兒,閻王既要我們阻礙錦蓮的謀劃,我們總得先摸清他到底謀劃的是個什麼東西才行。」
  
  我深表贊同的點頭,初空側眼掃了我一眼:「你的身體……」
  
  「什麼?」
  
  「咳嗯,錦蓮的邪氣對你有沒有什麼影響?我可不想拖著個累贅上路。」
  
  「你關心我的話可以直說。」我看著初空默默紅了的耳根,無奈道,「你什麼時候才能直白一點啊,回頭等我被油嘴滑舌的人誆走了你哭都來不及。」看初空沉了臉,我立即安撫道:「好吧好吧,我不說這個了。其實那邪氣也沒什麼,平時根本就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初空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以後有什麼不對記得第一個告訴我。」
  
  真是個死鴨子嘴硬的傢伙……
  
  當初那個石洞的入口我與初空找了許久也沒發現,都尋得心灰意冷之時,卻在一個日暮陡然看見了紫輝。適時,他正在河邊把三隻妖怪的屍體丟入河裡。見到我們,他怔了一瞬隨即笑道:「好巧,阿祥姑娘,又見面了。」
  
  初空仿似對紫輝有一種生理厭惡的情緒,登時拉著臉,將我擋在他身後道:「一點也不巧,我們就是來找你的?」
  
  紫輝仿似很無奈:「我對阿祥姑娘真的沒有別的想法,我都用盡全力撮合你們在一塊兒了,初空能否將對我的敵意收一收,我當真是個難得的好妖怪。」
  
  初空抱起手,涼涼的看他:「那麼,好妖怪,你倒是說說,當初你為何要搶了我那顆心?你原本的心又去了哪裡?錦蘿錦蓮與你又是什麼關係?」
  
  紫輝一愣,神色沉了下來。
  
  我戳了戳初空,對他這樣咄咄逼人的神情表示譴責,我歎了聲氣,將我倆又死了一次前後發生的事情與紫輝簡單交代了幾句,他聽罷面容沉靜,眸光如雪:「錦蓮從地獄出來了?」他冷冷一笑,「他竟還惦記著我那顆心。」
  
  我與初空對視一眼,果不其然,錦蓮當初讓錦蘿下界來尋的那個法器便是紫輝的心,只是紫輝明明將心給了錦蘿,照理說錦蓮應該拿到那心了才是,可為何還會走火入魔呢……
  
  紫輝無奈笑道:「這本是我們的恩怨,卻將你們扯了進來,委實對不住。你們先進來坐坐吧,阿蘿也想見你們。」

第四十三章

    紫輝帶著我與初空入了石洞之中,那方石室未曾改變,這次我與初空皆是仙身,很明顯的便感覺到了幻術的氣息。踏入石室之中,只有一抹殘魂的女子坐在石凳之上,她垂著腦袋,不知在看著自己手上什麼東西。

    紫輝走上前,蹲在女子身前,輕笑著抬頭望她:「阿蘿,我回來了。」

    阿蘿抬起頭,看了紫輝一會兒,才笑道:「紫輝,外面的鳥兒怎麼沒聲了?」

    「我嫌他們吵得很,怕擾了你休息,便趕走了。你若想聽鳥啼,我去給你捉幾隻來便是。」

    阿蘿搖了搖頭,「鳥兒有了**才會發出最動聽的聲音。」她的眼神飄到了我這邊,我正要和她打招呼,卻聽她笑道:「昨天連夜颳風把窗戶刮破了,待會兒得拿紙糊一下。」

    紫輝是非不分的回到:「好。」

    我看了看自己身後的石壁,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腳,問初空:「她說我是破窗戶?她是在罵我嗎?」

    初空沒有吭聲,待那邊的紫輝將阿蘿誆睡著了,他才問道:「她怎麼了?」

    躺在石床上睡覺的阿蘿身體忽明忽暗,仿似一個不留意間她便會消失一樣。紫輝在她身邊靜靜看了半晌才道:「殘魂力量太弱,她有時感知不到四周的變化,只能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方纔,她約莫是想到和我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吧。」

    初空不客氣的走到石桌邊坐下,盯著紫輝道:「我覺得,你們欠我與這二貨一個解釋。你可知為了那錦蓮整出來的麼蛾子小爺可受了多少罪?」

    「此事說來實在話長。」紫輝無奈一笑道,「上古傳言石妖之心有逆轉之作用,然而卻極少有石能**成妖,萬年石妖更是少見,我不幸,恰恰修成了石妖,恰恰在人間混過了萬年時間。」他聲色微啞,

    「既然你們已經找到這裡,想必已經知道阿蘿的身份,她本叫錦蘿,是錦蓮的妹妹。錦蓮**仙法至最後一階需要煉化石妖之心,所以阿蘿便下了界,找上了我……在我們成親前一天,讓我心甘情願的將心挖了交給了她。當時我並不知道阿蘿接近我的目的,也不知道她將我的心拿去做了什麼,總之第二天她不見了蹤影。無心之妖,漂浮人世數百載,空蕩蕩的心口時刻在隱隱作痛,我常想就此死掉也不錯。可還是有不甘,想知道原因,想再見見她……後來,便遇見了你們。」

    初空面色一沉,傻祥那一世著實在他腦海裡埋下了太不好的印象。

    「那時,我本以為自己快活不成了。」紫輝笑了笑,「多謝初空這一顆心救了我的命,才讓我有機會能得知當年事情的**。我尋到這裡之時阿蘿尚還清醒,她便將當年的事告知於我。」

    紫輝想摸摸阿蘿的腦袋,但卻只攬了一手的空氣。「初空你可能想出來修什麼樣的仙法要用妖怪活人做祭?」

    初空一怔,沒有說話。

    紫輝肅了神色:「錦蓮修的,根本就不是什麼仙法,他走的是邪道,所以行至最後,需要用石心的逆轉之力來改變他身體中的邪氣。阿蘿初時並不知曉她哥哥的打算,直到後來才發現。那時我們身邊皆是錦蓮派來的探子,為了不讓錦蓮親自下界來找我,所以……她要走了我的心,把它藏在此處,然後挖了自己的心,上界交給錦蓮。沒有逆轉之力的石心,錦蓮很快便走火入魔。在錦蘿還來不及下界告知我之前,被走火入魔的錦蓮殺了,魂飛魄散。只留了一縷殘魂附在此地,她至死都想告訴我……而我卻一直在憎恨著她。」

    我十分的奇怪,心這種東西又不是糖果,你吃進去吐出來,別人接著舔還有甜味……還是,原來大家都是沒有心還可以活上數百年的傢伙?如此一對比,我瞬間覺得當初挖了心就死掉的**空簡直弱爆了。

    看著大家都沉凝著的神色,我便把自己肚裡這個稍顯沒心沒肺的話吞了進去。

    正在這時,忽聽幾聲拍掌的脆響傳來:「好極好極,我只道當初是你誆了我妹妹,拿了個假心去騙她,沒想到竟是我這蠢妹妹自作主張,害我至此。」

    窄小的石室中空氣驀地緊張起來,我下意識的跳到初空身後,探出半個腦袋打量那個翩翩而來的**。

    「哎呀,又遇見你們了。真是陰魂不散啊。」錦蓮進來目光先落在初空身上笑道,「不過,能見得我小徒弟成長至此,實在是令為師欣慰。可你這孩子不幫著我便罷了,怎生的還胳膊肘往外拐呢。」

    初空正色道:「既為神,便不應分裡外親疏,你是邪魔,我便要與你為敵。」

    這樣的大道理從初空嘴裡說出來,我怎麼聽怎麼奇怪。我側頭看他卻見他神色堅毅,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我這才恍然驚覺在我遇見初空之後他一直都在改變著,越來越成熟,越來越勇於承擔。

    而我……好像沒什麼變化。

    錦蓮笑道:「待為師取得石妖之心,便不再是邪魔了,所以……」他身型一動,眨眼間便行至紫輝身前,一手掐住了紫輝的脖子,涼涼笑道,「石妖,不想受皮肉之苦,便老實一點。」

    紫輝也笑道:「我一直很想見見錦蘿的哥哥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原來也不過如此。」

    我看著這兩個大男人陰陽怪氣的笑,心頭寒戰一陣勝過一陣,這阿蘿姑娘的人生中充滿了這樣皮笑肉不笑的傢伙,活著不累麼……我又看了看初空,還是覺得他這副傲嬌的真性情比較符合我的口味。

    那邊的兩人對峙了一會兒,忽然,紫輝身型一隱,消失不見,與此同時,阿蘿所躺的石床上還有我與初空所站的地方驀地生出一道結界,將我們護在其中,紫輝的聲音在石洞中迴響:「阿祥姑娘,這本是我們之間的恩怨,不該將你們牽扯進來,請一定護好自己。」

    錦蓮聞言哈哈大笑起來:「不自量力的東西!」他長袖一揮手中凝起一道黑色的氣息直直灌入大地之中,週遭石壁立時染上了一層黑色,蔓延至我們這方時被結界擋住。

    我焦急的拽了拽初空的袖子:「要不要去幫他?」

    「你去只能幫倒忙。」

    「廢話,當然是你去。」我脫口而出,換來初空嫌棄的一瞥,他道:「他們之間現在尚不能分出上下,且靜觀一會兒。」

    我一愣:「紫輝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厲害了?」

    「此處四周皆是石壁,與他而言極為有勢,而且他原本的心便在此處,或許也有一些幫助吧,萬年石妖本就不可能弱到哪裡去。」初空話音未落,那方只聽幾聲悶響,是頂上石壁徑直紮下來數根石柱,將錦蓮困在其中,紫輝身影驀地出現在半空中,手化為石刀,逕直對著錦蓮的腦袋砍去,錦蓮週身邪氣大漲,擊碎石柱,身影一沒,霎時移動到了另外一邊。

    他捋了捋額前微微散亂的金髮,笑道:「倒還是有幾分真功夫。如此,我便認真一些好了。」

    不待他說完話,空中碎石劍如雨般落下,每個劍尖皆帶有法力,閃著瑩瑩紫光。錦蓮斂了神色,手一揮,畫出一道圓弧,將他自己護住其中,不料身後的地面突然有此處一道石槍,直取錦蓮心房。錦蓮側身一躲,那道石槍仍舊是劃破了他的手臂。

    血水滴落在地上,錦蓮冷冷一笑:「好,好,這可是你自找的。」他右手捂在傷口上,染了一手的血,接著手貼著地面一放,口中仙訣低吟,週遭石壁霎時如同棉布一般軟了下來。沒一會兒,只聽一聲嗆咳,紫輝驀地從頂上落了下來,砸在地上,他爬起身來,卻摀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水。

    沒給彼此半分休整的時間,兩人目光一淩,欺身上前,近身過起招來。

    我費力的看了一會兒,捂著眼睛哀歎:「動作太快,都看瞎眼了……」

    兩人的爭鬥到底誰勝誰負我看不清楚,但只知道他們週身的氣幾乎讓這個石洞承受不住,洞頂嗡鳴,大地震顫,仿似整座山都快塌陷了一般。適時,一直睡在石床上的錦蘿終於睜開了眼,她茫然的坐起身來,對周圍的鬥爭仿似看不見一般,呆呆的望著空中的某一點,細聲道:「紫輝,明日我們便要成親了。」

    爭鬥的兩個身影一停,我看見紫輝的手穿透錦蓮的心房,而他也變得猶如血人一般,渾身不知受了多少傷,在他那個角度,他應當是看不見阿蘿的,他嘴裡湧出兩口黑血,聲音卻一如往日的清朗:「是啊,嫁衣已經做好了,阿蘿明日便會成為最美的新娘。」

    錦蓮涼涼一笑,他唇邊也掛著鮮血:「不過還剩一縷殘魂,我妹妹才不該做如此可憐得卑微的模樣!」他手一揮,一道邪氣如箭一般直直打向錦蘿,卻被之前紫輝布下的結界攔下。錦蓮再次抬手。

    紫輝眼一紅,臉上神色宛如修羅,那樣破破爛爛的身體不知哪來的力氣。他拔|出穿過錦蓮心臟的手,一掌擊在錦蓮胸口上。這一擊初始沒給錦蓮造成傷害,但是下一瞬,錦蓮的臉色倏地一變,他拽住紫輝的手,想將他胳膊扭斷,但是紫輝整個人卻慢慢開始變化成石頭。

    初空渾身一僵:「不好!他想和錦蓮同歸於盡!」說著初空便要衝出去,哪想紫輝卻轉過頭來,僵硬的臉勉強拉出了個笑容:「這一生,對不住你們二位了。」

    話音落下,錦蓮渾身一顫,口頭嘔出一口血,紫輝整個人一瞬間化為一座石像。錦蓮大怒:「區區石妖竟敢壞我大計!」他手一揮,一座石像便化為齏粉,散落一地。

    我們身前的結界也隨之破碎,散做流光,在我眼前飄了一會兒便消逝與世間——

第四十四章

    我摀住嘴,驚駭得不知言語。

    錦蓮摀住胸口,口中仍舊大口大口的吐著鮮血。他的面容漸漸變得宛如乾屍一般枯槁,週身邪氣洩露讓人胸悶不已,在層層黑霧背後,我看見錦蓮倏地轉頭望向我們這方,他的眼變得赤紅,雙頰凹陷,探出手伸向我:「祭品。」

    周圍散亂的邪氣立即將我與初空團團圍住,即便有初空擋在我身前,我仍舊感覺到有一股巨大的拉力拽著我們往錦蓮那方而去。

    初空身子緊繃,想來是與邪氣僵持得吃力,我讓仙氣向下行,將自己緊緊釘在地上,伸手環住初空的腰,為他分擔一部分的力量。

    哪想錦蓮竟突然破開邪氣一躍而來,他伸手欲掐初空的頸項,初空全心全意的與邪氣相抗,沒料到錦蓮這突然的一招,他一驚,下意識的想往後躲,可卻被邪氣將腳踝一卷,下盤不穩,巨大的吸力拽著初空便往錦蓮那方飛去。

    我亦是被拽得一個踉蹌,這才知道方才初空為我擋住了多大的力量。

    眼瞅著錦蓮的手便要觸碰到初空的脖子,他手上那一團團的黑氣像是一觸即死的毒,我腦海中驀地閃過許久之前,在我還是傻祥的那一世,初空為我掏出心後慢慢闔上眼的模樣,心頭驀地一陣鈍痛,我不知哪來的力氣,雙腳往地上一頓,生了根一般緊緊立在地面上,然後揚起手,對著錦蓮的臉便是一巴掌拍過去。

    一聲脆響,錦蓮被我打得腦袋一偏,直直撞向另一邊的石壁,轟鳴聲響,石洞上的石柱被震了下來,沉重的掉在地上,激起塵埃無數。

    邪氣一歇,初空極其詫異的回頭望我。

    我喘著粗氣,答道:「別看我,我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雖然我沒怎麼吃過奶,但我知道這應當是我的最大能耐了。

    沒給我們太多休息的時間,那堆碎石渣中邪氣又起,一隻枯槁且帶了些死灰色的手臂從石堆中伸了出來,我渾身一抖,心底惡寒不已,錦蓮這模樣哪還有翩翩仙君的瀟灑,簡直就像只惡鬼。

    「哈哈……」他爬出石堆卻莫名的開始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我此一生,收九十名門徒,有八十八位修成仙身之後為我所用,我或取了他們的頭顱五官,或取他們的皮肉血骨,用於我身,唯欠一心一肺,當年念在你年幼,我本想將你悉心照料,努力培養,給自己造一顆最好的心,誰曾想當年錦蘿竟會背叛與我,更不曾想今日我竟會遭你阻攔。」

    我點了點頭:「難怪你一看就是一副缺心少肺的模樣……」

    錦蓮全然不聽我說什麼,兀自笑得癲狂:「既然我數千年願望不成,今日我便讓蒼生與我作陪!」

    讓蒼生與他作陪?蒼生何其多,錦蓮這是在說笑麼?我尚在怔神,四周的邪氣如同生物一樣,凝做一股灌入大地。初空神色一變,我不明所以的問他:「他瘋了麼?這是在做什麼?」

    初空的面色有些蒼白,他扭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我覺得他這個眼神與平時有點不一樣,但是又說不出哪裡奇怪,呆怔之間,初空倏地在我額上一拍,我驚愕,感覺身子立時僵做一團,動彈不得。

    「你日後……還是改嫁吧。」

    他的手在我頭上揉了揉,眉宇間的神色既是溫柔又是無奈,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做如此表情,心頭陡然一空,恍似意識到他要做什麼,我睜大了眼,想伸手去拉他,可是連手指也動不了。

    他收回手,轉過頭,踏上前的腳步堅定而沉著。每一步踩下,步步生蓮,在他身後搖曳著盛開。他週身的仙氣破開層層黑霧,燦爛得耀目。彼時的稚嫩少年而今卻仰首挺胸,如同一個能肩負天下的英雄。

    仙氣與邪氣的碰撞化作一道道鋒利的氣流擦過我的身邊,我眼睜睜的看著初空的身影化作金色的流光,如利箭般射向錦蓮,將形容枯槁的錦蓮緊緊捆住,直至錦蓮週身的邪氣開始慢慢被淨化。

    初空明明是鬥不過錦蓮的,我明白,他只能用魂魄之力,耗盡元神方能與他一搏。可是這樣……他若是死了,便再不入地府,再不入輪迴,永生消失了。

    錦蓮痛苦的仰天嘶叫,困住他的金光亦是在不住的顫抖。

    我拼盡全力,想要衝破初空施的這該死的定身咒,我從來沒有如此怨恨自己的學藝不精,從來沒有如此怨恨自己只是被月老點化而成的「半成品」,若我能有初空那般的能力……一半也好……一半也好!

    錦蓮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在完全沉寂下來之時,他枯槁的身軀終於化為一股黑霧,與金光糾纏在一起,只聽幾許疾風劃過耳邊的簌簌聲,一道熾白的光迷了我的眼。

    視線模糊了許久,終於慢慢清晰,四周出離的安靜,若不是有滿地碎石提醒我方纔這裡有過一場激戰,我甚至都會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場惡夢。

    邪氣不在,初空也不在了……

    週身一鬆,是初空給我下的定身咒解開了。也是,施術的人都沒有了,術法怎還會維持。我腿腳一軟,失神的坐在地上。

    「咦?」我奇怪的捏了捏自己的腿,「為什麼……明明已經安全了……」

    心緒奇亂,仿似有人拿著鼓錘在我心頭極快的敲打著,那樣的節奏和震顫感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我呆滯的坐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我現在應該去找一找初空。

    或許,他只是被亂石堆掩埋在裡面了。

    我站起身來,跌跌撞撞的跑到那堆亂石之上,忘記了仙法,用徒手刨開一個個或大或小,或圓潤或鋒利的石頭,每搬一塊石頭心便涼上一截。心頭的涼仿似能順著血液流遍全身一樣,手腳是冰涼的,磨破的指尖流出來的血是冰涼的,呼吸的空氣是冰涼的,連眼中砸下來的液體也是冰涼的。

    「傲嬌空……」

    我開始忍不住心頭的惶恐,喚道:「你應一聲,你應我一聲,我不氣你了,以後再也不氣你了。」

    「是說了要養我的,我為你搭上了十個銅板你還沒賠我。你不見了我就改嫁!我去嫁給李天王,我去做小妾專業戶,去禍害天界眾神,我……」

    這些威脅,沒用啊。

    初空已經說了,以後讓我改嫁。

    他這次,是真的鐵了心丟下我了。

    眼眶終於有了一絲熱度,卻是一顆顆淚滾滾而來,狼狽的落了我滿臉。不管是初空,傲嬌空,**空還是陸海空,這次是真正的都不見了。

    不然,我還是去地府找一找他吧,或許他沒有魂飛魄散,或許他的元神還在,再投胎一次我還能再看見他。心念一起,我左顧右盼想找一把刀出來,可腦袋一轉,恰好瞅見那方的石床之上,錦蘿坐了起來,她身子透明得厲害,彷彿下一瞬間就會隨風而逝了一般。

    我呆呆的盯著她,這裡就我們兩個「活物」了。

    阿蘿忽然笑了笑,半透明的手抬了起來,忽然從手心裡長出了一顆紫色的珠子,閃耀著螢光,十分美麗。

    「紫輝的心。」她笑道,「我想,紫輝也是想幫你們的。」她伸出手,將紫色的珠子遞給我,「生死乃是天地大道,即便萬年石心有逆轉之力我也只能勉強抓回來這一魂一魄。」

    我呆了許久,還沒反應過來她這話說的是什麼意思。阿蘿溫和的笑著,身子逐漸消失在空中:「我只能補償這麼多了,對不起。」

    阿蘿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只餘幾點細碎的光圍著紫色的珠子轉了幾圈,引導著珠子飛到我的面前,我呆怔的伸出手,它乖乖的躺進我的手心。

    我仍舊傻愣著,直到腦子裡面突然有道靈光打通了所有擁堵的思緒,我一拍腦門,抹幹了淚,立即咬舌自盡。

    踏上黃泉路,我抱著紫珠子一路狂奔,逕直衝向閻王殿。

    彼時閻王還沒回來,判官正在伏案而書,他抬頭看見破開大門的人是我,眉頭一皺:「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不是讓你們拖住錦蓮嗎?初空神君呢?」

    我將手中的紫珠遞給判官看,他皺眉打量了許久,忽然臉色一變:「初空神君怎麼只剩一魂一魄在裡面了!你們到底又上去闖了什麼禍!」判官扶額長歎,「本來人手就不夠,你們還自己把自己除掉一個!在自家後院放火很有快感是嗎?」

    我將紫色珠子收回懷裡,沒有理判官這些刻薄的言語,只定定道:「初空死了,他用自己的魂魄和元神與錦蓮同歸於盡的,具體情況你可以在前世鏡裡面看見。」

    判官一怔,收斂了神色,在閻王的書案之上摸出了前世鏡,他拿著鏡子沉默的看了許久,然後抬頭望我:「如此,當要稟報玉帝,給初空神君一個追封了。」

    「他不要追封,那玩意兒頂個屁用。」我直白道,「你告訴我,有沒有讓他再次為仙的方法?」

    判官蹙眉望了我一會兒,歎道:「有是有,不過……」

    「有就行了。我只需要知道方法。」不管要承擔怎樣的責任,我都要讓初空再一次成為初空神君,再一次站在我面前,讓我無法改嫁。

    「讓這一魂一魄再入輪迴,天地秩序自會讓他再凝聚一個血肉之體,用肉體鎖住魂魄,然後再去尋找其餘二魂六魄,渺渺蒼生,要尋找魂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你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

    我琢磨了一會兒:「找到了他就能活嗎?」

    「找齊魂魄之後僅僅只是能讓他變作正常人,若是要再成仙身,還要他自己努力,重新修道才行。」

    我點了點頭,帶著紫珠子轉身便走,判官叫住我:「祥雲仙子,你可想清楚了,這可不是一世兩世能做好的事,弄不好千年也未必有所得。」

    我回頭瞅了判官一眼:「想那麼多幹嘛。找到不想找的時候,放棄就好了。可是不管我以後什麼時候放棄都比現在放棄,更讓我自己心安理得,至少我也為他付出過。日後想來,不會因為我那麼虧欠一個人而後悔。」我笑了笑,「而且,找東西這事兒別人做起來不容易,我可是祥雲仙子啊,這天下何處無雲。」

    判官望了我一會兒,笑道:「罷了,你自去吧。等閻王回來,我會向他說明的。」

    我點了點頭,轉身欲走,卻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我問判官:「你方才看了前世鏡,你可知那裡面的阿蘿與紫輝他們,還有來世嗎?」

    「那石頭妖雖是以命相博,但卻沒傷及靈魂,自然有下一世,不過他造孽太多,來世必定苦難重重,艱辛難過。而錦蘿仙子本就只有一縷殘魂依附在石妖之心上殘存,在她身死的那一刻已註定不能有轉世的機會了,她最後拼盡全力,生生將初空神君飛散的魂魄拖回來一魂一魄,連殘魂的力量也不復存在,錦蘿仙子算是徹底寂滅於人世,再無來生了。」

    我張了張嘴,可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似無奈似歎息,紫輝與阿蘿,明明是那麼般配的兩人……若是知道阿蘿不在了,紫輝肯定會傷心的吧。

    可是,這一世過後,連紫輝也不會再記得阿蘿,因為他把自己都忘掉了。

    這一生一世,再如何情深不悔,也只能成為茫茫歲月中潦草翻過的一頁,不會再有人憶起——

第四十五章

    又一次站在輪迴井邊,只是這次身邊寂靜得讓我極不習慣。

    我回頭一望,奈何橋黃泉路還是原來的模樣,半分未變,可我卻覺得這時的冥府比以前涼了許多。

    紫珠子上依附著的一魂一魄飄蕩出來,順著輪迴井投胎而去,看著漸漸消逝的魂魄,我突然多了些惶恐,我不知初空下一世會落在哪戶人家,不知在茫茫人海中何時能再尋到他,也不知再見時他會換了怎樣一副容貌,但是……

    既然現實讓我無可奈何,我便只有披上鎧甲去面對。

    我將紫珠子貼身收好,縱身一躍跳入輪迴井中。

    人世三年匆匆而過。

    沒了初空在身邊,浮世繁華,我終於能靜下心來慢慢欣賞了。沒人與我嗆聲爭吵,我的日子過得出奇的舒心。直至現在我才知道,那樣傲慢的初空在我身邊,到底給我帶來了多少煩惱和不快。

    但是,每到夜深人靜,獨自一人靜看漫天繁星的時候,我還是會不可救藥的想到初空,那種每時每刻都吵鬧不堪,肺都快要氣炸的生活竟會讓我可恥的懷念。

    初空從來不完美,嘴賤脾氣壞,也沒做過什麼讓我欣喜欲狂的事,就連一直說要賠我的扇子也還沒賠上,可他愣是在我鋼鐵般硬朗的心上敲開了一道口子,大搖大擺的坐了進去,翹著二郎腿,一臉欠抽的看著我:「小爺就住進來了,你奈我何?」

    我恨不能將他捏死,但就是無可奈何。所以也就只能讓他住在那裡,變成了一根刺,哽得我咽不進去,吐不出來。

    我不知道這樣的心情到底算不算得上所謂的「男女之情」,我只知道,若在想看見他的時候看見了他,我的晴空**無雲。

    所以,為了能在想見他的時候見到他,這三年時間,我在人界拼了老命一樣尋回了初空的一魂四魄,還剩一魂兩魄不知所蹤,我愣是將判官所說的千年都未能有所得的事給做了一大半,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或許,初空的魂魄也在找我罷。

    三月末,奼紫嫣紅開遍阡陌,我一路賞著花,騎著驢行至燕國都城,據說燕國皇宮之中最近常常有鬼魂出沒,本來皇宮之中有點詭異之說也是正常,可現在的我一點蛛絲馬跡也不能放過。

    入了城我找了個客棧將驢子給寄存了,付了房錢,便往宮城而去。

    我撚了個隱身決,正大光明的進了皇宮,心想著鬧鬼的地方多半都在冷宮之中,我在皇宮裡尋了好一會兒,終是找到了一隊往冷宮送飯去的婢女,我跟在她們身後,欲摸清冷宮的方位,想待晚上再來仔細探探。

    可忽然之間,我戴在脖子上的紫珠子微微一亮,我一愣。

    我將尋來的一魂四魄放在紫珠子裡,魂魄之間是會有相互感應的,我尋到了一個魂魄之後,接下來每次發現散落的魂魄,紫珠子都會閃閃發亮。這也是我能如此快的找到一魂四魄的原因之一。

    看來,這皇宮之中確實有初空散落的魂魄。

    我兀自想得出神,隨宮女進了一處冷宮宮殿之中,紫珠子登時大亮,這是之前都沒有過的情況,莫不是這裡還藏了許多初空的魂魄?我疑惑的抬頭一望,在清冷宮殿旁的枯樹之下,身著紅色棉袍的肉團團坐在地上,他睜著一雙大眼,直勾勾的盯著我……胸前的珠子。

    我也是直勾勾的盯著他,這小孩的眉眼與初空,甚至是曾經的陸海空都有七八分相似。我不由看呆了許久。

    可是這小孩將我這方盯了半晌,卻又回過頭去,呆呆的望著頭頂的天空,神情有些木訥。只裝了一魂一魄的身體,必定是帶有點殘缺的。

    紫珠子飄了起來仿似恨不得立即鑽進那具身體與裡面的魂魄融合,我看了看滿屋子的宮女,默默的將它摁了下去。

    好在宮女們送來了飯便一一退了出去,沒多久,旁屋走出來一個神型消瘦的女人,她坐到飯桌邊,有氣無力的喚:「過來,吃飯了。」聽得出來她是在喚肉團空,但是肉團空並沒有理她,仍舊只是呆呆的望著天空。

    裡面的女人不知是被戳到了哪根神經,突然一揮手掃掉了桌上半數的碗碟,碎瓷的聲音刺痛耳膜,肉團空終於轉過頭去,呆呆的看著那女人:「娘親……」

    「別叫我!」女人抓住枯槁的頭髮聲嘶力竭的尖叫,「我不是你娘親!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我才落得這個下場!我不是你娘,不是!」她聲音刺耳,仍舊只換來了肉團空呆呆的兩個字:「娘親。」

    「你不是我生的!你不是我生的!」

    燕國國君仿似極為迷信,燕國素有癡兒不祥的俗語,想來這嬪妃定是產下呆傻的初空之後,被皇帝貶至冷宮。她這一生算是毀了,難怪如此恨自己的兒子。可偏偏兒子是她唯一的依靠……

    女子忽然站起身,走了出來,她一巴掌打在肉團空的臉上,鋒利的指甲將小孩稚嫩的臉生生拉出三道血痕,小孩雖笨了些,但還是知道痛的,他眼睛裡滾出大顆大顆的淚珠,花了整張臉。

    「娘親……」

    「我要是沒生下你多好!」女子開始胡亂打他,「你要是不來這世上多好!你滾!你滾……」

    我顯身,立於初空身前,一把扣住將女子的手腕,定定的看著她:「小孩不是用來讓你洩憤的。」我道,「他從你肚子裡出來真是對不起你,既然你不稀罕他,我來稀罕。」

    我鬆了手,那女子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鬼……鬼!」

    「我不是鬼。」沒等我話說完,那人便一抽氣,雙眼翻白,嚇暈了過去。

    我不管她,蹲□,摸了摸肉團空被打亂的頭髮,他的視線落在紫珠子上,我毫不猶豫的取了下來,放到初空胸前。紫珠子中的一魂四魄飄離出來,入了肉團空小小的身子,我看見他呆滯的眼神一轉,稍稍顯出幾分靈動的意味來。

    我重新戴上珠子,又掏出手巾,為他擦了擦臉上狼藉的血與淚,道:「從今天開始,你叫初空,是個修仙者。我叫小祥,是……你**。」

    他不言不語,我也不知還該說什麼,便伸出手擺在他身前,他呆了半晌終是抬起肉呼呼的手放在我的掌心,我將他手一握,笑道:「看你這一世還能不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呵呵呵呵。」

    初空現在這個樣子肯定不適合住在人多的地方,而且他還是個皇子,保不準以後有什麼朝堂鬥爭會殃及到他,我索性帶他歸隱山林,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我在麓華山腰蓋了座房子,帶初空住了進去,多了一魂四魄的初空顯然比之前聰明一些,我教他識字,然後將以前初空教我的那些入門法子寫下來讓他練習。

    可他仍舊學得很慢,我不由有些心急,他這一世始終只是個凡人,若未來得及修成仙身便死掉了怎麼辦?彼時我還活著,長生不老,又要無望的去尋找。和初空待在一起越久,我便越害怕他再一次走丟。

    在帶了些提心吊膽的守護中,時光悄悄流逝,初空轉眼十歲了,七年時間,我又尋回了初空的一魄,還剩一魂一魄他的靈魂便完整了。

    可是不知為何,初空卻越來越排斥修仙,他用盡一切辦法偷懶,和山上的各種妖精混在一起玩,有一次他實在過分了,脅迫老樹妖幫他寫符,自己與山中老虎精混去鎮中玩了兩日未歸。

    我在擔憂得尋了他整整兩日,第三天看見他神清氣爽,一蹦一跳的回來,我眼裡佈滿了血絲,一臉青白的望著他:「去哪兒了?」

    初空高興的面容一僵,怯怯的看了我一眼:「小祥……」

    我動手將頭髮盤了起來,站起身,生生掰斷一條椅子腿,將它捏在手中,語氣冷靜道:「你過來,我們談一談。」

    初空駭得往後面退了一步,我緩步走向他蹲在他身前問:「說,和誰去玩了?去哪兒玩的?」

    他扭捏了半天,終於在我逼迫的眼光中弱弱承認:「山下小鎮……和大花一起去的。」大花是老虎精的名字,她與初空一見面就投緣,打小玩得好。

    「誰讓你去的?」

    「山、山裡的小妖們,說我不該老是呆在山上,要出去見見世面……」

    我瞭然的點了點頭,提了椅子腿便出了門,將一山的小妖通通扒褲子狠揍了一通,揍得麓華山中的小妖哭號震天,最後將老虎精大花用縛妖索綁了提回來,初空看見大花,立即撲了上去,問:「大花,有沒有挨揍?痛不痛?對不起……」

    我在椅子上一坐,喝了口茶,平復了一番情緒才道:「把初空帶下山是何居心?」初空現在這年紀,細皮嫩肉,身體中還修出了一點仙氣,是那些入了邪道的妖怪最喜歡的食物,他們將他哄下山,實在讓我擔心。以前放任初空與山中妖精接觸,是因為知道這裡的妖精都不壞,而若是他們對初空動了邪念……

    聽我一問話,大花嚇得立即哭了出來:「仙子饒命,小妖再也不敢了,小妖不過是覺得初空每日在山上修仙,日子過得太單調了,便好心邀他下山一遊,絕無惡意的!嗚嗚,仙子饒命嗚嗚。」

    我將茶杯一放,正要開口說話,初空卻張開手臂攔在大花身前,道:「小祥別打大花,是初空不好,初空不該貪玩,下次再也不了,你別打她……」

    他這模樣不知為何頓時讓我想起了陸海空,不知在哪一年,他也是這樣攔在我那宰相爹爹的面前,護著我。而現在,他是完全忘了吧。

    我回過神,揉了揉額角,道:「初空不需要下山見什麼世面,待修得仙身之後,自有大把的時間去玩……」我話音未落,便聽見初空垂著腦袋在下面小聲接道:「為什麼,非要修得仙身?」

    我一怔:「你說什麼?」

    初空咬了咬牙,坦誠道:「初空為什麼非要修得仙身?為什麼非要聽小祥的話?」

    因為,若不修得仙身,你怎麼再陪我過以後的日子?若不修得仙身,你怎麼做回初空神君?若不修得仙身,你怎麼回天界取娶我?你還有那麼多諾言沒有實現,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不努力修仙……

    可是,我呆了一呆,恍然驚覺,現在在我面前的這個初空早就不是以前的初空了,對他來說,初空神君給我的諾言就像一個毫無干係的人給我許諾的一樣,與他無干,他沒有之前的記憶,他是一個全新的人。

    我憑什麼把自己的願望附加在他的身上?

    我為自己這個新的認知而呆住。只聽初空垂著頭,細聲而堅定的說:「我不想修仙,我想和大花他們一樣。為這種事情將欺負大花他們,小祥無理。」

    面對這樣的指責,我無言以對,只得沉默了半晌道:「既然你不想修仙,便是我錯了。」我收回大花身上的縛妖索,默默進了屋,關上房門之前,我對他們道:「以後不回來,記得和我說一聲,別讓我擔心。」

    木門之外,兩個小孩對話的聲音清晰的傳進我的耳朵裡:「初空,仙子好像很傷心啊,你去給她道個歉吧。」

    初空的聲音有些茫然:「怎麼道歉?」

    應該是我給他們道歉才是。忽然間,胸前的紫色珠子一亮,這顆珠子常常與初空的魂魄打交道,對此都像通了靈性一般有反應,初空的魂魄在附近?我放下所有繁雜的心緒,推開窗戶便躍了出去,順著紫珠子指引的方向追去——


第四十六章

    順著紫珠的指引我一路追出了麓華山的地界。

    我心中奇怪,那只是初空的一個殘魄,怎麼會跑得這麼快,追至傍晚,我隱隱感到頭頂有陣陣妖氣傳來,仰頭一看,恍然發現有一隻似鹿似馬的妖怪在雲間踏過。胸前的紫珠直指著它走過的方向。

    我曾聽月老說人間有一種似鹿似馬的妖怪愛吃散落世間的殘魂,初空的魂魄……莫不是被這傢伙給吃了吧!

    心頭一驚,我駕雲而起,直衝上天,飛至那妖怪身邊,那鹿馬獸看起來挺二,腦袋一晃一晃的趕路趕得正歡樂,想來也是,一個隻敢追著殘魂吃的妖怪也厲害不到哪裡去。此時它嘴裡不知嚼著什麼東西正要往肚子裡咽。

    掛在胸前的紫珠大亮,我心一狠,大喝:「給老娘吐出來!」一腳踢去,狠狠踹在鹿馬獸的側臉上。

    這一腳挨得突然,妖怪一聲嘶鳴,嘴裡許許多多殘魂飛出,魂魄隨風飄走,我立時追著飄散的殘魂而去,身後挨了打的鹿馬獸不甘心的追著我嘶叫,我沒心思管它,跟著紫珠子指引的方向,急速追去。

    一縷殘魂飄得不快,沒一會兒便被我追上,收魂口訣出口,初空的殘魂乖乖的進入紫珠之中,鹿馬獸的嘶鳴也在耳邊響起,我側身躲過,不想與它再糾纏下去,抬手撚指:「雲來。」

    傍晚的雲霞飛速捲來,白雲映著太陽的橙色與天空的紫色的將鹿馬獸裹在其中,迷了它的眼。我扭身就跑,遠遠的將它甩在了身後。

    捂著心口的珠子,總算在天黑的時候趕回了麓華山。

    沿著漆黑的山路往家走,越是靠近那座我親手搭起來的木屋,我心裡莫名的鬱悶感便越是深重。出門之前肉團空的話猶在耳邊迴盪。他不想修仙,不想做回以前的初空神君,他……只願在下界安安穩穩的過一生。既然他都這麼說,那我如今做的這些事又有什麼意義?

    拼了命的尋回他不想要的魂魄,用最大的努力教會他不想修的仙法……

    我突然有一種熱臉貼在冷屁股上的羞辱感。

    抬頭望瞭望天上皎潔的月色,我腳步一轉,往麓華山的叢林中走去。

    白日裡麓華山的一眾小妖被我狠心揍了一頓,在晚上著實消停不少,我這一路走來隻聞蟲鳴,不知不覺行至山中小湖旁,我望著湖的另一邊失了會兒神,多少年前,在我變成了一頭老虎的時候,有一隻野豬,出現在了湖的對岸,與我靜靜凝望……

    即便是在心情如此鬱悶的現在,想起當時的場景我依舊「噗」的笑了出來,獨自一人在湖邊笑得捧腹跺腳。可約莫是黑夜太過寒涼,讓我漸漸僵冷了嘴角。

    那個初空……能與我鬧脾氣拌嘴打架的傢伙,或許永遠也回不來了。

    我垂下眼眸,失落難掩。

    順著湖水往上,漸聞溪水叮咚作響,水流的聲音讓我感覺還有些歡快的熱鬧,我尋了塊草地坐下,靜靜仰望漫天繁星,頭一次覺得未來如此迷茫。若我不再執著於初空,那我該去幹什麼呢?遇見初空之前的日子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我一時竟有些記不清了。

    胸前的紫珠微微一亮,我將它握住,今天找到的是初空的一魂,若把這魂還給他,還剩最後一魄就能讓他魂魄完整了。若那個時候,他的想法還是和現在一樣……

    我就回月老那裡,繼續給他看門好了。

    這方我正想著,忽聽小溪對面一聲嗚咽,這個聲音我再熟悉不過,側頭看去,肉團空站在小溪對岸,一臉鼻涕眼淚,迎著月光晶瑩剔透的淌了一臉,我見他哭得如此兇殘,不由怔了一怔。

    站起身來,我喚他:「初空,你……」不在家裡好好呆著,來這兒幹嘛?

    我話還沒問出口,那邊的肉團空牙關一鬆,一聲聲嘶力竭的哭喊擠破喉頭:「嗚哇!小祥!嗚哇!」他哭得太殘暴,駭得我往後小退了半步,這孩子因為從小魂魄殘缺,反應比較遲鈍,所以從沒有什麼過激的感情流露,這下突然爆出這麼一聲嚎,不得不讓我大驚失色。

    他見我往後退,神色更加慌亂起來,竟不管不顧的一腳踏進小溪裡,踉蹌著向我奔過來,還沒等我上去幫他,他便栽到我跟前,帶著一身的涼水猛的撲在我身上,下擺的水濕了我的鞋,身高還不夠的肉團雙手一環,緊緊抱住我的腰,腦袋貼在我肚子上便哭了起來:

    「你別走,初空錯了,初空再不惹你生氣,再也不跑下山去玩了!我錯了!」

    我愣了許久:「我今天走了後,山上的小妖們尋仇來揍你了?」

    他的臉在我肚子上抹了兩下,擦了我一身的鼻涕:「你是仙人,嗚……大花說你走了,就上了天界去做、去做逍遙的神仙……會過得很快樂,就……就、就再也不會回來了!你就不會要我了……嗚嗚。」

    他的聲音悶悶的,夾雜著濃厚的鼻音讓我聽得有些模糊,我怔了一怔道:「我只是去追一個妖怪。」

    肉團空將我抱得更緊:「小祥不要跟妖怪跑了。」

    我哭笑不得,待反應過來時,心頭又是一暖,不知是怎樣的一種心態被滿足了一樣,慢慢將我的嘴角拉了起來。他這模樣,應該是怕極了我離開的意思吧,即便不想修仙,不想聽我的話,但是,在肉團空的心目中,我還是一個特殊的,不能分割的存在。

    我仿似聽到了來自我內心深處的倡狂大笑。我蹲□來,看著紫色珠子上的那一魂慢悠悠的飄入他的眉心,我摸了摸他的腦袋:「初空害怕小祥不要你嗎?」

    魂魄入體,對他來說是沒有什麼感覺的,他老實的點頭,含著一汪晶瑩的淚回答我:「怕。」

    於是我的嘴角又不可抑制的揚了揚,按捺住心頭的喜悅,我垂著眼眸,傷心道:「可你跑下山玩的這兩天,我也以為你不要我了。」

    初空立即搖頭,極為慌張:「我沒有!我我……小祥……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這樣了。」他伸手抱住我的脖子,腦袋在我脖子上蹭了蹭,「小祥別氣,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斜眼瞟了他一下,捏住他的臉,將他拉開,心頭一陣激動的狂喜,原來在智力與武力都處於別人之上的時候,竟會有如此大的優越感,一瞬間我便明白了傻祥那一世,為什麼初空總愛捏我的臉,原來,這是一種佔有欲和優越感的完美結合。

    在心中暗爽之時,我還不忘在面上調|教初空,我道:「我們來做一個約定吧。」我伸出小拇指,示意初空伸出手來,「以後只要你還需要我,我就一直陪在你身邊。一直陪著你。」

    初空愣了一會兒,眼裡的淚又啪嗒啪嗒往地上掉,他一抹臉,伸出手緊緊將我的小拇指攥在拳心:「嗯,我一直都要小祥,永遠都要。」

    之前因著我擺出一副**的架子,從未如此算計過初空,面上總是嚴肅多過嬉笑,用正經掩蓋本色,此時我方知,教育也是要情理結合,恩威並施的,如此方能成就一代絕世忠犬。我又捏了捏初空的臉,笑道:「好孩子。」

    初空卻失神的看了我一會兒,探出手摸上我的臉:「小祥這樣笑最像你。」

    我一怔,見他自己也愣了愣:「咦……不知為什麼這話就說出來了。」

    因為還有一魄,初空的魂魄便會完整了。我輕聲問他:「初空還是不想修仙法嗎?」

    他有些怯怯的看了我一眼:「小祥,對不起,我真的不喜歡修仙。」

    我點了點頭,理解他,但卻難掩心中失落,肉團空始終不願意變成我心中的那個初空。

    那夜之後又過了幾天,這幾天我不再逼著初空修習仙法,他也不像以前那般老是找機會溜出去與山中小妖們一起玩了,就在我身邊將我守著,我去哪兒他便跟到哪兒,想來前幾天我離開了半天,是把他嚇壞了。

    這日天晴,我在後院喂雞,一把糧食灑下,陡然刮起一陣妖風,將我灑下去的米粒盡數吹走不說,連圈中的雞也連帶著給我吹跑了,我抬頭一看,竟是我前幾天打的那隻鹿馬獸,這妖怪倒是二得癡心不改,竟一直惦記著要尋我的仇,追到這裡來了。

    鹿馬獸一撅蹄子,對空長嘶,聲音中全是憤怒。

    我左右看了看,此處是我家,初空還在我身後傻傻的愣著,他約莫是沒見過這麼大的妖怪一時嚇傻了去。在這裡定是不能放開手了去與它鬥法,唯有將它引開。

    我趁它仰天長嘯之時抓了把雞屎徑直砸進它嘴裡:「叫什麼叫,要打架你跟我來呀!」我給初空撚個結界,將他護在裡面:「在裡面躲好。」我肅容交代,不管他怎麼在裡面拍打結界,我駕雲而起,往麓華山界外飛去。

    以往都是初空對我做出這番舉動,今日我倆角色終於換了過來,我感到莫名的滿足和自豪。

    嚥下雞屎的鹿馬獸更為大怒,四蹄翻飛,跟著我身後便追了來——


第四十七章
離麓華山越來越遠,我終是頓住身型,一扭身,盯住鹿馬獸:「呔!放過你一次居然還敢來找我第二次麻煩,可是想死極了?」

鹿馬獸理也不理我,頂著鹿角,一路嘶叫著衝我衝來,它來勢極快,我側身一避,險險躲開,擦身而過時,探手拽住了他頭上的犄角,我腳一抬,身型一動,順勢跨坐在了它背上。

被我騎在身下,鹿馬獸極為不滿,它暴怒的又撅蹄子又蹬腿,想盡辦法要將我從它身上折騰下去。

我雙腿緊緊夾住他的身子,雙手攥住他的犄角,這一用力,我才感覺出來,這二貨頭上長的角居然是肉的質感,捏起來軟乎乎的……難道,方才它是想用這兩個肉角將我頂死?我在它顛簸的背上笑了出來:「嘿,你蠢得……我都捨不得抽你了。」可話雖這麼說,該抽還是得抽的。

我只用一手緊緊捏住他的肉角,稍稍使了點法力讓它的角與我掌心緊連在一起,空出一隻手來,在懷裡摸出一把團扇,這扇子只是凡物,但卻是用極好的紫竹做的,我捏著扇面,用扇柄狠狠抽了鹿馬獸的屁股一下:「沒眼識的東西,竟敢來找本姑娘的麻煩!上此沒抽你你不長記性,這次還長不長記性,還來不來**!」我一邊抽一邊教訓它。

鹿馬獸吃痛,叫喚得更厲害,身子也拚命的甩,要將我拋下去,我死死捏住它的肉角,它掙扎得越厲害我便捏得越緊,終於……一個不小心,只聽「噗」的一聲悶響,鹿馬獸被我拽住的那個肉角被我生生拔了下來,鮮血從那個角洞之中洶湧噴出,濺了我一臉血。

拔……拔出來了?

我捏著那只血淋淋的肉角呆住,鹿馬獸也沒了動靜,偏著腦袋,凸著眼望著我。

我在它背上坐了一會兒,扔了扇子,手忙腳亂的把拔出來的那根犄角往那血|洞|洞|裡面塞:「對不住,對不住,我真沒有拔你肉角的打算。這不都是意外嗎……誰讓你掙扎來著。」

它頭上的血咕嚕嚕的往外冒,染了我滿手的血腥。

終於,鹿馬獸不堪受辱,一撅前蹄,直立而起,我一時不察,直直從它身上滑了下去,鹿馬獸反過頭來一口咬上我的胳膊。它牙齒太鈍,咬不穿肉,便搖晃著腦袋,想將我胳膊撕下來。

我心裡一急,拿著肉角便照著它頭上的血|洞敲,鹿馬獸忍了兩擊,終於不堪折磨,鬆了口,仰天長嘶,狼狽敗去,灑了漫天血雨。我駕雲站住,歇了好一會兒,看了看手上的肉角,心想或許可以拿回去泡泡酒,說不定能釀出不一樣的味道。我將它往懷裡一收,又擼袖子看了看自己的傷,覺著沒什麼大礙,便慢悠悠的趕回了家。

可越往家走,我心覺越是不妥,初空雖然不愛修仙法,但是也被我逼著修了幾年了,身體裡好歹也有了點仙氣,今日咱們是碰上了個只知道報復的蠢妖怪,若是來個稍微聰明點的,定是先將初空吞了再來與我鬥。我能護他一次,卻不能次次的護好他,他若沒個防身的本事,日後定是會受欺負的。

而且……他不修成仙身,我要怎麼一直陪著他,作為一個人的初空若去地府輪迴轉世,必定要喝孟婆湯,那時候,關於我的記憶,將會在他的靈魂裡被徹底洗淨。

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可怕。

回到小屋,初空還被關在結界裡,見我回來,他立即站起了身,我手一揮,散了結界,肉團空卻沒有如我想像的那般一頭撲進我懷裡,而是呆呆的立在那方,瞪大眼望著我,神情怔愕。

我茫然了一瞬,垂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打扮,瞬間明白初空為何呆住了,鹿馬獸飆出的血染紅了我一身棉白的衣裳,估計臉上頭上也全是濕噠噠的血吧,我一聲歎息,正想開口說讓初空莫要擔心,陡然間腦海中一道精光劃過,我心生一計。

唔……雖然騙小孩這事有損陰德,但全當我是為了你好吧。

我將被鹿馬獸咬過的手臂一捂,嘴裡一聲悶哼,腿一軟,整個人摔在地上。我緊閉著眼,發出疼痛的呻|吟。

靜了一會兒,我聽到初空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慌亂的奔至我身邊:「小……小祥?」我掙扎著睜開眼,喘了好一會兒粗氣,叫喚道:「啊!我!傷口好痛!」

這若是以前的初空,怕是早就抽了我兩巴掌,讓我自個兒爬起來了。可肉團空不懂,我這一身血便足以將他嚇傻了,他伸出手,顫抖著想來碰我,卻不敢碰,煞白著一張臉,帶著不敢言說的慌張,輕聲的問:「哪裡痛?小祥哪裡痛?」

我心頭一軟,覺得自己此舉實乃太不要臉了一點,但戲都演了,總得有始有終才是。我咳了兩聲,將嗓音弄得沙啞起來:「沒想到,那妖怪這麼厲害,是我低估它了。」我將衣袖拉起來,將被鹿馬獸咬傷的傷口拿給他看。

鹿馬獸是還未化**型的妖,身上的妖氣又渾又濁,殘留在我傷口上的妖氣也是如此,黑霧纏著我的手臂,看起來嚇人,其實一個淨心訣便能將它清除乾淨。

肉團空看見我的傷口,臉色白得更厲害,我拽著他的手道:「初空,小祥沒用,之前沒有好好修仙法,這下……怕是要搭上自己的命了……」

「不會的。」初空搖了搖頭,「小祥很厲害……不會的……」他強忍淚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我,生怕眨了眼我便不再了一樣。

「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初空,再見。」我閉上眼,咦……這好似演過了點吧。

初空聲音極輕:「小……小祥?」

我大抽了口氣,又睜開眼,拽了初空的手,虛弱道:「若要救我,確實也有法子,不過……罷了,罷了。」我等著初空給我表決心,但默了半晌,他卻什麼話都沒說,我奇怪的轉眼看他,見他眼神出奇的亮,直勾勾的盯著我,我心裡有點虛,莫不是這孩子看出來了我我是在騙他?

可隔了一會兒,肉團空只是湊過來抱住了我的脖子,他拍了拍我的背,裝出大人的語氣,安慰我:「小祥不怕,初空會一直陪著你的,你別怕。」

可明明,他已經怕得渾身顫抖了。

我一聲歎息,也懶得裝虛弱了,直接道:「小祥沒那麼容易死,只要以後每個月有人用仙力為我驅走手臂上的妖氣,小祥就不會死。」

初空放開我:「每個月給你驅走妖氣?初空,初空現在可以嗎?」

「可以。」我用另一隻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只是你現在還驅不乾淨。」

「我會努力修仙法的!」得到我的回答,他賭咒發誓一般大聲道,「以後我一定好好修仙法的!」至此,他終於又紅了眼眶,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初空以後都不偷懶了,我要好好修仙法來保護小祥,再也……再也不讓小祥受傷了!嗚哇!」

真是奇怪的孩子,知道我能得救反倒還哭了出來。

我不知道當時看見我閉眼的那一瞬肉團空心裡是怎麼想的,但從那以後他當真好好的學起了仙法,再也沒有偷懶。我由此悟出了一個道理:小孩和男人一樣……都是要調|教的。

在人間的歲月過得奇快,眨眼間初空已是十八歲,三魂七魄僅欠一魄的初空經過多年的修行,心智已與常人無異,他學習仙法也越來越快,初空也在日復一日的學習中對仙法越來越感興趣,想要學的也越來越多。漸漸的,我便也教不了他什麼了。初空便時常去外面遊歷,而不管他去了哪兒,每個月十五那天他一定會回麓華山,依照小時候定好的約定,為我驅散手臂上的「妖氣」

儘管他和我都知道,這裡根本就沒什麼妖氣。

看見初空的成長我自是高興的,唯一讓我著急的是,他一直沒有修得仙身。

今年盛夏之時,老虎精大花看上了鎮上的一個秀才,將他搶了回來做相公。婚期訂在中秋之夜,我身為一個仙人,自然是不允許這種強搶相公的事情出現的,但我去大花領地裡看了幾次,見那秀才也是一副半推半就的模樣,也就隨他們這孽緣去了。初空身為一個修仙人,自然也是不能容忍強搶相公的事情出現。可他不知這些年在山下受了什麼腐儒思想污染,非要將秀才帶回鎮上,為此與自幼的玩伴大花鬧翻了幾次臉。

中秋前夜,初空又去「救」了那秀才一次,我跟在他身後將他逮了回來,教訓他:「那秀才也喜歡大花呢,你一個勁兒的攙和什麼?」我斜眼看他:「難不成,你看上那秀才了?」

初空撇了撇嘴:「小祥你在想什麼呢。他們人妖殊途,是不能在一起的。」

我奇怪:「為什麼他們不能在一起?月老手中紅線一牽,不管是什麼東西都可以在一起。」初空一怔,一聲歎息:「天上的神仙都像小祥這樣奇怪嗎?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牽著他往回走,頭也懶得回:「現在奇怪的是你,滿腦子亂七八糟的也是你。姻緣這種事是外人能管的麼?你就給我消停一會兒吧。」

身後的初空默了一會兒:「那……小祥的姻緣,我可以管麼?」

我頓住腳步,回頭看他,只見黑暗中的他雙眼印著漫天星辰,璀璨動人,我的心可恥的一跳,臉頰竟有些微微發燙:「什麼?」

初空恍然回過身來,連忙搖頭:「沒什麼沒什麼,今日該為小祥驅除妖氣了,我們快些回去吧。」

這晚半夜,我被初空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話鬧得睡不踏實,迷迷糊糊爬下床起夜,剛坐起身來,忽覺涼如水的夜風灌進屋子,我側頭一看,初空趴在窗欄上靜靜看我,一臉深沉。

我撓了撓頭,脫口問他:「又尿床了?」

初空仍舊定定的看我,我一拍腦袋回過神來,現在的初空已經不是小時候那個心智殘缺的他了。他呆了半晌,突然道:「我夢見小祥在雪地裡……閉上了眼。」他垂頭看自己的手,「感覺太真實,不像在做夢。我嚇得睡不著,便過來看看你。」

理解了他話中的含義,我瞬間清醒了不少:「你……」

「不管學了再多的仙法,我還是像小時候那樣依賴小祥,真是沒用……」而我在意的重點已經不在這些東西上了,有些急迫的打斷他的話:「你夢見了什麼?什麼時候夢見的?還有沒有別的?」

初空抬頭看了我一會兒,眼神中藏了一些我不明白的東西,他轉過身,搖了搖頭:「沒了,就夢見這個。」

他開始慢慢記起來了!

我萬分的欣喜。若是找到最後一魄,若是他修得仙身,初空說不定會把所有的記憶都找回來的!

我道:「初空,以後若你有事十五這天便不用回來了。」我正色道,「你現在應當是提升修為的緊要關頭,能不能修得仙身便靠這幾年打的底子,你若在外面有什麼機緣,斷不可為我而放棄。我這裡沒什麼事,你應該早就知道了。」

初空的身影僵了一僵,愣了許久之後,才弱弱的應了我一聲——

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我去參加了大花的婚禮,而初空獨自下了山去。
    我沒想到的是,初空這一去竟有小半年未歸。
    隆冬臘月,眼瞅著便要過年了,我琢磨著是不是應該出去尋一尋初空,但又害怕他正修行至重要關頭,我貿然尋去會亂了他的進度。前瞻後顧猶豫了幾天,找不找初空沒決定下來,我倒是恍然頓悟,李天王的最終目的這是達到了呀,我與初空在這第七世的時候,終於是走上了小媳婦追相公的苦情路!
    除夕這日,我刨出了埋在院裡的鹿馬獸肉角酒,釀製了這麼多年,我一直沒捨得喝,但今年這個除夕沒有初空的相伴,至少來壺好酒以慰寂寥,我如是想著,剛把罈子開了封,忽聽院外有翩然而來的腳步聲。
    酒香暈染了嗅覺,我抬眼看見初空踏雪歸來。
    他終是捨不得留我一人過年。
    我笑著對他招了招手:「你倒是會找時候回來,剛開了罈好酒,過來嘗嘗。」初空在院外愣了一會兒,我奇怪,「進來啊。」
    他撓了撓頭:「小祥這樣,倒像是我昨日才離開一樣,心裡做的準備都沒用上,我倒有些不知所措。」
    「你本來就一直沒有離開過。」我接得順溜,初空又是一怔,呆了許久才過來坐下,我倒了兩杯酒,遞給初空一杯,將他打量了一番,見他仍舊還是凡體肉胎,心裡難免有些失落,不過他如今尚未弱冠,還有好幾年的時間。我將自己一通安慰,笑道,「這次出去修行有沒有出什麼醜啊?說出來讓小祥開心開心。」
    他搖了搖頭,斟酌了半晌,道:「醜沒出,不過我卻遇見一人,他說我三魂七魄尚缺一魄。」
    我抿了口酒,抬眼看他:「嗯,是少一魄沒錯。」
    初空垂頭靜默,看著天色漸漸晚了下來,山下的城鎮張燈結綵,比往常熱鬧了許多,更趁得麓華山中冷清。初空仰頭將杯中的酒一口悶下,他咬了咬牙,問道:「小祥沒有更多要告訴我的嗎?」
    我琢磨了一會兒,心想左右初空現在也不小了,他的記憶應當也在慢慢恢復,與其一直讓他猜測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念想,不如我全都先與他說了。我清了清嗓子,喝著酒一邊追憶以前的事,一邊將這些記憶化為語言,與他娓娓道來。
    待說完前面六世,天已全然黑了,山下的小鎮放起了煙花,映得那一角天空五彩斑斕。我飲完杯中殘餘的酒,抬頭看初空,卻見他耷拉著腦袋,額前細發遮擋的他的神色,讓我看不明白。
    「原來……」默了許久,初空一聲意味不明的苦笑,「那人說的竟都是真的。」
    我茫然:「什麼?」
    「你看見的,從來都不是我,只是那個初空神君。」
    我皺眉,「你就是初空。」
    初空此時卻已經不能將我的話聽進耳裡,如同入了魔障一般:「我一直都知道小祥有很多過去,但我也一直相信小祥是活在當下的,可是現在……你卻讓我無法相信了……為什麼,你總是要執著於過去?」
    「我執著的只是你。」
    「不是我!」初空打斷我的話,「你在意的是回憶,你只想讓我變回以前的初空神君。修仙也好,找回魂魄也好,小祥你喜歡的,從來不是我。」他瞪著我,眼眶已經紅了起來。
    我揉了揉跳動的額頭,按捺住脾氣,耐心道:「你先淡定一點聽我說。在第一世的陸海空死了之後,我也陷入過這個閉環,但是,在意這些有什麼意義呢?只要是同一個靈魂,身體這種東西對神仙來說根本就無所謂,你就是你,只是暫時忘了那一段記憶罷了,等重新記憶起來,這些都不是事兒,你是初空,初空是你……」
    他仿似忍無可忍,咬牙切齒道:「我不是初空!」他摔了酒杯,站起身來,扭頭便走。瓷器碎裂的聲音刺得我耳膜發痛。
    我看了看灑了一地的酒,多年來隱忍的擔憂害怕還有些許委屈盡數化為怒火,衝冠而上。
    我撚動仙法,閃身上前,攔住在初空身前:「你這死小孩……」我伸手去抓他,想將他就地正法,扒了褲子狠狠抽一頓屁股,哪想我手還沒碰見他,初空身影也是一動,眨眼便消失在我眼前,我扭頭,只見他頭也不回的往下山的小道走。
    這傢伙今天是要和我動真格啊!我動了肝火,口中吟出仙訣,指尖仙氣化為繩索,手一揮,金色的繩索便往初空身上套去。眼瞅著縛仙索要將他綁住,他週身卻驀地蕩出一道邪氣,將縛仙索擊得粉碎。
    我怔愣,身影一閃,落在初空身前,沉了臉色:「你若再動,今日便踏著我的屍體出麓華山。」
    初空果然頓住腳步,他扭頭不看我,還是在生氣。而此時我哪還有心思去顧忌他這些兒女心思,我直勾勾的盯著他,問:「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你身上的法術又是誰教的?」
    他沉默。
    我從懷裡掏出紫竹團扇,捏在手裡:「你說不說?」
    他知我當真生了氣,遲疑了半晌,終是從嘴裡吐出兩個字來:「錦蓮……」
    聽聞這個名字,我只覺眼前一黑,險些站不住腳。初空與錦蓮同歸於盡的場景又在我腦海裡跳出,我揉了揉額角,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上一世他應當已經魂飛魄散了才是,難道他和初空一樣,借由逆轉之力散魂於世間,只是沒有人幫他凝魂聚魄,所以他便只有一隻飄蕩著。而今終於找到了初空……是想誘他入魔嗎?
    我冷眼盯著眼前的初空:「你什麼時候遇見他的?」
    「三年前。」
    竟然有這麼久了……我真是失敗,居然一直都沒察覺出來。
    「方纔我與你講的那些你都不曾聽在耳裡嗎?錦蓮是怎樣的人,你現在還敢去找他?你以為你為什麼要受魂飛魄散之苦?若不是他……」
    「若不是他,我根本就沒機會遇見小祥。」初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有幾分難言的隱痛,「我不知道初空神君是個怎樣的人,即便小祥與我說了你們之間的故事,但這對我來說根本都是陌生的。在我的生命裡,只有一個小祥,我做的一切都可以為了你,但小祥卻是為了初空神君,即便你再如何說我們是一個人,可我不認識他,他不認識我。你要我怎麼接受,你關心我,只是因為關心另一個陌生人。」
    初空一邊說著一邊往後退:「為仙為神的是初空神君,魂飛魄散的是初空神君,與錦蓮為敵的是初空神君,你喜歡的也是初空神君。而我不是,我只是被你賦予了初空神君的名字,久而久之,我連自己本來的名字都丟了。我不要再做初空,我只想做自己。」
    我呆住。恍然記起自己從來沒站在初空的角度去考慮過他的心情。在他的心中,沒有那個傲慢的初空神君,他只是做為他而存在,也一直以為別人在意他是因為他這個個體,當突然有一天,他發現別人之所以對他報以關注,完全是因為一個與他沒有干係的人--即便那人是他的前世。
    他一定很失落……
    我一聲歎息,對他伸出手:「我們回去慢慢談可好?那錦蓮要誘你入魔,他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別去找他。」
    初空搖頭:「小祥這話說遲了。他僅餘的那一魄已經將我的靈魂填補完整了,這一世,我不想修仙,我只要做我自己。」
    我驚愕得呆住,心裡更是層層怒火燃燒而起,初空拼了命要殺掉以絕後患的人,居然要依託他的身體再現人世,這是多大的諷刺!他一飛而起,欲駕雲離去。
    「做你大爺的自己!」我一咬牙,手中團扇揮動,讓他腳下雲朵飛散,我飛身上前,一把擒住他的手:「今日我便是扭斷你的手腳,也不會讓你離開麓華山一步!」
    初空扭頭看我,眼裡藏著深邃的光,「小祥。」他的聲音竟從我身後傳來,我駭然,眼見我拽住的這個初空化作一道白煙,消失於空中,身後一個陰影將我籠罩,我側頭一看,初空站在我的身後,唇角微動:「對不住。」
    好嘛,好小子居然學會用幻術騙人了!
    我後頸一痛,眼前的東西開始慢慢變得模糊,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初空這小孩……長歪了……——

第四十九章
    我捂著酸痛的後頸醒來,在雪地裡躺了一夜,身體仿似要凍僵了一樣。
    那個死小孩竟真的打暈了我,放任我在雪地裡睡了一夜!我心裡恨得滴血,我那麼辛辛苦苦養大的小孩,為了幫他凝魂聚魄,幾次都險些丟了命,想我祥雲仙子何時為誰付出過這麼多心血,眼瞅著要勝利了,錦蓮卻橫插一腳生生竊取了我的果實!新仇舊恨加一塊,我恨不能捉出他那殘魂扔給鹿馬獸吃掉,讓他變成滋養大地的肥料!
    而氣憤背後更多卻是委屈和不甘,錦蓮是個壞人就算了,初空居然還跟著壞人走了……
    我的教育到底是有多失敗。
    我拍了拍臉,心道不能如此放棄,這些賬都記下,待初空找回記憶之後,我再慢慢讓他還回來!我站起身來,忽覺身後猛的衝來一股妖氣,下意識的撚了個護身決,我轉過身去,只聽一聲嘶叫,然後一隻肉角頂在了我的肚子上。
    軟軟的觸感在我肚子上戳了一下又一下,我挑眉,看著這只與我算是熟識了的妖怪,問:「你這是打算用這只肉角將我戳死?」
    看來這隻鹿馬獸還是一個極為記仇的妖怪,這麼多年了還想著找我報復……只是平時不敢下手,今日是自以為終於逮到一個我受傷的時機,想來將我欺負一通的吧……
    可為什麼混了這麼多年,它的智力仍舊這麼讓人捉急呢?
    我探手握住它涼涼的肉角,鹿馬獸渾身一僵,仿似想起了什麼不好的記憶,立即沒了動作。我奇怪:「你既然是來報仇的,動作怎麼這麼溫和?反應未免也太遲鈍了些……」看了看它背上的雪,我瞭然,「你莫不是,在暗地裡觀察了一晚上不敢動手,現在見我要走了,心急了才不知死活的衝出來的吧?」
    鹿馬獸又僵了一僵。
    我抽著它的肉角大笑:「蠢成這幅德行你是怎麼活下來的啊!那些殘魂你到底是怎麼捉住的!」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讓我自己呆了一呆,鹿馬獸作為一個專業狩獵殘魂的妖怪,一定有辦法將錦蓮這種侵入別人身體中的殘魂趕出來!
    仿似有一條通往光明的路在我眼前打開。我摸了摸鹿馬獸的角,蹲□去,看著它的眼睛,用盡了這一生的溫柔:「鹿馬獸,小獸獸,姐姐問你哦,你知不知道怎麼把躥進別人身體裡的殘魂趕出來啊?」
    鹿馬獸凸著眼,驚駭的往後退了兩步,一副隨時準備跑的樣子。
    「你別怕,姐姐是好神仙,來,你好好和我說,有沒有辦法把殘魂趕出來?」
    它遲疑的點了點頭。我大喜,眸含熱淚,上前兩步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臉,「小獸,你看,人生何處不相逢,你我相識也是緣,且不管我們過去有什麼過節,在此,我們一笑泯恩仇,化敵為友,攜手共創美好明天,你說可好?」
    鹿馬獸凸著眼往後退了兩步,它側著腦袋看我,顯然是對我這番話不相信。我咬了咬牙,繼續笑著湊上前去:「實不相瞞,神仙姐姐這裡有件事要請你幫忙……」
    鹿馬獸轉身就走,我一閃身,攔在它身前:「好吧,你開條件,怎麼才肯幫我。」
    它斜眼看我,我深吸了一口氣,彎腰鞠躬:「對不起,之前把你的肉角拔了。」它哼哼了兩聲,我又道,「對不起,我不該拿它來泡酒喝。」它不敢置信的望我,像是在問「你泡了我的角?」我老實道歉,「對不起,昨天除夕,我不小心就把它喝完了,也沒給你留點……」
    鹿馬獸仰天長嘶,眼中好似含了一汪熱淚,它轉身要躍上天去,我此時也顧不得什麼臉皮了,衝過去將他脖子一抱,大聲道:「都和你道歉了你還要怎樣!我錯了!都是我的錯行了吧!」
    它甩著腦袋,掙扎著要跑,我心一狠,大喊:「好!踩臉!我給你踩我臉!你隨意踩!隨意洩憤好吧!」
    鹿馬獸轉眼看我,我放了他,將散亂的髮絲往身後一綁,仰頭躺地上道:「來踩吧,隨意踩,洩完憤就和我去找人。」大雪天喘出的粗氣碰在空中變成一團團雪白,鹿馬獸舉起蹄子,放在我臉的上方。
    我閉了眼,心道,初空,老娘這是為了你把什麼都豁出去了。
    哪想等了半天,也沒見蹄子落在我臉上,倒是有一滴滴溫熱的水珠落了我一臉。我睜開眼,看見鹿馬獸正垂頭在我上方無聲的哭泣,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好不淒慘。
    我心頭一軟,抬起手來摸了摸它的臉:「你別哭了,不然,等以後我回了天界,再下來收你當坐騎好了,絕對不讓別人因為你只有一隻角笑你。」
    它哭得悄無聲息,我又好好安慰了它一會兒,它才重新收拾好情緒。我還在猶豫要不要立馬就走,鹿馬獸卻咬了咬我的衣袖,讓我上路,這妖怪出人意料的善良嘛……
    於是我便也不再瞞它什麼,直白告訴它道:「我家初空身體裡缺了一魄,有個壞蛋神仙的殘魂跑進了他的身體裡,那殘魂之中帶著邪氣,它想誘初空走入歧途,所以等我們找到初空之後,你去把那殘魂弄出來,然後我來淨化,然後你再把它吃掉,直接把它變成屎的靈魂,放出去。」
    鹿馬獸乖乖的點了點頭。
    我摸了摸胸前的紫珠子,借由它的力量找到初空離去的具體方位。
    一路追尋,我不敢停,就怕稍微晚了一點點,初空便徹底走上那條不歸路了。提心吊膽的尋找,在我尋得有些心灰意冷之時,胸前的紫珠子總算有了一絲感應。
    我心中一喜,順著珠子的牽引,從空中落了下去,看見下方環境,我呆了一呆,此處竟是當初錦蘿藏石妖之心的地方……也是初空消失的地方。
    我甩了甩腦袋,穩住心神。而今此處只餘一堆碎石山,碎石之上有一人孤立其上,我定睛一看,那可不就是初空麼!一見他,我心頭便是無名火竄起,也沒有招呼鹿馬獸一聲,直直衝了下去,我深吸一口氣,不等初空看清我,我一掄胳膊,二話沒說,照著初空的臉便是一拳揍過去。
    從小到大我沒怎麼打過他,這一次,我是斷斷不能心軟的了。
    初空被我這一拳揍飛出去了老遠,直撞上了一塊大石,才停了下來。他單膝跪地,在一片塵土飛揚中咳了起來。
    不留給他喘息的機會,我身影一動,落在他跟前,口中念決,縛仙索由指尖|射|出,如蛇一般飛速纏繞在初空週身,他身邊騰出一股黑氣,如那晚一般想將縛仙索震碎,但已有了前車之鑒,我有豈會再讓他得逞一次。
    另一隻手在懷裡掏出紫竹團扇,我一聲短喝:「淨!」週身仙氣蕩出,滌蕩邪氣。
    自打初空在我眼前魂飛魄散之後,我花了不少功夫在術法的修行上,雖然還是差正經的仙人老遠,但對付只修仙十幾年的初空還是足足夠了,即便他身體裡有錦蓮的殘魂。
    邪氣散去,縛仙索將初空緊緊**住,我肅了臉色,居高臨下的看他:「你對我有什麼不滿,你想做什麼樣的人,我都可以慢慢和你談,甚至為你妥協,但我惟獨不能容忍你要入邪道。為神為仙者,即便心中沒有天地蒼生,也該有大是大非。」
    「小祥。」初空抬起頭來,容貌與往日一般乾淨,但他唇邊的笑容卻帶著極大的無奈,「你從來都沒問過我的意願,為什麼我非得為神為仙?我修仙只是為了可以保護你,但是,你要的卻不是我的保護。」
    我喉頭一哽,覺得我現在與他說什麼大都是說不通的,我轉頭喚來鹿馬獸,正在等它過來,忽覺一股邪氣森森溢出,我駭然回頭,卻見初空週身的邪氣濃郁,將**著他的縛仙索寸寸腐蝕。
    那錦蓮……到底對初空做了什麼!
    我愕然,撲身上前欲捉住初空手,他轉身一躲,避開我,我怒,用最快的身法跟上前,與初空短促的過了幾招,他腰間有劍,幾次想拔但都沒有□,知道他還是不想與我動手,我心頭一暖,接著又狠了下來,我使力將他腳一絆,拽著初空的衣襟便將他撲倒在地。
    我將他緊緊壓住,大聲一喚:「鹿馬獸!」
    空中一聲長嘶,鹿馬獸破空而來,初空掙扎,我摁住他的脖子道:「你要麼將我殺了,要麼便束手就擒。」我帥氣的說完話,初空卻一咬牙,隨手摸了一顆石子,輕輕一彈,打在鹿馬獸剛要落地的蹄子上,鹿馬獸吃痛,落地不穩,身子一偏,逕直往我身上倒來。
    我心裡一慌,初空趁機翻身躍開,我待起身去追,鹿馬獸卻重重壓在了我身上,我罵:「你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那邊的初空欲駕雲而走,而我好不容易才尋到他,怎會再讓他逃掉!
    這個不讓人省心的混帳東西!——

50大結局(上)

我推開鹿馬獸,身型尚未站穩,舉起手中的團扇,大喝:「雲來!」初空腳下的祥雲飛至我身邊,我撚決:「箭。」柔軟的祥雲凝形為箭,我也不心軟,手直指初空,祥雲利箭奔射而出。

初空身型也不慢,左右一晃,躲過第一波雲箭,他靜靜的回望我,眼裡有按捺不住的無奈:「小祥,你別再跟著我了,我不是你想要的那個初空神君。你就當這一世從來沒有找到過我吧。」

我氣得破口大罵:「大爺的!費心費力的養你十幾年,你說沒找見過,我就要雙眼一抹黑,充瞎子麼!憑什麼!我管你是哪個初空,今天我就是養了頭豬也不能讓別人給我牽去吃了!滾回來!」

初空唇角動了動,仿似想說什麼,但又咽進肚裡去。

我團扇一揮,召來天上更多雲朵,令它們皆化為利箭,一扇揮下,撲天蓋地的箭雨落下,初空避閃不過,眨眼間身上便中了幾箭,雲箭一擊中初空便化作白霧消散,可仍舊在他身上留下了或深或淺的傷口。

我本意在讓他動彈不得,所以下手便沒有放水,但此時看見他一身是血的模樣,我還是可恥的軟了心腸。

空中雲箭稍歇,初空身子一軟,跪在了地上,我心頭一緊,下意識的想上去扶他,可剛邁出兩步,便見初空週身邪氣騰起,我怔愕,那方單膝跪地的初空緩緩抬起頭來看我,他的左眼如常,而右眼之中卻是一片殺氣瀰漫的血紅。

他只如此遙遙一望,便讓我脊樑一寒,恍若又見到當初那個令人戰慄的錦蓮神君。

我嚥下一口唾沫,心道決不能讓這一世的初空再毀在錦蓮手上,即便,讓我搭上性命。我鼓起勇氣,抬腳走向初空。

那方的初空眨了眨眼,晃似突然回過神來,他嗆咳了兩聲,唇角溢出鮮血,神色帶了點慌亂,一如他幼時打碎了碗碟,那不知所措的模樣:「你別靠近我!離我遠點……」他一步步往後退,像是生怕我觸碰他一樣,「我不想做那高高在上的初空神君,我不要隨你回去。」

聽得他這話,我心裡更是火冒三丈,不管不顧的一躍上前,我伸手扣住他的肩膀,不知是剛才那一隻箭射中了他的肩,我一抓下去,手心便染上了滑膩的鮮血。

我渾身一僵,初空肩往下一躲,掙開我的手,反手便是一掌擊在我的腹部上,陰冷的邪氣灌入身體之中,我被震退兩步,不敢置信的望著初空:「你……當真對我動手?」

雖然,之前我也對他動手了,雖然,以前我和初空也常常動手,雖然,他現在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初空……

初空亦是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手,他驚慌的想解釋:「小祥,不是我……」

而此刻,我已怒得聽不進他的話了,連法器也懶得用,飛身上前,一把擒住初空的胳膊,一腳踹上初空的膝彎,迫使他跪了下去,我一聲急喚:「鹿馬獸!」

一直在旁邊圍觀的鹿馬獸立時跑上前來,初空身子一掙,想要逃離束縛,我死死的將他扣住,森冷的邪氣順著初空的手臂纏上了我的手腕,初空掙扎得更為厲害:「你放開我!」

我不動,待鹿馬獸行來,它埋下頭,用頭上肉角輕觸初空的額頭,一絲絲邪氣漸漸溢出,鹿馬獸往後退了兩步,仿似有些畏懼。

能不能拉出錦蓮的殘魂在此一舉,我一咬牙,拼盡渾身仙力努力壓抑住了邪氣,越是努力的壓制,邪氣反抗便越是厲害。反噬之痛猶如噬心,寸寸入骨。我強忍著不發一言一語。拚命的同時,我心裡既是慶倖又是哀痛,慶倖的是還好我遇到的只是錦蓮的一抹殘魂,以我之力,尚能與之相抗。哀痛的是,當初,初空到底忍耐了多少苦痛,才與錦蓮同歸於盡,而今……他這個不懂事的轉世,卻要跟著錦蓮入魔!

想一想便覺得可恨!

我忍不住心頭火氣,狠狠踹了初空屁股一腳。而此時他卻沒了反應,想來也是,錦蓮入了他的魂,而今令他們魂魄分離,又豈會好受。

凝在鹿馬獸肉角之上的邪氣越來越多,我隱隱看見初空的額頭之上有一抹金光溢出,是錦蓮的殘魂!我心頭大喜,凝神壓制邪氣,初**耐疼痛,悶哼出聲。

鹿馬獸一聲長嘶,仰頭向天,肉角之上附著一個在黑霧之中透著金光的殘魂。分出來了!我欣喜萬分,正撚了一個決要去淨化它,那金色殘魂週身邪氣驚飛速旋轉了起來,鹿馬獸吃痛,搖頭晃腦的發出淒慘嘶鳴。

他要附鹿馬獸的身!我大驚,飛身上前,一手緊緊抓住鹿馬獸的肉角,喝道:「不想最後這一隻角被拔下來就別亂動!」鹿馬獸渾身一僵,果然老實站住身子,儘管渾身都在害怕的微微顫抖。

我扯下脖子上帶著的紫珠,我不知道這東西能有什麼用,但我渾身上下能頂用的東西貌似就只有它了,一時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握在了手心。雙手捏住鹿馬獸的角,我窮盡元神之力,將仙氣散出,一聲大喝:「淨!」

恍覺天地之間一片寂靜,手中紫珠光芒大作,宛如破開晨靄的陽光,肅清人間渾濁。

光輝漸消,鹿馬獸的肉角還被我捏在手中,邪氣不在,錦蓮的殘魂也已經消失,我鬆開掌心,看見手中的紫珠已變為一顆灰色的石頭,再不復閃耀。

錦蓮這一生都想奪得紫輝的心,都想獲得逆轉之力,現在……他也算圓了最後一個願望了。而紫輝……這天地間,已再無紫輝此人,他留下的所有,都已全然消失。

我脫力的坐在地上,手腕上傳來陣陣刺痛,是方才被錦蓮的邪氣所侵。這具身體已經不能再用了,不然會殃及元神,讓我入了邪道。

我轉頭看初空,他一身是血的向我走過來,然後跪在我身前,伸出手,卻不敢碰我。我在他漆黑的瞳孔裡看見了自己慘白的臉色,我道:「其實,仔細想想,你說的話也不錯。」

他一怔。

「你和初空,或許真的是兩個人吧,沒有他的記憶,性格也截然不同,但是,我還是喜歡你。」我抬起手,像以前那樣摸了摸他的腦袋,他臉色蒼白,唇角顫抖,像是快要哭出來了,「我從沒想過這一世會是用這樣的方式結束,也從沒想過,上天是用這樣的方式讓我死心。」

我摸了摸他的心口,「那最後一魄,我不找了,也找不了了。你不想回憶起從前,這一世便算我獨斷專行,

做錯了。你想要的**和自我,以後都不會有我干涉其中。」

「不是這樣……小祥,你聽我慢慢和你說,不是這樣……不是這樣!」

我眼前的世界慢慢模糊,初空的臉也不再看得清楚,耳邊涼風刮得我眼角濕潤,幾乎要落下淚來,我歎,「是不是……都隨你吧……」黃泉路在我面前蜿蜒展開,這條路我走了七次,以後再也不會踏上去了。

我回頭,看見初空抱著那具已經沒有氣息的身體,低聲哽咽:「你不要丟下我,你別丟下我……」

我轉過頭,絕然踏上黃泉路。不管是哪個初空,以後,我都不找了。

冥府,我在眾小鬼仰望的目光中踏入閻王殿,閻王已歸,正趴在書案上寫著什麼東西,聽見我推開門的聲音,他抬頭望見我,怔了一怔,然後往我身後一陣張望:「初空……神君呢?」

「在人間,他想做個凡人。」

判官在一旁挑了挑眉:「你還真把他的魂都聚起來了?」

我點了點頭,只覺得一陣心累:「七世情劫曆完了,錦蓮也徹底消失在世間了,我……們……」我垂下眼眸,頓了一下又道,「我超額完成了任務,現在是不是可以恢復仙身,重返天界了?」

閻王與判官對視一眼,兩人沉吟了一會兒,閻王道:「可以是可以,不過,就這樣放任初空神君在人間真的好嗎?這一世他若死後下界來喝了孟婆湯,以後興許生生世世都得做凡人了。」

這樣的事情我又何嘗不知道,這樣的事情也一直是我所害怕的,在以後的歲月之中,再沒有人與我擁有一樣的記憶,只剩我一個人想念從前,直到我也漸漸忘去。我們許過的諾言,不會有人去實踐,我與初空的經歷,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成了過往雲煙,不復存在。

「就讓他做凡人吧。」我道,「這是他所希望的。」
閻王琢磨了好一會才道:「小祥子你這莫不是在生悶氣?可是那初空神君沒了記憶後,對你做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兒?」

我瞪了閻王一眼,有一種被看穿心思的不爽感:「**什麼事!送我回天界,我要回天界!」

閻王摸了摸鼻子,硬著頭皮勸我:「小倆口吵架是可以,但吵歸吵,這樣重要的事情還是兒戲不得,他日若初空神君當真生生世世便做了凡人,苦的可還是你啊,而且……」他小聲嘀咕,「我還賭了十兩金呢。」

他一說十兩金,我便想到我那十個銅板,心中更怒:「要讓那二貨回天界,閻王你自己去勸吧!我不管了,他愛在人間受虐,就讓他在人間受虐!隨他去!」言罷,我轉身要走,行至閻王殿門口,沒聽見人來勸我,我撇了撇嘴,扭過頭去,「喂……那啥,把你那個前世鏡借我回去玩幾天。」

閻王斜眼看我:「你這丫頭心裡又揣著什麼陰謀詭計呢?」

「女人的秘密。」

51大結局(下)

再回天界,入目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看見我的仙友都過來與我和善的打招呼,一切與我下界之前似乎沒什麼不一樣。少了一個初空神君,天界還是天界,神仙薄涼,沒有凡人那麼多的感觸。或許當初下界之前,我也是這樣吧,只是現在……

我一埋下頭,就能嗅到自己一身塵世俗氣。

回到月老殿,月老殿裡的紅線還是如往常一樣被月老亂牽一通,混在一起理不出頭緒。我繞到後院,看見月老又在偷酒躲懶睡覺,我深深的覺得自己這一身壞毛病就是跟這不靠譜的月老學來的。我上前,捉住他兩根白鬍子,毫不留情的拔了下來。

「唉喲!」月老一聲痛呼,摀住下巴,醒了過來,他緩了一會兒才抬眼看我,「啊,小祥子,你回來啦!」

我斜眼看他,他識相的改了稱呼:「好吧,小祥。一回來就折騰我這把老骨頭呢!對了……」月老左右看了看,湊到我耳邊問,「你這下界可沒跟初空神君在一起吧?天界開的賭局,我賭你們不在一起,壓了五兩金呢!」

「內道消息。」我把拔下來的兩根長長的白鬍子吹了出去,「你若不想賠錢,便快些改注吧。」月老睜圓了眼望我,我笑道,「我拿以後一生的工錢來賭,我和初空絕對能在一起。」

月老呆呆的望了我一會兒,轉身掏出一個算盤撥了撥:「你一生的工錢也沒有五兩金啊,你的消息也是出了名的不可信。」

我抽了抽嘴角:「隨你!」言罷,抱著懷裡的前世鏡便窩回了自己的房間,將門一鎖,我把前世鏡放在書案之上,心情有些複雜。其實方才月老說得對,就像我一生的工錢也沒有五兩金一樣,我的消息自己也不知道正不正確。

我只是憑著自己的直覺在猜測,或者說憑著我對初空的信任去賭博--

我相信初空絕對不會想要入魔。

即便他沒了前世的記憶,即便他再如何的想去證明自己,即便他是在吃醋生氣,但他絕對不會順著錦蓮的心願,想要去入魔,他始終是一個善良的人。傲嬌的初空神君也好,陸海空也好,肉團空也好,我一直都相信他深藏於內心的正直溫柔和善良。

而且,肉團空要入魔這事兒實在透著蹊蹺,他說錦蓮在他身體裡三年了,既然他願意讓錦蓮入他的身,為何三年前不跟著錦蓮走,偏要等到現在?我大膽的猜測,肉團空是不小心被錦蓮入了身,並且一直被錦蓮所影響著,但他又害怕我擔心,所以才一直沒告訴我這事兒。

他在意我,並且過分的在意。

我望向前世鏡,鏡中起了波瀾,我看見初空仍舊抱著那具被我拋棄的身體,身型僵硬,仿似他也成了一具屍體,不會再動了。

「我不是初空神君。」他靜靜的訴說,聲色沙啞,「我心中沒有天地蒼生也沒有大是大非,我只想護著你,我只是想護著你而已,什麼**,什麼自我,我都不想要的,能成為你喜歡的那個人,能在你的目光中將我的身影停駐,一瞬也好,知道你喜歡我,這就夠了。」

「我不是真的想惹你生氣,我只是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控制不住傷了你,所以才想方設法的想離開。我只是覺得……」他聲音哽咽,腦袋埋在我的頸項,就像我以前安慰他時那樣,「我只是覺得,不能讓我身體裡的那人害了你,我只是想拼了命的護著你,我只是想如果你對我失望的話,等我死後,你是不是就會少一點傷心?」

我心頭一痛,聽他繼續道:「對不起,我那麼笨……我還是像小時候那麼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他泣不成聲,「你起來打我吧,你起來教訓我,怎樣都可以,就是……別丟下我。」

「你知道,我最害怕的,就是這個……」

果然,和我猜測的一樣。

我努力壓下心頭複雜的情緒,理性的分析。三年前錦蓮殘魂附上的身體,開始告訴他之前的事,努力想將他誘入邪道,而初空卻一直沒有聽信他的話。但邪氣肯定對初空有所影響。

三年以來,初空每個月十五的時候回來一次,而每月十五是人間清氣最盛的時候,他這時回來見我,定是有完全的準備能壓制住邪氣,後來他幾月未歸,或許是以他的力量壓制不住身體裡的邪氣了。

除夕之夜,他回來,在我告知他以前所有事情的之後,他尋了個理由,找到了藉口,說一些可恨的話,激怒我,打暈我,他一次次無奈的看我,一次次告訴我別去找他了。靜下心一想,其實,這些行為,又何嘗不是他在向我道別。

他帶著錦蓮去了曾經的初空與他同歸於盡的地方,他想讓一切回到原點,他讓我這一世就當沒有找到過他。

我以為肉團空已經和常人無異,但現在才知道,他還是很笨,他又想與錦蓮同歸於盡,而他害怕在他又一次死去的時候不知道怎麼來安慰我,所以他只有防範於未然,用這麼笨拙的方法,讓我對他失望、絕望,然後,等他離開之時,我就不會傷心了。

真是……

蠢笨到了極點的傢伙!

他當真以為我就那麼蠢,當真以為我看不出他行為裡的奇怪,當真以為他把事情做成這樣就可以護著我了?我咬了咬牙,此時真想拽著他的衣領咆哮:「你這輩子到底二成了什麼貨色!你看看你把本來可以好好過的一輩子糟踐成啥樣了!」

不過事已至此,也就算了,我關於肉團空的第一個賭,也算是賭贏了。至於這第二個賭……

肉團空你不是想護著我麼,你不是最害怕被我丟下麼?

好啊,我偏讓你護不了我,我偏要在你跟前死上一次,讓你意識到你之前做的事兒是錯的,用的功也是無用的!你若怕極了被我丟下,那就努力修仙唄!努力找到自己最後的那一魄,憑藉自己的本事再得仙身,成為初空神君,像個男子漢一樣,堂堂正正的上天界來找我。

我賭肉團空有那個勇氣和能力。

前世鏡中的初空還在垂頭哽咽,或許對於他來說,我是徹底離開了,他需要時間來走出陰影,而我相信初空的心裡,一直有著那樣的堅強。只有那樣的初空,才是值得我喜歡的男子。

他身邊的鹿馬獸用肉角輕輕頂了初空兩下,仿似在安慰著他。我扣上前世鏡想,等初空回來之後,我們一起去把鹿馬獸皆上天界吧,我們一起騎它,然後去實現以前初空給過我的承諾。

五天時間,我沒有碰前世鏡,像以前一樣,在月老殿前打著瞌睡看門,天上關於我和初空神君能不能在一起的賭局越炒越火,眾仙友見初空成了一個凡人,而我又要死不活的每天睡在月老殿前,一窩蜂的改了注,認定我倆絕對不會在一起。

倒是月老默默的又從他的小金庫裡摸出了五兩金,加著前面五兩金,一共十兩,全改注投在了「會在一起」那一方。眾仙友以為月老只是為了安慰我做做樣子,而我知道,月老這種摳門神仙,斷不會拿自己的錢財來安慰我的,他終是相信了我……

或者說,是因為他每天都趁我不注意時,悄悄摸進我的房間去看那前世鏡,然後相信了初空。

天上五天,人間已是五年,算來肉團空今年已是二十三歲。

今日我還是不打算去看那前世鏡,我知道我的脾性,越看越急,想得越多越會壞事,不如坦然相對,大不了初空這一世死了,下一世我再去尋他就得了,大不了他忘了我,我便憑藉自己天上人間僅有的魅力讓他再愛上我一次罷了。

人間世事,最難不過是堅持。

我打了一個哈欠,在殿前階梯上換了一個姿勢準備睡去,忽聽南天門那方有雀鳥在鳴叫,是迎接新飛昇上界的神仙的動靜。這天界,除了我這被月老點化的半吊子神仙外,已經有整整五百年沒有誰飛昇成仙了。

這於天界來說可是一樁喜事。

我心頭也有了一個隱隱約約的猜想,可還不敢坐實,便聽殿中的月老狂笑著衝出門來:「哈哈哈!下注下對啦!錢是我的啦!我的小金庫等等月老爺爺!這就來接你們!」

望著月老狂奔而去的背影,我始知,自己確實是應該高興的。但是心頭的雀躍卻又讓我有點邁不出腳步,說什麼話,做什麼動作,我以為我自己能坦然面對重逢,可當重逢來臨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有時在緊要關頭手足無措,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這方還在猶豫,忽見天邊一個黑色的身影駕著一朵焦黑的祥雲,晃悠晃悠的向月老殿這邊而來。他走得慢,像隨時都會掉下來一樣,我都憋不住的想助他一臂之力,讓他把那朵焦黑的祥雲架穩,可還沒等我抬起手來。天上的那人倏地栽了下來,直直落在殿前的祥雲地毯上,發出「噗」的一聲,猶如屎的靈魂--屁。

我眨巴著眼,看著那人艱辛的從祥雲地毯裡把腦袋□。

他是有多狼狽,被劫雷劈炸了的頭髮,髒兮兮的臉,一身衣服已經髒得看不清顏色,但不用看他的長相,我也知道他是誰。

「大爺的!」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自己的衣衫,「瞎眼了嗎?也不知道過來扶小爺一把!」

不知為何,我眼眶竟莫名其妙的一紅:「初空……」他真的像我想像中那麼堅強,自己找回了剩下的那一魄,自己努力修成了仙身,自己扛過了劫雷,將一個完整的他帶到了我的面前。

聽得我這聲喚,初空也怔了一怔,然後皺起了眉,他揉了揉額角,頗為苦惱道:「不……等等,你先別急,等我轉換一□份,我要琢磨一下該用怎樣的語氣和你說話。太混亂了。」

七世情緣,我見過太多不同樣子的初空,他或許比我還要混亂。不過,有什麼關係,因為我所有的記憶中的人都是他,這是我最值得慶倖的事。

不過在慶倖之前……

我伸出了手,語氣不善的向他討要:「十個銅板,因為你而賠出去的,你要賠我。」

初空眨巴著眼望了我一會兒,不敢置信的盯著我指控道:「小爺拼了命修成仙上來見你,褲腰帶都要被劫雷劈沒了!你居然還要我給你十個銅板,我上哪兒掏十個銅板給你!」

「沒有?」我挑眉,嚴肅道,「不賠錢?那就把人給我,以身相許了!」

初空愣了一愣,扭過頭去摸了摸鼻子,小聲嘀咕:「不早就是你的了麼……」

我心頭一軟,撲上前去,也不管此時的初空有多狼狽,也不管他臉上有多髒,我一口咬上初空的唇,然後又放開:「蓋章了!以後你就我的苦力,賺的錢都歸我!」

初空狠狠一呆,怔愣的望了我好一會兒,無奈歎息:「這事兒不是你這麼做的。」

他埋下頭,唇瓣貼上了我的唇瓣,溫熱的觸感,漸漸深入,慢慢濕潤。他用超出他脾性之外的細心教會我這事兒到底該怎麼做,或許以後還會教會我更多……呃,正經事兒……——

作者有話要說:喲西,正文正式完結啦!下面是番外,來,讓九爺給你們做個預告啊。

第一個番外,陸海空的故事,約莫在十一號上午十點更新,

第二個番外,紫輝的故事,約莫要等一些時間,且容九爺琢磨一下這個有些小虐的故事(真的只是小虐哦~)

第三個番外,初空和小祥子的婚後生活,神馬小肉沫啊,神馬小甜蜜啊,什麼欺負小白花啊~輕鬆之旅盡在其中~這個嘛,應該第二個番外出來之後,第三個番外也就快了,不過時間也還是待定。

53、陸海空番外

    又是一夜雪未歇。

    屋中火盆裡的銀碳安靜燃燒,溫暖了房間。陸海空皺了皺眉頭,緩緩睜開眼,右眼渾濁,左眼清明,他的世界永遠有一半的黑暗。他眨了眨眼,散去睡意。生平第一次宿醉,讓沒有經驗的他頭痛欲裂。

    陸海空揉了揉額角,坐起身來。

    「醒了?」女子溫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陸海空有一瞬間的怔然,以往只有雲祥才會在這時候待在他身邊,陸海空失神,還沒等他抬頭看見來人是誰,一雙柔弱無骨的手便按住了他的太陽穴,為他輕輕的按摩,「下次別喝那麼多了,受罪的可是自己。」

    不是雲祥……雲祥只會拍著他的腦袋罵:「臭小子好的不學,喝什麼酒,活該你頭痛。」

    而且,現在雲祥也不可能在他身邊了……

    一把拍開女子的雙手,陸海空冷眼看她:「沒人告訴你嗎?不能隨便進我的房間,也別碰我。」

    來人是陸嵐收的義女,名喚陸馨,是個溫婉的女子。她一聽陸海空這話立時呆住了,她收了手,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床邊:「對不起,是義父讓我來的,他說你昨晚喝醉了,讓我在這裡照顧你。剛才……我只是想讓你舒服一點。」

    不應該這樣回答。

    陸海空揉了揉腦袋,遏制不住腦海裡莫名蹦出的一個聲音,帶著些許流氓氣息,在他耳邊躥來躥去:「不讓碰?你是瓷做的嗎?碰一下會碎掉嗎?來碎一個給我看看。」

    他說一句話,幾乎不用想,腦海裡便會出現那人對答的身影,仿似跗骨之蛆,讓他根本無從拔除。

    陸海空只覺得一陣頹敗,敗給心頭揮散不去的那個人,或者說在她面前,他從來就沒有勝算。陸海空捂了臉,一聲歎息:「出去吧,以後……別隨意進我的房間,誰說的也不行。」

    陸馨委屈的垂下頭,默了一會兒才小聲道:「桌上有粥,是我昨夜熬好的,一直在火上煨著,你好歹喝點兒……」

    他若是喝了,雲祥大概會生氣的吧。雲祥的脾氣本來就不好,又那麼容易吃醋。陸海空仿似沒聽見她的話一般,只冷聲道:「出去。」

    陸馨咬了咬唇,終是退了出去。

    陸海空下床穿上鞋,簡單洗漱了一下,披上戰甲,出了門去。屋外的大雪遍天飛舞,灑了一地銀白。陸海空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昨日是這樣飄著雪,去年的昨日也是如此飄著雪,雪花帶走了雲祥,也埋葬了他。

    陸海空邁步向練兵場走去,雲祥離開人世已有一年的時間。心間的空洞,他學會用別的東西來填補,他聽了雲祥的話,好好過著這一生,努力活著。他不想辜負雲祥最後的心意。

    時光翩然溜走,又是三年歲月,陸海空行完及笄禮,陸嵐便將他喚去了書房:「海空,你知我素來信你,但是而今與朝廷戰事愈烈,你行軍作戰又愛出險招……」

    陸海空道:「叔父有話不妨直說。」

    陸嵐默了一會兒歎氣道:「我一個大老爺們也不好與多說,這些年我也催了好多次了,而今你都已經及笄,卻連個妾也未曾納過,我並不是強逼著你要娶親,只是你好歹得為你爹娘留一個後,以慰他們泉下之靈。」

    陸海空垂了眼眸不說話。

    「我那義女陸馨的心思你可是還看不出來?她等了你這麼多年,都快等成老姑娘了!」陸嵐一聲歎息,「我知你心中還惦記著誰,但那宋雲祥早已去了,這麼些年,你也該放下了。」

    「叔父。」陸海空望著陸嵐一聲苦笑,「宋雲祥與陸海空而言並不是握於掌心之物,她纏在我的心血骨髓中,叔父如今讓我放下,可是要我剜心去骨,變成一個廢人嗎?」

    陸嵐心頭微微一怒:「你這孩子!」

    「陸海空從來就未拿起過宋雲祥,更沒有資格談該不該放下她。」言罷,他對陸嵐深深鞠了個躬,「叔父,對不住。那陸馨姑娘,您還是勸她另嫁了吧。」

    與陸嵐談罷,陸海空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轉而行至雲祥曾住過的那個小院子。

    這裡所有的擺設還是如以前一樣,半分也未動過,只是那人存在過的氣息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陸海空靜靜的躺在床榻之上,他蜷縮起身子,恍然記起他們一路北上的時候,他夜夜惡夢,雲祥便拍著他的背一遍又一遍的安慰他。

    其實陸海空知道,她每天晚上都睡不好,他厭惡走不出惡夢的自己,心疼雲祥,然後又無法遏制的對他生出更多的依賴。

    他對雲祥的感情,是男女之情,而又摻雜了許多男女之情以外的東西,那些東西,這輩子再沒有人可以替代。

    一串帶著些許慌亂的腳步聲向小院跑來。陸海空心中一緊,坐起身來,臉上的懈怠瞬間消失。「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陸馨站在門外,往屋裡張望了一會兒,抬腳要走進來,陸海空冷聲喚住她:「站住。」

    他下了床榻,行至陸馨面前:「有話出去說。」他不想讓任何事情破壞了這個屋子裡的靜謐。

    陸馨紅了一雙眼,緊緊盯著他,向來溫順的她這次像是沒聽到陸海空的話一般,垂下頭問道:「叔父說……你讓我另嫁他人。」

    陸海空皺了眉頭:「出去說。」他抬腳欲走出小屋,卻被站在門口的陸馨一把拉住了手,「我可以不要名分,我只想呆在你身邊,海空,你不要趕我走行不行?」

    「別再這裡吵,雲祥會生氣。」

    這一句話剎那揭開了陸馨心口的傷疤,她抬頭望著陸海空,眼淚不斷的往外流:「為什麼又是宋雲祥!為什麼你到現在為止還恪守著她留給你的規矩!海空,你清醒一點,你仔細看看,你身邊再沒有宋雲祥了,她不在……她不在了……」話至最後,陸馨已泣不成聲,或許她心裡也知道,這一番話,根本撼動不了雲祥在陸海空心中的地位。

    陸海空拉開陸馨握著他手腕的手,輕聲道:「雲祥從未給我留下什麼規矩,我也知道她不在了。」

    「你為何還要執著!」陸馨掩面而泣,「你不喜歡我便也罷了,可為什麼……你要讓我敗給一個死人,多不甘心……」

    其實,不甘心的又何止陸馨,陸海空垂了眼眸:「在我的世界裡,從來沒有誰贏得過她。」

    包括他自己。

    塞外的春天來得晚,待荒草又添新綠時,塞北軍整裝待發,打算發動對天朝的全面進攻。陸海空披上將軍戰甲,在大軍出師之前,先獨自去了城郊的一個小坡,那裡有一座小院,院中無人,只埋了一座孤墳。

    陸海空提了酒,在墳頭靜靜站了一會兒,然後打開酒壺,將壺中清酒皆倒在墳頭上:「雲祥,我要去打仗了,這次若能回來,我必定提著那三皇子的頭顱,給你做祭品。」

    春日暖風柔和的吹拂而過,陸海空披散在肩頭的髮絲被風揚起,青絲夾雜著銀髮,他的頭髮已是一片斑駁的花白。

    陸海空嘴角勾了起來,仿似想到了什麼美好的事情:「等我回來,我便日日在這小院中陪你,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飲酒,談天說地。你看,我已經學會喝酒了。」

    沒有人應和他,陸海空黯然垂眸。

    城中號角聲吹響,是陸嵐在召集軍隊。

    陸海空摸了摸石碑,然後放下空酒壺,轉身離開。

    這一仗打了整整兩年,兩年時間,天朝全面潰敗,最後一戰,只剩禁衛軍孤守都城,令人震驚的是,帶兵頑抗,擋住塞北軍腳步的,竟然是當初那個人人都以為他是傻子的三皇子。

    軍營之中,陸嵐皺眉苦思,有一人坐與其左,髮絲蒼白,那人竟是尚還只有二十二歲的陸海空。陸嵐抬頭問道:「海空,可有法子快些攻下都城?」

    陸海空笑了笑:「時至今日,叔父何用著急,塞北軍已將都城團團圍住,那裡只是一座死城,待城中彈盡糧絕之後,我們自是不戰而勝。」沒有人比陸海空更渴望勝利,也沒有人能比他更能隱忍,多年夙願,今日得以了結,他希望看見更多對方慌亂的樣子。

    忽然之間營帳外的戰鼓之聲響起,陸海空與陸嵐對視一眼,心中起疑,請戰?就都城那副模樣?三皇子怕是瘋了吧。

    「報!」小兵疾行至營帳中:「將軍,那三皇子忽然奏響戰鼓,說要見陸小將軍。」

    難道是要請降?陸海空點了點頭,不動聲色的走了出去,他緩步行至軍隊的最前沿,三十丈外便是都城城牆。陸海空一頭銀髮在黑壓壓的軍士中顯得尤為醒目。

    陸海空站定,忽聽城樓之上一人倡狂大笑起來:「白髮將軍陸海空,久仰大名。」

    陸海空沒理他,在他看來,那人已是敗軍之像。

    三皇子笑道:「陸將軍久別不見,可還記得在下?當初你從我這裡帶走了我的妻子,我甚是想念了一些時候,而今終於能再見到髮妻,我們像當初那樣,再一起等著陸將軍可好?」

    再見到髮妻……

    陸海空眼眸一沉,忽見三皇子從他身後的人手裡接過一個東西,三皇子咧嘴一笑,將蓋在那東西上的紅布掀開,裡面竟是一副白骨!白骨的關節處被人用鋼釘穿了起來,不能來回活動,看起來尤為僵硬。

    陸海空瞳孔緊縮。

    三皇子繼續道:「從塞外將雲祥接回來可真不容易,她一身的皮肉都沒了,就剩下這麼一個東西,這些年,她在你們塞外過得不好呢。啊……對了,你看她琵琶骨這兒的傷,下屬將她拾回來時,在她琵琶骨裡發現了這根針,這銀針可是當初她隨你走的時候我送給她的,一針穿骨,要了她的命。」

    拳頭捏得死緊,陸海空盯著三皇子,顏如修羅,那個混帳竟敢……他竟敢!

    看見陸海空這個樣子,三皇子仿似極為高興,他將那副枯骨的手拉起來,笑道:「陸將軍還想不想看看雲祥給你打招呼的樣子?是這樣還是這樣?」他將她的手拉著來回擺動,可鋼釘穿透的枯骨怎能擺出這些動作,只聽「喀」的一聲,枯骨的手臂被三皇子生生掰斷了下來。

    「哎呀……不好意思,玩過了。」三皇子笑得毫無歉意。

    陸海空再也遏制不住心頭的怒火,提氣縱身,竟是打算獨身衝上城樓!「將軍不可!」他身後的軍士欲制止,但陸海空已怒紅了眼,哪還聽得進去。

    三皇子咧嘴一笑:「放箭。」在他身邊的弓箭手早準備好了抹毒的箭,聽得命令,箭雨傾瀉而下,鋪天蓋地的向下方的陸海空射去。任是陸海空武功再好,也避不得的中了兩箭,但他並未停下腳步,身上的傷像不會痛一樣,血液中的毒素蔓延,陸海空死死壓住喉頭的腥氣。

    這些算什麼……比起看見雲祥屍骨時的駭然,這些算什麼。

    他沒護住雲祥,連她的屍骨也護不住……

    「啊!」陸海空一聲大喝,施展輕功躍上城牆,眾人皆是大驚,三皇子也未曾料到此人武功如此彪悍,他往後退了兩步,陸海空劈手躲過旁邊一個軍士的大刀,殺氣激盪,他心中的怒與痛,只能用鮮血來祭奠!

    城下塞北軍一時有些騷動,陸嵐披甲上馬,高聲而呼:「攻城!」

    戰爭一觸即發。

    而此時城牆上的士兵已被陸海空清理了一大半,他渾身的血,分不清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他只直勾勾的盯著三皇子,任何前來擋路的人皆被他砍瓜切菜一般毫無感情的解決掉。

    「將雲祥還給我。」他面無表情的對躲在重重保護中的三皇子伸出手。

    眾禁衛軍躁動,看見這人渾身插滿了毒箭,還踏著堅定的步子步步向前,他就像一個不知痛,不怕死的怪物,光憑一身殺氣便能嚇住人。

    其實,陸海空只是看不見別的東西罷了,他只有一隻眼,而那隻眼一旦裝進了宋雲祥,便再也裝不進別的東西了。

    三皇子看著陸海空,忽然詭異一笑:「你要她?好啊,給你。」言罷他將雲祥的屍骨當做破布一般,隨手一扔,扔向城樓之下,而那裡千軍萬馬正在廝殺,白骨在戰士們的踩踏之中化為塵土。

    陸海空怔了一怔,神色有一瞬的茫然,待再抬頭時,眼中已是一片令人膽戰的肅殺。

    最後一戰,陸海空砍下了三皇子的頭,將城牆殺做了一片修羅場。

    最後一戰,陸海空身中二十九箭,毒深入心,他被人救回之後,在床上整整躺了一月時間才清醒過來,而他醒過來時,看見陸嵐的臉,只說了一句話:「還救我做什麼呢……」

    這個世界所有的事好像都與他再無干係。仇報了,敵人沒了,雲祥也沒了。他面對的,將是夜夜惡夢的生活,一次又一次看見雲祥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還救他做什麼呢……

    陸嵐做了新的皇帝,江山易主,陸海空隻身歸塞北,他沒有帶回三皇子的頭,因為在哪裡,雲祥已經不在了。

    五年後。

    城郊外的小院,陸海空今日精神突然好了起來。他握了一杯酒,行至院中墳前,倒在了墳頭上,他一頭髮絲如霜雪般,給他的臉色染上了些許蒼白。

    他知道雲祥不再這裡了,五年前他回到這裡的時候,這墳被挖得一團亂,只留下了一個大土坑。陸海空又將它填了回去,做一個念想。

    雲祥不在這裡,他又該去哪裡呢?

    陸海空垂下頭,神色難辨。

    回到屋中靜靜躺下,陸海空恍然記起很久之前,那時候雲祥和他都還小,他們一個是相府的小姐,一個是將軍的兒子,雲祥做錯了事被罰跪在宗祠,他便跑去陪她,在她膝蓋上睡了一晚,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看見雲祥在他頭頂一邊流口水,一邊砸著嘴巴,說:「陸海空……笨蛋……」

    她在夢裡都看見他了呢,多好。

    陸海空閉上眼,晃似又聽見雲祥在他頭頂輕聲的罵:「陸海空,笨蛋。」

    那時,陽光明媚而柔和,他們青梅竹馬……——
<PIXTEL_MMI_EBOOK_2005>20����������������������������������������������������������</PIXTEL_MMI_EBOOK_2005>

--
※ 作者: bake088 時間: 2013-01-27 20:21:03
※ 看板: bake 文章推薦值: 0 目前人氣: 0 累積人氣: 483 
分享網址: 複製 已複製
guest
x)推文 r)回覆 e)編輯 d)刪除 M)收藏 ^x)轉錄 同主題: =)首篇 [)上篇 ])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