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是我對陳忠良第一個評價，這樣的情感表達方式，與他的同性情慾是相依相生的
。很多人把他跟《女朋友o男朋友》裡面另一個男同性戀角色許神龍相提並論，認為以許
神龍的外放、娘，對同性戀的毫不掩飾，是一種個人的勇敢。相對而言，即使時代進步了
，陳忠良他依然躲在衣櫃裡，許多影評對這個角色的評價是「懦弱」。再進一步，故事裡
陳忠良最後養大了林美寶以及王心仁的雙胞胎孩子，也是電影海報標語：「我們都該有兩
個情人，一個愛我的，一個我愛的。」有部落客影評認為陳忠良根本是個傻B。

這些很重的評論，下得太輕易，而且令人覺得相互矛盾。我對陳忠良寄予深深的同情，因
此我的這篇影評，會從「壓抑」的角度，以及喜好的類型上，好好來討論陳忠良的不得不
。進一步地我會推論，陳忠良這樣壓抑的情感表達方式，其實是解嚴世代（所謂五年級同
學），面對時代動盪，一種典型的人格。

電影裡，難得赤裸裸顯露陳忠良對王心仁的喜愛，是衝組的王心仁抽著煙，對陳忠良大肆
描述要如何對抗校園體制、教官，在操場上辦舞會。忠良搶過了心仁手上的煙，跟他同抽
了一根煙。這是情慾的一幕，揭開來卻也關乎階級。相較於心仁的家境，在老兵家庭長大
的忠良，只能人如其名地，跟在心仁的後面，看他橫衝直撞，大談校園民主。

除了陳忠良無法也無能接受林美寶的情感，我對他的了解是那麼地少，直到徐強，一個婚
姻中的男人的出現。在相當中產相當家庭的天和鮮物超級市場裡，陳忠良對林美寶出櫃的
那段苦瓜論，才讓我接近了陳的內心：「他從小就不敢吃苦瓜，所以當兵的時候，都是我
在替他吃。他結婚之後，他老婆一直希望能夠改變他，所以餐桌上三不五時就會有苦瓜，
他不希望孩子認為爸爸會挑食，所以常假裝吃個兩三口。他一直跟我說，全世界只有我肯
為他吃苦，但其實，我們都在自討苦吃。」

對於這段話，引發我關切的，首先不是健全的異性戀家庭被破壞，而是一個卡在中間，進
退不得，也在吃苦瓜的雙性戀男人。他可以跟女人在一起，成家立業；卻又有慾望不得滿
足，他外遇，對象是一個同性戀男人。但如果按照苦瓜論的全文，徐強與陳忠良是有關係
在先。相較於電影中許神龍在同志圈的悠遊，一九九七年舉辦的同性婚禮派對，我想像出
了陳忠良的困境，他愛的，其實是一個特別的類型、一個逸出同志圈的類型：雙性戀男人
。

這個類型，讓我們回到電影想談的「自由」。如果以王心仁作為學運世代的一個代表，那
麼自由對他而言，就是突破了體制的疆界，突破了限制，當然弔詭的也可能是，自己成為
掌握權力的人。但對陳忠良而言，當他發現自己所喜歡的王心仁喜歡林美寶，自己喜歡的
男人喜歡女人，他的念頭只有壓抑下自己的情感，因為渴求體制改變、突破，也無法改變
自己所慾望的對象。許神龍所代表的同志身分，則是另一種典型，是一對一的同性關係。
但陳忠良與徐強，或者王心仁，都還有另一個女人。陳忠良不只有同性戀這個衣櫃，他還
必須處理關係，是否一定是一對一。因為所愛的太難說出口，註定使得陳忠良說不出口，
在心裡百轉千迴，這不是懦弱，而是口味使然，是類型。

《女朋友o男朋友》的電影跟小說在我看來，都像快速壓縮的罐頭，想要把許多元素放在短
短的時間中播送。又因為學運世代訴求民主自由，並且試圖反省對權力的崇拜迷戀，以至
於畫面想像都是非黑即白，似乎走過黑夜就會迎向白晝，沒有一絲一毫的灰色地帶。我看
中陳忠良這個角色，原因無他，只因為最誠實，他沒有高昂的宣言，也沒有慷慨的陳詞，
只有慾望與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