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扁總統上個月回母校台南一中參加畢業典禮時，提到他當年就讀南一中的時候
，最擔心的就是歌唱不好。聽到這句話，我不覺哈哈大笑。由於本人與阿扁總統
乃前後期南一中校友，我自信已猜到他心中所想的往事，只是，扁總統可能有所
顧忌，不能暢言。筆者就來個揣摩上意，回憶當年許多南一中學生都曾經歷過的
「音樂課香腸事件」。

當年主演這齣荒謬劇的音樂老師綽號「怪夫子」。怪夫子的上課方式絕對夠資格
列入金氏紀錄。每堂課開始時，必先來個訓話十分鐘，接著是特異法點名：「笨
蛋一號、笨豬二號、笨牛三號、笨狗四號……。」聽到自己號碼的同學必須雄壯
威武地答：「有！」

點完了名，怪夫子開始彈琴。「跟著唱！」怪夫子吼著。立刻，一群大男生的雜
音四起。不到五分鐘，怪夫子就受不了了。只聽到鋼琴忽然二十幾鍵同下，轟隆
一聲，不彈了，節目又回到訓話的「正課」。好不容易，下課鈴聲響起，笨蛋、
笨豬、笨狗鳥獸散，奔出音樂教室，就等下個星期再來動物農莊受訓。

如果只有上課方式奇特，怪夫子的聲名也不會讓南一中的校友們念茲在茲。第一
學期快結束時，真正恐怖的時刻才要開始：每隻「動物」要考一曲獨唱。雖然已
經過了三十多年，筆者仍然記得當年考唱的是美國民謠「老黑爵」。輪到筆者的
時候，我必恭必敬地站在鋼琴旁邊。「老黑爵」的前奏響起，我趕忙吼出：「時
光飛馳，快樂青春轉眼過……。」可是，轟隆一聲，琴聲驟然停止。「慢四分之
一拍，下星期補考！」怪夫子怒吼著。

往後的一個星期裡，我幾乎每分鐘都受到「老黑爵」的魔音傳腦。很快的，補考
時刻終於到來。站好了位置，我以跑百米的爆發力嚎出了那句：「時光飛馳，快
樂青春轉眼過……。」轟隆一聲，鋼琴聲中夾著怒吼聲：「慢八分之一拍，不及
格！」怪夫子的怒吼演活了

音樂科不及格可不是好玩的。依照那時候的規定，兩科以上不及格就留級。可是
，同學中雖然上學期音樂不及格的很多，擔心音樂成績的卻不多。因為早在新生
訓練的第一天，學長們就跟學弟們透露過重要訊息：只要在第二學期期末以前，
送一盒香腸給怪夫子，保證音樂學年成績通過。然而，對筆者來說，這種保證卻
是沉重的。當年筆者家列為甲級貧戶，每學期學費都要分三次才能繳清；每日放
學後，除了到果菜市場撿菜以外，還得在家門口擺個零食小攤幫忙家計。餓肚子
是常有的事，哪來的錢買香腸？

如何籌措香腸錢？每日我都為這個問題苦思。腦力激盪了許久，終於想出了唯一
的方法：開始偷錢。不過不是到外面偷，而是偷自己家門口零食小攤的錢。寒假
開始，每天早上我母親一早就外出到各處去幫人洗衣服。這段時間，小攤子由我
一人照顧，這是我下手的最好時機。算了一下，每日偷個五角，半年後香腸費應
該夠了。籌款計劃這樣暗中地順利進行，「贓款」日有增加。需附帶一提的是，
在還沒進行A錢計劃以前，我幾乎每天都會偷吃一塊軟糖；自從開始A錢以後，我
就告誡自己不可偷吃了。

終於，第二學期期末逼近，該是送香腸的時刻了。雖然「贓款」已經足夠買一盒
香腸，可是到哪裡買？何時去買？又是另一個問題。當然住家附近就可買到香腸
，可是，萬一被家人撞見，可不是完了。還好，有位班上好友也要去送香腸。於
是，在期末考後的那個下午，我們事先把書包淨空，騎著單車，跑到離家幾公里
之外的東門市場買香腸。巧妙的是，一盒香腸放進書包裡恰恰好，外表看起來是
個四四方方、整整齊齊的書包。背著香腸書包，我們直奔怪夫子家去。

當年南一中老師的宿舍就在學校前、後校門之間的小路邊。當我們飛馳到老師宿
舍附近的時候，心裡直打寒顫。一個高一的學生送香腸跟老師換分數，任務實在
是太沉重。由於提不起勇氣前去叩門，我們騎著腳踏車在老師宿舍旁猛繞圈，但
見宿舍旁小路上有一群南一中的學生跟我們一樣，也是背著四四方方、寫著「台
南一中」的書包，在那邊繞圈。

終於，怪夫子的家門打開。一位老太太走了出來。機不可失，整群南一中的學生
蜂擁而至。老太太慈祥地說道：「各位同學，盒子上面記得寫上班級、姓名、座
號！」多虧她老人家提醒，我們只顧買香腸，班級、姓名、座號都來沒寫呢！

學年結束，成績單寄至。第二學期音樂成績六十二分，與上學期的成績平均，學
年成績恰好通過。望著一科紅字的成績單（數學不及格），我雙腳抖個不停。想
到，如果音樂也不及格，那我就只有跟南一中說再見了。一個甲級貧戶的小孩留
級重讀？門都沒有。那一剎那，我倒感謝起怪夫子來了。

那位一同去買香腸的難兄難弟，音樂科也恰好六十分及格。可是，同學間流傳著
一個未經證實的「不幸消息」：有一位同學雖然也送了香腸，學年成績仍然是五
十九分。這種結果令大家頗為困惑。後來才知道，原來這位同學因為心中不服氣
，在送香腸前，偷偷地用手拔下一截香腸自己吃。被怪夫子發現，扣他一分。真
是名副其實的禍從口入。

南一中音樂課要送香腸的規矩，前後好多年。經歷這段「音樂白色恐怖」的南一
中校友定然不少。幾年前，我在高雄市民學苑授課，有一次聊到這段往事，學生
中有位太太忽然大笑。她說，原來她先生講的香腸故事是真的（她先生，南一中
校友，也送過香腸）！

事隔三十多年，當年偷錢送香腸的往事，現在回想起來，恐怖不再，倒是多了一
些有趣的回憶。不過，多年來，我一直有個疑問：怪夫子每年期末時收到那麼多
香腸，他是如何處理的（那個年代，冰箱還不普遍）？